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缺

梧桐

“我现在过来的途中，半个小时到你们市场。”一个滨江女客户发来信息。

“您先市场转转，我大概一个半小时左右回来，可以吗？”我同这位客户商量。

“我很忙，没时间等，你马上过来。”

我现在刚到另一已付定金的客户小区门口， 测量交流加返程，约么要一个半到两个小时。衡量了一下，掉头回转，先去为没付定金难讲话的客户服务。

赶回市场，一位6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缓缓向我走来。体型健壮而不臃肿，脸型和体型成正比，呈圆形，五官轮廓可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通过她提供的图纸尺寸，我给出设计方案并做了预算，拿出订单准备签单时，她说: “我先回去商量一下。”

她一走，数日没了信息。回头再联系上次已付定金的客户，他说已经联系另外一个商家。他不讨回几百定金是小，我懊悔上次不该既然已经到了小区又返回。

用心追现在这个滨江女客户，工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接到她上门量尺的通知。

设计生产过程省略，因房屋斜顶安装费了些力气，装到夜里才完工，错过地铁四号线的末班车。 房东顺路把我带到一号线乘地铁，近一个小时的车程，时光逆转，穿越回七十年代。

老城西南的凤凰山脚下。

“吱——”老街42号四合院的木门被推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气喘吁吁跨进门槛， 她俩眼含泪环顾木楼院落。此时是1975年的夏日午后，各自出去做活儿，只有院里柿子树上的蝉鸣声。

小女孩沿着廊下左转走过堂屋，她看了一眼敞开的屋门，扫了一眼八仙桌的竹笼，盖下隐约能见冷菜餐盘。没有吃午饭的她没有饥饿感，径直走进了奶奶的厢房，出来时手中捏了一把钥匙。此时，蝉鸣声中夹杂了小女孩的抽泣声，声音右转到屋后的小祠堂。

她轻轻打开祠堂的门锁，屋内的蓄积已久的潮气扑面而出，光照进了昏暗的屋里。 小女孩的目光聚在房门侧面的供桌上，相框中的年轻女人二十多岁，黑白照看上去有点明星的味道，这是她当年拍的明星照。 女孩的嘴唇一开一合，脚步缓慢地挪到案几前，“妈妈，妈妈……”声音微弱。

照片中女人陈英，嫁到这户人家生下一儿建华，一女凤霞，结婚不到八年患病离世。 儿子的建华跟奶奶就地读书， 小两岁的凤霞跟再婚的父亲一起生活。

那年他兄妹俩一个七岁一个五岁。凤霞记忆中的妈妈是照片里的样子，还有妈妈温暖的怀抱。每当她受了委屈就跑回奶奶家看妈妈。

凤霞筛米似的耸动着肩膀， 把供桌上的深红色的木匣子捧了下来。紧抿嘴唇，不使眼泪滑入口中。 她怀抱木匣子，退出了祠堂。

天阴沉下来，乌云笼罩着这座老旧四合院。凤霞抱着木匣子绕过爷爷的房间上二楼自己的屋子，那是爸爸妈妈住过的房间。她坐到床榻，咧开嘴下颚用力的抽动，“妈妈啊，妈妈……”眼泪从眯缝的双眼喷涌而出。哭声穿透窗棂，穿透天上的乌云。几声雷响，雨滴滴答答的散落。

凤霞被雷声镇住，她止住哭声，将双膝上的木匣子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再翻开覆盖的绸缎，露出大大小小的白骨。她取出上面最大一根筒骨，“哇！”地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回荡在院里，此时，一老太太奔进宅门，慌忙收庭院中央晾晒的衣服。念叨:“不打招呼就下雨了，跑也跑不急。”猛地抬头看向左厢房二楼，“凤霞？”她慌忙把衣服丢在堂前的竹椅，扭动肥胖笨拙的身体，把木楼梯踩的嘎吱嘎吱作响，疾步赶到凤霞的面前。

眼前的景象使她呆住几秒，面部肌肉哆嗦:“凤霞?”

