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战往事——炮49团对越自卫反击作战记实

忆江南

<p class="ql-block">文:冯向峰</p><p class="ql-block">图:忆江南</p><p class="ql-block">编:忆江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在昆明军区炮兵第4师第49团服役期间,曾三次参加对越作战。第一次:1979年2月到3月,在云南河口参加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第二次,1980年3月到1981年10月,在云南河口参加反炮袭作战;第三次,1984年7月到12月,在云南麻栗坡参加“两山”作战,三次参战期间四次荣立三等功。</p><p class="ql-block"> 由于我军远程大口径炮兵(炮49团装备152毫米加农榴弹炮,射程17600米)对敌形成压倒性优势,犹如牛刀杀鸡,打的多是顺风仗,战果大,伤亡小,我没有遇见过惊心动魄的战斗和血腥残酷的场面,仅在个人接触的范围内,对参战期间的战斗和生活往事作零星和片段地回忆。</p><p class="ql-block"> 1979:攻占柑塘</p><p class="ql-block"> 1979年2月17日凌晨4时30分,集结在中越边境上的中国军队,以9个军的兵力,从广西、云南两个方向对越南6个省11个县发起进攻。空军部分战机起飞,沿边境我方一侧巡逻,海军部分战舰进入北部湾保卫石油平台。</p><p class="ql-block"> 我们那天晚上正在离河口还有一天路程的文山州德厚街(我团于1978年底从昆明大板桥到达此地集结)看电影《突破乌江》,听到开战的消息后有些纳闷,“怎么不等到我们炮兵上来再打呢?”后来听说步兵开始是想偷袭,没有进行炮火准备以摧毁敌人的火力点,偷袭不成才转为强攻,因此造成较大的伤亡。我有点郁闷,“放着这么多的重炮不用,搞什么偷袭?你以为越南人是守乌江的黔军烟枪兵,那么不经打啊?!”越南人不是草包,他们身经百战,全民皆兵,和法国人、美国人作战多年,又师承中国军队的战法,战斗经验极为丰富。不过合成军有合成军的考虑,也许偷袭是更好的战法吧。</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2月17日凌晨,我团(欠2营)奉命开赴河口边境四连山一线加入战斗,越往前走路越难走,天气也逐渐炎热,公路上卷起的尘土灌进车厢,我们只好用雨衣裹住头脸,闷热难堪。渐渐地有枪炮声传来,报话机里也听到了我方报话员急切的呼叫声,显示出战斗正在激烈地进行。车队走走停停,车一停我们就跳下车,呼吸点新鲜空气。在一个叫下水头的地方,公路边几台挖掘机正在一个小山头上忙着什么,仔细一看,是在挖坑掩埋尸体!前方用卡车拉来烈士的遗体,都用蓝色的塑料袋包裹着,民工把遗体埋入墓坑,插上木牌,标明烈士的单位和姓名……此时已经有百余座了!大家都没了笑容,一脸悲壮地继续向前。(后来我团3营8连的炮阵地就配置在这里)</p><p class="ql-block"> 天黑的时候,团司令部进入四连山的坑道,清点人员时发现机要股没有上来,唐明仁参谋长一惊:“怎么搞的?赶快去找!!”</p><p class="ql-block"> 机要股是战时的核心部门,没有它,部队将和上级、下级及友邻部队失去联系,根本无法行动。好在不过一会儿,机要股代股长气喘吁吁地上来了,说是没人带路,走错路了,言辞中颇有些埋怨。唐参谋长把几个负责警卫机要股的战士批评了一顿,要求以后绝对不能再出类似事情,机要股必须和团长、参谋长寸步不离。</p><p class="ql-block"> 天亮的时候,我们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四连山下就是红河和南溪河的汇合口,河口因此而名。薄雾中,河口和越南的老街隔岸相望,连接中越两国的友谊大桥已被越南人拦腰炸断,铁轨、铁架坠落在滔滔的南溪河中。上游的红河架了一座浮桥,我方士兵、车辆源源不断地过桥,枪炮声已向南远去,四连山上一片静谧。我踱出洞外,在山上转了转,看见到处都是部队和民工,坑道的旁边,架着几挺12.76毫米高射机枪,远处还有几门37毫米高射炮,但没有朝天瞄准,全都是俯角,直对着对面的河岸。这是不是我大哥所在的贵州省独立师高炮营呢?我没有问,问了也不会有谁搭理,这是战场的保密纪律。(后来得知该部为昆明军区高炮65师623团3营)</p><p class="ql-block"> 团基本观察所开在四连山的坑道里,团指挥连计算班长董金保带着计算班正在忙碌着,唐参谋长叫我到计算班帮忙(我提干前就在班里当计算兵)。团指挥连侦察排长王刚辉摆弄着一台刚领来的国产激光测距机,很笨重,要两个人抬,附件之一是一管炸药,要求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立即把设备炸掉,以免落入敌人之手。测距机的说明书由我保管(我时任团司令部军务股正排职保密员),属于“绝密”文件,危险之际也要销毁,看来这东西是件宝贝。</p><p class="ql-block"> 中午时分,唐参谋长突然把我叫去,向我传达团里决定:“立即交接保密员工作,参加前进观察所,越境执行任务”。