<h3>父亲的眼镜虽说已随他入土长眠十七年了,但我还是不能忘怀它的经历,更忘不了父亲坚强的个性。每当我拿起近视镜要戴,有时便自然地联想到父亲的眼镜与他的人生经历。<br>说起父亲的眼镜,可以说联系着我们家庭的兴旺史。他老人家辛苦一生,将六个子女养大成人,个人嗜好除了吸烟与节日偶尔喝点小酒外,就是侍弄并戴自己的石头眼镜了。<br>在我小时候,无论在农村还是学校,是很少见有人戴眼镜的。可有一年,父亲从城里买回一副眼镜来,这可不是现在的近视镜,也不是老花镜,而是一副水晶石头眼镜。其支架腿子都是金属做的,到他手上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眼,为了防止人低头时眼镜从头上掉下来摔坏,两腿未端还用细绳连起来,人戴上细绳便紧勒在后脑勺上。这样的一副石头眼镜,在干农活时父亲是不戴的,而是休息时或在院子里晒太阳时戴一阵子,也许这样是为了缓解眼睛的干涩与疲劳吧!戴上它双眼就有一种凉爽而又舒服的感觉。<br>也许是当时割完了资本主义尾巴吧!大集体农村又分给了我们一亩自留地,号召农户发展种植与养殖,于是家庭收入就多半靠种秋白菜萝卜与养殖猪羊。这样的一副眼镜,父亲似乎没有戴多久,便用眼镜换了我堂哥的一只老母羊,从此开启了我家养羊的历史,并一直持续了三十多年。羊从最初的一只繁殖发展到后来的三十余只(不含已售者)。记得当初家中炕上仅有一条黑沙毡铺着,养了羊便又陆续增添了许多条羊毛毡。我们也便有了父母捻线亲手织的羊毛袜子与毛背心穿。1981年秋,我考上酒泉师范要住校念书,为了隔潮防潮父亲特意拿羊毛并花钱给我擀了一条单人羊毛毡,还亲自把我的行李骑自行车送到了学校。随后我便在学校用这条羊毛毡二十多年,尽管边角已被蛀虫打烂多处,但还是舍不得扔掉。直到2003年学校防非典消毒找不到洒消毒液的草垫,我便将这条羊毛毡捐出去铺在了校门口供师生踩踏消毒。也就在这年初夏,父亲由于脑血栓再次发作,偏瘫卧床,我们便卖掉了他精心养殖的二十多只绵羊,割断了家中养羊的历史。<br>大约过了两年父亲又忍痛买了一副石头眼镜,可以说是戴了好长时间。期间我也偷偷试戴过几次,的确戴上去双眼凉爽得很,仰望太阳,天空便似乎又多了一个太阳,从而令人望而生疑。父亲对此也格外珍爱,他常常只在屋里或院子中戴戴,干农活时多半是不戴的。有时他还将眼镜在晚上放入菜地里,到第二天一大早早早取回来,并说这样会使露水滋养镜片,人戴上会更好。听了他的话,我信以为真。</h3> <h3>这副眼镜他戴了好长时间,可后来被他装在身上弄丢了。家里人为此到处找了个遍也没帮他找到。丢了眼镜,他便像丢了魂似的。过了不久,他便又咬牙买了一副眼镜,虽说没有丢了的那副好,但他还是格外珍爱,时戴时不戴,出门在外一般是不戴的。<br>也许是穷人不该舍财吧!时过两年多的初秋时节,我二哥奉命在清理草圈时竟然从烂草中捡到了父亲丢的眼镜,只见铁皮镜盒上包的布料都已腐烂了,但里面眼镜却完好无损。父亲见到失而复得的眼镜可高兴坏了,他才忽而想起是草圈棚上给羊取玉米杆时从口袋里漏丢的。从此父亲就有了两副水晶石头眼镜,他便有时戴戴这一副,有时又戴戴那一副。时间久了,一副的镜腿铆钉松动了不便佩戴。他便特意骑自行车去城里找程老汉修理了一番。这时候,我们才得知他买的三副眼镜都是那程老汉的。据说酒泉城里专门修理兜售老眼镜的数这老汉最久,他常年推一平板架子车,拉上短板凳、修理工具及寄卖的眼镜,坐在邮电街口墙角处蜷缩着身子或晒太阳或手下做活。因一条腿有点瘸,走路一拐一拐好,有人便叫他程瘸子。原来当年父亲在城里给生产队垫厕所时就认识了他。</h3> <h3>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父亲的一副眼镜打烂了一块镜片,尽管没有成两辦掉下来,但戴上去未免影响到视线。这是他认为最好的一副眼镜,看到它烂了未免感到遗憾。有一天回家看望父母,我对父亲说:这副眼镜还是换个镜片吧?也许是另一副眼镜还好着,他认为没那必要便默不作声。