凤霞仰面倒在床上，双手攒着妈妈的尸骨紧紧地贴在胸前，满脸憋的通红，鼻眼揪做一团，一声嚎啕眼泪鼻涕横流。片刻，像是哭岔气一样又没了声响。

不知所措的老太太见她安静下来，慌忙掏出手绢爬上床给孩子擦脸。“凤霞啊，囡囡怎么了？”

她知道孙女每次回来小住几天，都是在她爸那里受了委屈。可从来没见过这架势，老太太着实被吓了一跳。该哄该劝的话说过很多次，她无助地赔着孙女抹眼泪。

半晌，凤霞方才渐渐平缓，喊了声:“奶奶！”眼泪又哗啦啦的流下来。

“你弟弟还小，帮着一起带大一点啊，你看你爸和小妈忙的顾不过来，奶奶这么大年纪了，家里的活也多……”

不用凤霞解释，奶奶已经说出了缘由。凤霞止住哭泣，安静地听奶奶念叨，从床上爬起来整理木匣子，奶奶目送她抱着妈妈的骨灰盒下楼。

雨已经停了，将妈妈的骨灰盒安放回祠堂的原处。 进了一趟放着农具的杂物间，出来对着二楼喊了:“奶奶，我回去了。”便走出院子。

老太太坐在二楼的床上没挪窝，她刚才在惊愕中强行镇静劝说，还没在孙女的反常行为中回过神来。

前儿媳又回到了这个床上，是她的骨灰。 此时，凤霞她妈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喊她: “妈，我回来了。”她出神地望着“站”在床前的儿媳。

十年前，三儿子带了一个乡下的女人回来， “爸妈，我把她领来了。” 拉他身后的女人说: “快快，快叫爸妈！”

他曹家，当年是本地风光过的人家， 若不是儿子死活要讨这乡下女做老婆， 就算他肚子里怀了曹家的种，也不会让她过门。门不当户不对，未婚先孕的言人笑。终究，凤霞她妈陈英，还是默默地成了这家的成员。

缘深福浅，不甘平凡的台州乡下姑娘，几经周折进了杭州纺织厂工作， 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凤霞她爸曹伟明相遇，此处省略三千字。

陈英虽然不受曹家待见，但因生了个儿子，又有一双勤劳的手，逐渐被大家认可。然而，伤寒病夺了她的命。

女人忘记一个男人要一辈子，白蛇报恩许仙等千年；男人忘记一个女人只需要转身。陈英过世后不足三月，曹伟明的再婚妻子补缺进门。

曹伟明是儒商教育出来规规矩矩的孩子，是前对妻陈英的爱，或是死亡对他的冲击，他由绸庄改行做了药房生意。现任妻子出产地杭州本市，姓张名洁，不仅是他生意上的得力助手，还长的明眸皓齿，娇媚可人。 至于陈英的骨灰为什么没有下葬不得而知，张洁因此拒绝在这宅子里居住，另外购置房屋，住到了十里之外的新城区。

此时，凤霞正是回父亲的那个家。

凤霞的继母第二年给她新增了一个弟弟，弟弟两三岁时，她继母辞退了保姆，凤霞被指派过去照顾弟弟。

那年代儿子是重点培养对象，她在父亲居住地的一所普通小学读书，上下学，在家的时间被那继母娇宠的弟弟搞得烦躁不堪。暑期，看管弟弟的责任全交给了她，继母忙起了外面的事。

读书烧饭洗衣带孩子，成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的生活日常。父亲起早落暗在忙工作，因为离店较远，时不时的住在店里不归家。凤霞生活中偶有的乐趣是，继母的表弟常给她带一些零食小礼物。时间久了，一个孩子也知道了其中的奥妙。那男人占用了继母的时间，小弟弟更成了她的负担。

继母以自己的方式让她不要乱讲，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明白不能让父亲伤心。怨气转嫁在弟弟身上，被继母发现又难免一顿掐骂，然后跑去奶奶家做自放一天假。

凤霞遗传了她妈妈的基因，再多的委屈嘴上不说，该做的都做。她妈妈能被一群歧视她的人接受，也正是因为这优点。

这天，父亲在家，继母打了她的小报告“不好好带弟弟，动不动就跑去他奶奶家……”，父亲一怒之下扇了她一耳光。父亲走后，凤霞连走带跑没一个小时，又到了奶奶家。这里是她的避难所，还有她的妈妈在这里。