</p><p class="ql-block"> 我把文件、印章等物品交接给通信股的收发刘京,从计算班借了射表、计算盘等器材。我的直接领导军务股李政国股长把我送上车,关切地叮嘱我要多加小心。我马不停蹄地赶到3营驻地向营长何纯高报到,他将带领前观出发。同行的还有3营指挥连的一位副连长、团指挥侦察排长王刚辉、团指挥连侦察兵张亚军、报话兵王方先和另一位江川兵、团警卫排长李凡明,团汽车连侯副连长开车,一行9人,乘一辆解放牌汽车过了红河浮桥,来到13军前指受领任务。车过红河的时候,我意识到这是出国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公开出国作战有三次:抗美援朝、中印边境反击战和这一次,我耳边不由地响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歌声,但感觉好像不对,我看了看表,这天是2月20日,下午4时。</p><p class="ql-block"> 13军杨安忠副军长召见了我们,命我团1、3营编为13军38师炮兵群(2营已在10多天前配属14军40师在老街方向作战),要我们立即赶到38师指挥所,参加攻打柑塘的战斗。</p><p class="ql-block"> 从军部出来,竟然碰见了成都二中高中同学潘森茂,他是13军通信连的电话兵,一身红土,扛着线拐子在忙着查线,我们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而过。后来听说同班的女生毕红也来了,在50军149师当兵,多年后毕红谈起往事,说她原在师宣传队,打起仗来就分到师医院,天天看护伤员,清洗烈士遗体,我真没想到她那么漂亮柔弱的女生,还能做好这样的事,真让人肃然起敬。</p><p class="ql-block"> 受领任务之后,我们乘车继续南行,一路上山高坡陡,植被非常茂密,但都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土,路边水田里漂浮着水牛的尸体,传来阵阵的血腥味。我们紧端着枪,警惕地注视着外面,路过的村庄都空无一人,连狗吠都没有。傍晚时分,看到路边有一支部队在开饭,行军锅旁竟然停放着几具尸体,都用黑色的雨衣盖着。一位干部过来对我们说:</p><p class="ql-block"> “不能往前走了,前面没有我们的人了……”</p><p class="ql-block"> 他听说了我们的来历后,派了一位班长带我们到师部,我们下了车,步行上山,侯副连长的任务完成,开车回国去了。</p><p class="ql-block"> 天黑了下来,我们8个人插进一支民工担架队的队伍里,沿着崎岖的小路上山。越南属热带山岳丛林地,山上荆棘杂乱、野草丛生,好在我们都穿上了钢板鞋,打了绑腿,行走还算方便。我担任计算兵,就背了一个作业包和手枪,负荷不重。其它几个战友挎着冲锋枪,背着报话机和器材,比我吃力得多。除了作业包和手枪之外,我兜里什么东西都没带,怕暴露身份,最值钱的是前几天才让战友张洪毅到昆明帮我买的一块上海表,120元,花光了我两个月的工资,买表带的钱还是张洪毅先垫着的。我随身还带着一副防毒面具和吃饭的盘子,装在计算盘袋子里,挂在腰带上——这两样东西在战场上人人都不能离身,要是饿了,看见哪个连队开饭,过去拿盘子盛起来就吃,没人管你——你要是不吃也没人管你,这可是保持战斗力的基本条件。防毒面具打仗期间自始自终没有用上,可没人敢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本来还想带上一把正宗的维吾尔匕首,是同学张玉民专门从新疆托人带来的,但刚挂在腰上就被团侦察参谋余和德一顿嘲笑:“向峰啊,你这是要去和越南人肉搏啊——哈哈”,我想想带着的确没有什么用处,只好丢在家里了。</p><p class="ql-block"> 摸黑走到一个山垭口前,突然听到一声断喝:“哪部分的?口令!”</p><p class="ql-block"> 领路的班长回答口令的同时,叫我们都卧倒,他和哨兵问答了几句,然后叫我们起来继续前行。路过山垭口的时候,我隐约看见路旁的工事里架着一挺重机枪,直对着我们上来的小路,射手趴在上面。“好家伙!”我冒出一身冷汗,要是那个班长答错了口令,要是那个射手慌了神走了火,要是我们卧倒不及,一个点射下来……</p><p class="ql-block"> 约莫行走一个多小时,前面的李排长拽了我一下,向左拐进了岔道,后面的王排长等人却不知道,他们跟着担架队径直上了步兵前沿,天快亮了才回来。这说明我们夜间行军经验不足,前后没有照应,幸好王排长回来了,没有摸到敌人那边去。</p> <p class="ql-block">终于到了38师师部,在一个无名高地上,扎了五六顶帐篷,师部炮兵科参谋与我们接洽,任务交代清楚之后把我们带进一间帐篷休息。帐篷里铺的是稻草,睡在稻草上,听着外面的枪炮声,“哒哒哒”的是轻机枪声,“咚咚咚”的是重机枪声,像刮风一样扫过的是85加农炮发射的声音,像擂鼓一样沉闷的是152加农榴弹炮的声音,130火箭炮发射声最为刺耳,“日——日——日”的,就像把一块破布撕成无数碎片……d近处,帐篷里电台的“嘀嗒”声,手摇发电机的“哗哗”声,话务员低低的接转电话声,间夹着某位首长的喝斥声,汇成了一曲战场交响乐,可听着却不是什么享受,有点发毛,还多少有点恐惧。