我便私下认为这是因为他怕花钱。下午回家时,也没告诉父亲,我便悄悄地将眼镜带回城里。<br>在一个星期天下午,我在南大街民族饭店附近找到了修理眼镜的程老汉,拿出眼镜后,我说:老师傅,你看这眼镜能值多少钱?也许他耳背沒有听清我说的话,只是伸出三个又黑又粗糙的手指放在左手食指上。其大意是说值三十吧!我看了便说:不至于吧!这眼镜还是我爹买上你的。他顿时瞪大了眼晴看着我,又伸手接过眼镜去,仔细看了一下便嗯了一声。我又说:那么换一个镜片能值多少钱呢?他说:也就百八十块吧!我说:那就给我换一个镜片吧?换一个片子得多少钱呀?他说:怕是没合适的,我先找找看。他低头在那黑箱子里翻了片刻,拿出一个旧镜片来,还带着镜架,只是没有双腿。他在我父亲的眼镜上比划了一会儿说:就这个还差不多,你要换就给你换上。我说:换上哪得多少钱?他竖起右手五指说:五十吧!我觉得这个价位有点贵,便找借口说:镜片大小薄厚又不完全一样,这价贵了点吧!他瞥了我一眼说:是不一样,可没有更合适的了,要换吗?我思忖了一下便说:那就换吧!但便宜点,四十行了。他又打量了我一眼说:好!那就给你换了。于是他便小心翼翼地取下两只镜片的铆钉,将那只略大一点儿的镜片给我换上,并用细铜丝做铆钉铆住。看着他那颤抖的双手做这细活儿,用劲分寸得拿捏得相当好才行,不然稍不留心或用为过大,眼镜片可能就烂了。我坐在他身旁等了大约半小时,他终于将镜片换好并戴上试了试递给我说:好了!你看看。我接过眼镜,摘去我的近视眼镜戴上试了试,一股清凉之感顿生双眼。我收了眼镜装入镜盒,便掏出四十元钱来递给他,看着他那满手污渍的双手,我不由心头一震:这就劳动人民的双手呀!风里来雨里去,有时一整天也许就是为了这几十块奔波着来养家糊口。常言道:没有那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别看这小小的钉眼镜的活儿,可就得有金刚钻的本事,手工开孔、打眼,铆钉铆眼都得拿捏好分寸并掌握好火候。<br>再次回家看望父母时,我把换好的眼镜交给父亲说:爹,我把你的眼镜片换好了,您戴上试试看。他接过镜盒打开戴上眼镜,试了试说:还行吧!看你花这冤枉钱,那得多少呀?我说:也不多,看在那师傅认识你的份上,我花了四十元。这样整个眼镜就值一百多呢!你就放心戴吧!听了我的话,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他这是心疼我花钱,一辈子勤俭惯了,总不希望别人为他破费花钱。也难怪他七老八十了还非要自力更生靠养羊赚取零花钱。</h3> <h3>综上所述,先后三副眼镜就伴随了父亲的后半生。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父亲在国民党十年军营生活打造的硬朗身体,竟然被小小的脑血栓所两次击垮。2003年初夏,一次出门时不慎摔倒,他脑血栓再次复发,经多方治疗无显效后,父亲便偏瘫卧床一年半多。期间他只好戒了烟酒,也断了戴眼镜的历史。2005年正月他老人家耗尽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装殓时我便提议兄长将父亲仅有的一副眼镜(另一副已不知所归)装入棺木随他而去。享年八十六岁的父亲,就这样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带走的仅一副眼镜而矣。做儿子的我每念及此,便不免悲从心起,谨以此文算是对父亲的一种悼念吧!!!</h3> <h3>作者简介<br><br>老玉,原名毕兴荣,甘肃酒泉人,现任中学教师。素来恬静寡言,不慕荣利,喜读书思考,业余爱好文学、中医与收藏。近年来在《阳关文学》《尘世掠影》《逐梦文苑》《美篇》等公众平台发表散文、小说、诗歌六十余篇。</h3> <h3>备注说明:<br>插图一、四为作者父亲拍照扫描,图二、三为网络所选图片。</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