来的急匆匆，走出老宅大院，回去的路是那么的远。 雷雨后的清凉，让她感觉有些凄凉，拖着疲乏的身子向父亲家的方向移动。

到家，已经睡醒的弟弟独自在地上玩耍。凤霞愣愣地看着弟弟，弟弟喊了一声“姐姐”，她没理会，回自己房间关上门拉上窗帘，从一直拎在手上的布袋中掏出瓶子……

凤霞的奶奶在房间里回过神，下楼来凤霞已经离开。 她在大门口张望了片刻，合上院门走去儿子的店铺。

几年过来，儿子的药铺已经打理出声色。老太太寻着儿子，说了中午发生的那一幕，“你最好回家去看看凤霞。”

曹伟明忙摇家里的电话，没人接听。凤霞和老婆都不在家吗？他慌忙叫了三轮往家里跑。

他开门进去，问地上的儿子“小宝，妈妈呢？” 儿子奶声奶气的答: “打牌去了。” 他又问: “姐姐呢？” 儿子把小脑瓜转向凤霞的房间。

他去敲门，没人应答；推门，里面插住。慌起来，用力几脚把门踹开。 一股农药气味扑鼻而来，凤霞躺在床上。

凤霞被送到医院救治，小命是捡了回来。 她拒绝配合治疗，一心求死。父亲跪在她床前忏悔:“凤霞，爸爸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你回奶奶家住? ……”

凤霞出院后，回了乡下外婆家。

说起台州乡下，凤霞最看不起的事，比城市更严重的男尊女卑。比如，家中请客女人不上桌，烧好等其他人吃完，再去吃桌上的剩菜。

凤霞在乡下读完小学和整个初中阶段，她的外公外婆说她应该回杭城读高中。此时，她父亲的药房已经扩张办了药厂，她的哥哥没能继承父亲的衣钵，游手好闲，日子过得倒还安逸。继母年纪大了，也变成了和善的居家妇人。

读完高中读大学，直至父亲给她安排的婚姻，可谓一路顺风顺水。

今非昔比，家境和能力优越的她，在婚姻中也彰显了强势的一面。然而，唯唯诺诺的丈夫竟然出了轨，丈夫一再恳求得到了她原谅，几十年的婚姻是维系下来，可她从没有感到过幸福。

她一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抹了一把眼睛，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她家的安装原本是顺利的，可是第二天电话打来说门的款式全部做错了。 原来不是她儿媳想要的东西，她订货确认设计和材料时，没能明白地转达给我，中间出现误差。

十几扇门重新做，不补贴损失说不过。货做好，因为拖着不付款，导致发货延迟。工厂所在地疫情封城，物流停运。

她到店里哭闹一整天，我相信这事只是她情绪的一个宣泄口。

如果在丰衣足食的环境里，还在为钱奔命，食宿之外的所有时间都奉献给工作。我们为的是什么? 这是我们的追求吗? 情感，健康和休闲，娱乐，也是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如果连这些都被商业化，就会变质。

创造的同时，也在破坏——能量守恒定律。

想通，看透。

作为地球生物，真正的财富是～和平～和谐～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自满则败，自矜则愚”

 上面的一段文字似乎说的有点消极，我想表达的不是安于现状，而是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同时，要把握好尺度进退。不透支，不强求；得之泰然，失之淡然！在愉悦的心境中创造财富，展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保持平和的心态面对上天的每一项馈赠，不论愁苦甘甜，都在随着时间转换。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顺其自然。

男人是太阳，给一个家庭光明和温暖；女人是月亮，给迷茫的人照亮夜路，是黑暗中的希望。这不是男尊女卑，是各司其职，只有女人温柔似水的灌溉，男人才能茁壮成长。

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所以我一直反感“女汉子”这个称呼，容易让我联想到“母老虎”、“悍妇”。一个家庭中，女人太强势，是不是“公鸡不鸣，母鸡鸣”的反自然现象? 怎会有幸福可言。

故事和吐槽不关联，只做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