我在想内地的同学和朋友们都在干什么,那时候跳舞的风潮刚刚兴起,可能都在夜店迪斯科乐曲中尽情起舞吧。</p><p class="ql-block"> 一个女兵探头进来:“呃,老乡,给点儿稻草嘛,”一口成都话,轻松自如,就像在夏令营露营。</p><p class="ql-block"> 李排长很热情地抱起一大把稻草,帮着女兵送了过去。 </p><p class="ql-block"> 一晚上我们都呆在帐篷里,步兵告诫我们别乱跑,这个山头刚打下来,还没有清理战场,怕有残兵活动。</p><p class="ql-block"> 天亮以后,步兵开始搜山,果然抓到两个越南兵,面黄肌瘦的,穿着肮脏的军装,不过也没有狰狞的面目,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年轻人。警卫把他们押走了,山上的紧张气氛也缓解了许多。我们开始勘测地形,开设观察所。在一片没过头顶的茅草中,发现一具战士的尸体,光着头,脸朝下伏卧着,冲锋枪丢在一边,背上有血迹。何营长拣起枪,派人通知师部来人把尸体抬走,枪我们留下,是一把带刺刀的木柄56式冲锋枪,比我们的铁柄冲锋枪好用。战场上大家都喜欢用长枪,手枪背着倒是方便,可一旦有事派不上什么用场。没有看清这个战士的面目,不知道有多大年龄,他死得如此平凡简单,可多少年以后,我时常会想起他,我想他的战友和家人也会永远地记住他——战士,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战斗、无声无息地倒下!</p><p class="ql-block"> 一个胖胖的干部满头大汗地从前面跑过来,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回答说是配属的炮兵。他点点头,说的是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叫我们注意安全,再往前去没有我们的部队警戒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很感激他的提醒,当下便停止前进,就地开设观察所,观察战场。(后来知道这位干部是13军38师炮兵团作训股长王惠民,80年6月调到炮49团2营任副营长,成为我的领导)</p><p class="ql-block"> 跟随38师师部,我们继续南进,途中看见一个被击毁的我军车队,十几辆车烧得只剩骨架,其中有一辆是救护车,路边的树枝上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味。听旁人说是被炮火摧毁的,越军特工在路边的山上指示目标,炮弹击中了一辆弹药车引起了连环爆炸。此刻我们的车正拥堵在路上,司机们拼命地鸣笛催促,都想尽快离开这片地狱一样的地方。还好,越军已经后撤,没有再顾得上炮袭这满路的车队和人流了。22日晚上,我们下车登山,到达柑塘外围的369高地。</p><p class="ql-block"> 柑塘是越南西北部重要的经济区,越南乃至亚洲最大的磷矿就在柑塘,其年收益占越南财政收入的5%,常年住有苏联专家10多人。越南有限的机械制造工业和纺织工业也在此。</p><p class="ql-block"> 决战在即,昆明军区前指得到情报,河内附近的越军第一主力308师已经向西北方向,即柑塘方向开动。据此,昆明军区准备调集13、14军主力,“打掉308师”。为不使两敌汇集,加大歼敌难度,13军迅速攻歼柑塘之敌已成当务之急。杨得志司令员强撑胃病加重的身体亲自掌握全局,日夜筹划指挥柑塘战役。</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为务求必胜,13军将军、师炮兵进行了重新编组:</p><p class="ql-block"> 军第1炮兵群:152加榴炮12门、122加农炮12门、85加农炮18门(军炮团)</p><p class="ql-block"> 军第2炮兵群:130加农炮36门(炮4师5团)</p><p class="ql-block"> 军第3炮兵群:152加榴炮24门(炮4师49团1、3营) </p><p class="ql-block"> 军第4炮兵群:130火箭炮36门(炮4师213团)</p><p class="ql-block"> 军第5炮兵群:122榴弹炮24门、130火箭炮6门、107火箭炮12门(37师炮团) </p><p class="ql-block"> 军第6炮兵群:122榴弹炮36门(炮4师18团)</p><p class="ql-block"> 军第7炮兵群:122榴弹炮24门、130火箭炮6门、107火箭炮12门(38师炮团)</p><p class="ql-block"> 再加上团、营属82毫米以上火炮,13军在6公里的进攻正面上布置了564门火炮,密度达到平均每公里94门。而当面越军只有1个炮兵团加2个高炮营,85毫米以上火炮不过30多门,根本无法抵挡我军的强大炮火。在兵力上,13军集中了2个步兵师的18个步兵营,而当面越军只有约8个步兵营,也形成了对越军2比1以上的兵力优势。</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我们露天睡在369高地的反斜面上,盖着从路边猫儿洞里捡来的破毯子,听着夜空中呼啸的炮声,有点担心炮弹掉下来。看看步兵,人手一个单兵掩体,睡在里面,既暖和又安全。我注意观察了一下,除了武器、防毒面具和碗筷之外,步兵比我们多带一样东西,就是小军铲,短柄的,别在背囊上,一到宿营地,三下五除二挖好一个掩体。你看,一支进攻的枪,一把防御的铲,战争攻防矛盾的两个方面,就这样具体地体现在一个单兵身上。</p><p class="ql-block"> 晚上我被冷醒,一摸毯子不在了,侧身一看,旁边睡着师部炮兵科的一个参谋,把毯子全卷了去,我只好拽过来一个角,在枪炮声和凉风中迷迷糊糊地睡去。</p><p class="ql-block"> 凌晨5时,我们提前进入观察位置,做好了射击准备工作。进攻柑塘的战斗在2月23日7时打响,这次不搞偷袭了,先是炮火急袭25分钟。</p><p class="ql-block"> 火力急袭开始,500多门各式火炮发射的近万发炮弹,瞬时在柑塘外围的外约姆河南岸越军阵地开花,分布的炸点像一个巨大的花圈,紧紧地套在越军的脖子上。</p><p class="ql-block"> 密集的炮声中,我听得出我团152加榴炮沉重的发射声和威力无比的爆炸声,论弹丸口径和装药量来说,我们是最大的,杀伤力也是最猛烈的,38师首长很欢迎我们这样的大口径火炮支援他们,对我们前观人员青睐有加,叫我们一直跟在身边,我们部队训练素质也很高,完全做到了步兵指哪打哪。</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我们前进观察所设在高地上的一个“A”字型工事里,是越军留下来的,用原木搭成“A”字型,上面覆盖泥土,还算坚固,就是太狭小,抬不起头来,我们干脆跳出工事,在露天观察战场、指挥射击。突然,听到“嘘——”的一声,很近、很急促……</p><p class="ql-block"> “炮弹!——”</p><p class="ql-block"> 我们听惯了这声音,只不过以前都是听到它“嘘嘘”地飞向远处,这回是听到它呼啸着直奔我们而来。我立刻明白了,想要躲开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炮弹的飞行速度接近音速,当你极其清晰地听到炮弹的啸声时,它瞬间就要落地爆炸了。不过我们还是本能地跳进了工事,李排长连滚带爬跃进工事,枪都丢在了地面……,没有听到爆炸声,过了半天我们出来查看,十几米开外有一堆松土,炮弹钻进去了,是哑弹,我靠!不知这发炮弹是美国造?苏联造?还是中国造?电影《高山下的花环》中有个情节:“小北京”肩扛82无后坐力炮射击,却是一发哑弹,没有击中敌人,反被敌人的火力击中牺牲。连长梁三喜拿起炮弹一看,“1972年制造”,怒吼了一句:“批林批孔!”</p><p class="ql-block"> 我不太相信这个情节,哑弹的概率极低,我当炮兵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我想也就万分之一吧,可能是弹药受潮,可能是引信失效,可能是操作不当,但绝不会与“批林批孔”有关!——不管怎样,我们得感谢越军这发哑弹的制造商和射手的失误,让我们获得了万分之一的生机。</p><p class="ql-block"> 我们都没有笑话李排长把枪丢了,其实大家一样狼狈。何营长定了定神,把我们分成两组,分散到另一个“A”型工事里,外面只剩下王刚辉排长和张亚军,他们必须要留在视界开阔、同时也就是最危险的地方观察战场,报告弹着点,然后用电话报告我们进行修正,我们的修正口令通过报话机传到炮阵地进行射击。何营长还和38师炮指保持着联系,随时根据合成军首长的指令实施炮火支援。指挥所还有两个军人行动有些奇怪,抱着个大黑皮包,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后来一问是空军派来的联络官,可以和云南砚山平远街机场直接通话,那里停满了歼击机、强击机和轰炸机,可随时根据战场需要突袭越军。</p><p class="ql-block"> “空军?空军干嘛穿着陆军的军装?”我小声嘀咕。</p><p class="ql-block"> 不用说,这也是保密的需要。整个越战期间,空军没有实战,越南飞机不敢起飞,我军也犯不着动用空军,飞机只沿边境线巡航。一次不知哪位飞行员竟然驾着“米格-19”歼击机飞进越南绕了一圈(我们亲眼所见),不知来干什么。数年之后,听说这位飞行员叫候书军,当时是昆明军区空军指挥所主任,后来当了成都空军司令员兼成都军区副司令员。(传闻,未经证实)</p><p class="ql-block"> 白天的战斗结束,黄昏时分,师部向前转移,路过一片洼地,看见越军丢弃的几门美式105榴弹炮,旁边堆满了炮弹壳。</p><p class="ql-block"> “小子发射了不少啊,说不定打我们的那发就是它”,大家议论纷纷。</p> <p class="ql-block">一支步兵连队在做动员,连长挽着袖,拄着根棍子,挎着冲锋枪,枪身上有两个绑在一起的弹匣,这是步兵的小发明,第一个弹匣打完,单手一翻,另一个实弹匣就上膛,节省了从子弹带里取弹匣的时间,连长声音很大:“第一,散开要快!第二,冲击要快!第三,出枪要快!——出发!”</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历次所见战斗动员中印象最深的一次,我只记住了连长的几个字:“快!快!快!”多年后慢慢地悟出了连长的道理:在射手的眼中,目标快速的移动,会妨碍射手的瞄准和击发,而目标慢一拍的动作,将很容易被锁定,成为对方射手的靶子。老电影中我军战士身材瘦削,个个身手矫健,战斗动作极为干练,一见可知是上过战场、训练有素的。再看现在的影视剧,我军官兵高大有形,动作却做不到位,腰弯不下,腿迈不开,慢吞吞的,根本不像兵。电视剧《亮剑》中李云龙臃肿的身材,笨拙的动作,不被敌人的机枪火力打成筛子才怪呢。</p><p class="ql-block"> 战场上快速勇猛的动作,还能对敌人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当你面对一个像饿狼一样猛扑过来的敌兵时,你也许会变成一只发抖的兔子;而当你瞄准一个缩头缩脑的乌龟时,你就会成为一个凶残的猎手,这就是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p><p class="ql-block"> 队列中的战士臂上都戴着白毛巾,表情肃然,个子都不高,一看就是四川兵居多。此刻我忽然明白了步兵与炮兵的区别:炮兵远在十几公里以外,安全系数比步兵高出百倍;而步兵则是在枪林弹雨中浴血玩命,分分秒秒都有被击中牺牲的危险。炮兵上战场,想的是如何立功受奖;而步兵上战场,想得最多的是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平时在公路上,炮兵乘着车,隆隆而过,留下漫漫尘土,笼罩着路边背负重装、艰难前行的徒步步兵,——最辛苦、最危险的就是他们,我祝愿他们胜利而归!</p><p class="ql-block"> 当然,现代战争早已立体化,打击的重点将转向对方的炮兵阵地、通信枢纽、指挥机关等,导弹和飞机突袭将成为主要手段,说不上谁比谁更安全,甚至平民的伤亡都会超过军人,但冲锋陷阵的步兵是明知要死而去赴死,这与被炸死在家中的平民是完全不同的。</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我们进入了柑塘市区,有点像鬼子进村,端着枪,一脚踹开门,四处搜寻,没找着什么东西,出门的时候骂骂咧咧。越南柑塘磷矿职工家里都很简陋,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墙上挂着年画,竟然都是中国的样板戏,李铁梅“高举红灯闪闪亮”,杨子荣“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所有家庭墙上的日历都翻到:“1979年2月17日,农历己未年,正月廿一”。</p><p class="ql-block"> 街上的百货商店一片狼藉,我找到一只不锈钢小勺,替换了发霉的筷子,王排长找到一圈松紧带,昆明话叫“缩经带”,他戏谑地称之为“月经带”——“越南缩经带”。满城没见着一个越南人,都跑光了,我知道越南的香蕉、菠萝很多,早就垂涎三尺。可转了半天,一个也没见着,好容易从地窖里拖出一串香蕉,却完全是生的,根本不能吃,我靠,先来的部队早把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p><p class="ql-block"> 战斗部队已经前出,剩下的人员都在忙着搬运东西,磷矿的设备、铁轨、木材;商店的食品、水果、布料;包括老百姓家中的摩托车都成了战利品。何营长好不容易找到一堆木制沙发,马上通知团里来车拉走了,顺便还拉走了旁边一个养鸡场的几百只鸡,鸡他们回去就分着吃了,这堆沙发以后一直放在团里的党委会议室,用了好多年。</p><p class="ql-block"> 步兵缴获了一个水果罐头厂,里面有大量的菠萝汁罐头,这可是好东西!越南气候炎热,每天行军,汗流浃背,每个人衣服上都是一圈白色的汗渍,最需要的就是水,能喝上这样甜美清凉的纯天然菠萝汁,不是神仙、胜似神仙!我们每个人分了两个,何营长不准我们喝完,要留下以备急需,我捡了个步兵丢弃的背囊,上面还有些血迹,把这个罐头和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在里面,一身轻松地继续前进了。</p><p class="ql-block"> 攻占柑塘后,当面越军退缩到外波河南岸,沿河组织防御。我们跟随38师师部继续前进。步兵行进速度很快,师团首长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我们是炮兵观察所人员,平时爬山越岭也习惯了,还勉强跟得上步兵的队伍,可两位空军老弟爬山有点吃力,拄着拐棍,空着手,几个战士帮他们背着装备。山上的路边有个陷坑,埋着锋利的竹桩,有一人多深,小时候我们就看过越南人民抗美救国的故事,都知道这是对付美国兵的。我走过去看了看,不禁咂舌,这人要是掉进去,恐怕穿着钢板鞋也挡不住,这些土玩意,说不定就是中国教官教给他们的,徒弟竟然打师傅了!</p><p class="ql-block"> 队伍中有很多支前民工,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的军装,肩扛着担架,手提着桶装压缩饼干,背上背着迫击炮弹,有的还赶着骡马驮着大米、蔬菜,默默无闻地跟着部队前行。休息的时候,点起廉价的香烟,喝着军用水壶里的凉水,嚼着干粮,全体都是安安静静的,从没有听到他们有什么怨言。实际上,在炎热的山岳从林地中完成运输保障任务,有时比打仗还辛苦。当地政府动员了几万民工支前。当年陈毅元帅在评价淮海战役时说:“淮海战役是老百姓用小车推出来的!”</p> <p class="ql-block">那么今天我们也可以说:“对越自卫反击战是支前民工用肩膀扛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民工(包括带路的华侨)也有牺牲和被俘的,战后都受到了和军人一样的待遇。</p><p class="ql-block"> 出山后我们来到一个叫边大的地方,此地离国境线直线距离只有20公里,但现地坡高沟深,道路弯弯曲曲,实际距离远远超过图上距离,也已超出了我团1、3营还留在境内火炮的射程。</p><p class="ql-block"> 我们住在一个小学校里,里面有竹子盖的教室,还有个小操场,教室里有几本散落的课本,里面的插图有越南人民军,胡志明主席,还有美国兵的漫画,我们看了都苦笑,不知道以后的课本中会不会有中国兵的漫画。学校里也有一些“A”字型工事,我想肯定是驻扎在这里的越军部队留下来的,学生们是不会在战争期间守着工事在这里上课的。</p><p class="ql-block"> 旁边有个村子,住满了部队,村里竟然还有十几个越南村民,都是老人、儿童,还有几个年轻的女子,他们一点不害怕,全世界都知道中国军队是文明之师,攻入敌国后,最多不过是把战利品拉走,把鱼塘的水放干,把没人管的鱼啊,猪啊,牛啊,狗啊,鸡啊弄来吃了,但绝不会烧杀奸淫。这些越南平民尽可以放心地呆在家里,没有人去骚扰他们和他们的财物,但前提必须是要安分守己,如果有什么敌对行动的话那就只好另当别论啦。</p><p class="ql-block"> 由于越军后撤甚远,炮袭的威胁大大减轻,大家都从洞里跑出来住在民房里,要防备的主要是越军特工队的袭扰。到了晚上,地处黑灯瞎火的异国他乡,能让人放心睡觉吗?何营长安排我们两个人一班,昼夜站岗。当兵以来站夜岗多少次了,只有这几天带着敌情观念。不过物极必反,神经太紧张了也会出事,一天凌晨步兵部队的一个炊事员起来做饭,竟被哨兵误认为是特工队开枪打死了,而且是连开数枪,那位哨兵肯定精神有问题,太紧张了。出国时间走火的比较多,这也难免,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嘛。</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大炮没有跟上来,这边就没有什么任务,合成军首长也不太管我们了。我们天天呆在家里,外波河前线也没去看过,整天睡觉、闲聊、听听收音机的战报,谈得比较多的是我军的伤亡情况,38师阵亡人数在400人左右。师部炮兵参谋给我们讲到步兵一次最惨痛的损失:前几天攻打柑塘时,一个步兵连发现了越军一所野战医院,有一个排的兵力在掩护,步兵连长呼叫炮火压制,在报告目标坐标的时候弄错了,炮弹落在己方的战斗队形里,那是一次107火箭炮齐射,几十发炮弹覆盖过来,该连队伤亡过半,连长牺牲,即刻丧失了战斗力,直看得对面的越军伤兵和女护士,拍手大笑。</p><p class="ql-block"> 地图定点是炮兵和步兵指挥员的基本技术,那位连长能出这样的差错实属罕见,我估计也许是地图有误,或者是情况紧急慌乱所致。 </p><p class="ql-block"> 留在国内的我团首长天天来电询问有无战斗任务,何营长也天天往步兵师部跑,是啊,刚打出点劲来,忽然又停下来,滋味是不大好受。</p><p class="ql-block"> 我们是在收音机中听到撤军的消息的,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谁也没想要在越南打持久战,但我军迅速撤军的真正原因我是后来才知道的。</p><p class="ql-block"> 一是当时我国在国际上空前孤立。仅有朝鲜、柬埔寨支持我军攻打越南,美国等西方国家虽然默许但没有公开支持。二是中国顾虑背后的苏联。三是战略企图已暴露。我军意在围歼增援的越军主力,由于苏联挚肘,中国被迫暴露战略企图,未能达成战略目标,不能不令人遗憾。</p><p class="ql-block"> 越军没有组织大规模的追击和袭扰,用他们的话说是“礼送出门”,但东线我军撤退过程中发生了150师448团一个加强营另两个支援连被越军围歼的重大失利。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此事,因此根本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只觉得撤退很简单,几十公里的路,哼着小曲,看着风景,几个小时就可以回到家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接到了掩护部队回撤的命令,何营长组织我们在地图上作业,把回撤路上的各处要点作为拦截射击的目标,计划好了火力,越军一旦追袭我军,将遭到迎头痛击。</p><p class="ql-block"> 各部队交替掩护撤退,我们跟随13军后卫营行动,沿着进攻的路线回撤,沿途经过柑塘、369高地、无名高地,想起进攻时的艰辛和牺牲的战友,心中有点忿忿不平,我对旁边的人说:“花这么大的代价打下来的山头,白白丢了太可惜,为什么不让敌人也花点代价来争夺呢?”</p><p class="ql-block"> 西线这个方向的敌人还算客气,没有追击、没有骚扰、也没有进行炮袭。</p><p class="ql-block"> 3月12日中午,我们很顺利地撤到了离边境只有5公里处的238高地。后卫营沿红河沿岸组织最后的防御阵地,我们留在了位于全营最后面、离国境最远的后卫连。祖国的山水已历历在目,群山巍峨、郁郁葱葱,可我们还不能回家,友邻部队正在撤退,我们还要保障他们的侧翼安全,完成最后的掩护任务。</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我们遇到了点麻烦,可这麻烦不是敌人造成的,而是我们自己。</p><p class="ql-block"> 下午4点左右,在我们回撤后,来路上的一个山垭口,突然出现了一支队伍,有一个排的兵力,急匆匆地走来。何营长和后卫连长碰头后确认不是我们的人,报告指挥部,指挥部命令后卫连做好战斗准备,同时炮兵实施拦截。炮3营打出一个全营齐射,弹群稍有偏差,修正后转为全营6发急促射,当即覆盖了目标,爆烟散后看见残余人员退逃,翻过山垭口不见了,再也不出来。步兵后卫连长在旁边看得高兴,说这最后的一场阻击战步兵也不用再打了,要杀猪庆贺。他果然张罗杀猪去了,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猪。</p><p class="ql-block"> 到了晚上,猪肉还没有炖好,麻烦来了。团里来电询问下午拦截越军的事,我们如实做了汇报。不一会又来电查问,语气越来越严厉。开始我们还不清楚意图,后来才知道有人状告我们打了自己人。</p><p class="ql-block"> 这还了得!何营长急出了汗,马上核对所有的侦察记录和收发报记录,当时我们使用的是报话机密语通话,王方先和那个江川报话兵都是昆明军区大比武尖子,业务精湛,根本不用看密码本就能翻译,只听到两人对着报话机“1234、5678、9000……”不停地呼叫,忙了半天,那边就是一口咬定打了他们的人,何营长又把步兵后卫连连长拉过来作证,那位连长又请示他的营长、团长、师长,最后军部那边说是他们搞错了,我们拦截的的确是越军,表扬我们果断开炮,阻击了敌人。(后来听说是13军39师告的状)</p><p class="ql-block"> 我不明白这个误会是怎么造成的,司令部的参谋会对战场上的一支部队身份不明?太可怕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半夜才吃上饭,连长的炖猪肉很香,我吃得很多很多……半夜起来拉肚子,看见步兵全蹲在战壕里,根本没有睡觉。</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3月13日清晨,我们和后卫连一路,撤离238高地,步行过舟桥回国。侯副连长开车等在路边。登车以后,舟桥兵开始拆桥。回头望去,远方一片雾霭,寂静无声,还有些诡异。</p> <p class="ql-block">新华社消息:“我西线部队于3月13日全部撤回中国境内,东线部队将敌人工事全部破坏,是为惩罚。3月15日22点20分,最后一辆军车回到中国领土,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告一段落”。</p><p class="ql-block">3月16日,中国宣布完成撤军行动,战争结束。</p><p class="ql-block">我经常对朋友说:“参加对越作战,我不是第一个出国,但我是最后一个回国”,言辞中颇有些自豪。</p><p class="ql-block">我回到国内看到的第一位熟人是3营指挥连侦察排长刘建平,看到我满脸疲惫、全副武装的样子,他轻轻地笑笑说:“快把这些东西脱了吧”,好啊,终于可以解除武装了!</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我没睡着,因为不时地还有枪炮声传来,虽然我国宣布撤军完毕,但并没有签订什么停战协定啊(当然也没有什么宣战书),越军报复性地向我境内开枪开炮是免不了的。我生怕在这战争已经结束的时候出点意外,那才是冤枉呢。就像在1949年9月加入国民党,1945年5月当上了希特勒的卫兵!</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我们完成了撤离战场准备。次日凌晨2点从河口出发,好多人都是睡眼朦胧的。开通信车的驾驶员开着开着车竟然睡着了,要不是团通信股长吴加奇吼醒了他,车就撞到南溪河里去了。因为实在太困,部队远离边境后,中途宿营,打开背包,就睡在野地里,感觉不错,毕竟这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啊。</p><p class="ql-block">当天下午回到了德厚街。我们司令部还住在那栋粮站的木板楼里,我也回到了保密员的岗位。花了几天时间整理堆积如山的文件,大部分是作战简报,看到许多熟悉的地名:老街、柑塘、边大、外波河、369高地、沙巴……,心里还想着在那里的日日夜夜。</p><p class="ql-block">在进行战后人员装备实力统计时,我看到这一仗打下来,我团仅牺牲2人,轻伤1人。2营5连战士易天明挖火炮掩体时塌方牺牲;1营指挥连电话兵潘修根查线时遇敌炮袭,躲进猫耳洞后竟然被落在洞口的炮弹炸死;管理股驾驶员马瑞堂看见我方的火箭炮打得热闹,跑出来观光,被随后而来的越军炮弹炸伤小腿。两名烈士都立了功。</p><p class="ql-block">在司令部的总结会上,我简要汇报了参加前进观察所出国作战的情况,大家一致认为我表现不错,为我报请三等功。</p><p class="ql-block">6月份,全团撤回了昆明营区。</p><p class="ql-block">1980:驻守河口</p><p class="ql-block">1979年下半年,边境又开始紧张。越军趁我军战后后撤之际,竟然大摇大摆地占领了边境上许多骑线点。不断向中国境内开枪开炮,扬言要报复上次作战的一箭之仇,把河口轰平!迫使中国边民离开家园,穴居岩洞,土地难以耕种,橡胶无法收割,学校被迫停课。 </p><p class="ql-block">10月份,我团1、2营奉命再次开赴河口,其他炮兵部队也有行动。军区派遣有限的部队加强边防,主要是炮兵部队,专门对付越军可能的火力袭扰,炮兵部队上去后一直驻守到1981年底才撤回,史称“反炮袭作战”。</p><p class="ql-block">我于1980年3月由司令部保密员调任3营7连指挥排长。连长曹蒙、指导员邓奕元。</p><p class="ql-block">1980年3月,传来消息,我们3营也要开赴河口。一天傍晚,连里突然通知我到团值班室去,留守营房的戚务堂副团长在这里向我宣布两件事:一、任命我为3营9连副连长,即刻到任。二、派我到河口打前站,明天早上出发,3营全营5天后赶到河口。</p><p class="ql-block">我匆匆地回到7连交接了工作,到9连报了到,第二天坐上火车赶赴河口。昆明到河口要乘两次火车,先乘准轨火车到开远,然后转乘小火车到河口蚂蟥堡下车。米轨小火车车厢小、车速慢,摇摇晃晃地又跑了一天,沿途停了很多小站,很不舒服。</p><p class="ql-block">团里派车接我到了设在三家寨的团部,我晋见了李希明团长,向他报告了3营的行程计划,他点点头。旁边作训参谋冯黎伟见我来了很高兴,说晚上正好要和驻地农场打篮球,已经输给他们几回了,我来了胜利有望了。李团长将信将疑地说:“他冯向峰来了就能扭转乾坤啦?……”</p><p class="ql-block">晚饭后篮球比赛我没能扭转乾坤,球又输了,我在火车上摇晃了一天一夜,还因为晕车呕吐了一回,有点疲乏,发挥不是太好。河口农场那些人体力特好,满场飞,可能是海拔低,氧气充足的原因吧。昆明海拔1900米,算是高原;河口海拔100米,到处是青山绿树,绝对是天然的大氧吧,我在团部住了几天,感觉到精力充沛多了,冯参谋又召集我们去比赛,终于赢了那个老冤家,扭转了乾坤。</p><p class="ql-block">几天当中,我跟随着李团长、作训股长宋朝玉和团指挥连长周进新,到处为3营选择炮阵地和观察所。李团长工作很细致,看好位置后都要叫我们记录好行车公里数,遇到急弯陡坡时更要详细勘测,以确定火炮能否通过。在预选的阵地察看时,李团长特别注意查看有无干净的水源。还不错,河口这地方水量充足,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不仅在炮阵地,就连在位置很高的观察所也都找到了现成的水源,我都一一记好了各点的位置,以后好带3营的部队进来。阵地选择好以后,团长轻松多了,坐在车上听着录音机里播放的港台流行歌曲养神。万事俱备,就等3营部队来啦。</p><p class="ql-block"> 第五天下午,李团长带着一大群机关人员和我,很早就到水果农场去迎接3营的到来,快4点的时候,3营的车队到了,带队的戚副团长先过来向团长报告情况,脸色不太好,说是途中9连出了车祸,一门火炮撞到路边的大树上,身管变形,恐怕要报废了。李团长紧绷着脸,很不高兴。这时后面的3营车队突然喇叭声大作,可能是停车久了不耐烦吧。李团长一声怒喝:“扯淡!叫李告春跑步过来!”</p><p class="ql-block"> 壮实的李营长和曾宪忠教导员扎着腰带跑了过来,免不了挨了团长一顿臭骂。这中间有对9连车祸的气恼,有对个别驾驶员没有教养的愤怒,还有一个原因我能隐隐感觉到:这几天四处奔波、满怀希望的李团长,感到了一丝的失落。</p><p class="ql-block"> 李营长跑步回去了,一会儿他的咆哮声在3营车队那边炸起来,他是湖南人,嗓门更大,他把火气全都又撒在营里干部和驾驶员身上。我没有过去,我还要继续完成为全营引路带路的任务。我很幸运,如果我没有接受打前站的任务,就必定会坐在那辆出事故的炮车上,即使不在事故车上,我也难辞其咎,因为我是分管9连炮分队的副连长。</p><p class="ql-block"> 后来那门撞在树干上的火炮被鉴定为身管报废,只好拉回去大修,加上在营房时9连已经有一门炮因翻车损坏正在抢修,3营9连的战斗力只剩下二分之一!这两辆车的带车干部都受了处分,那段时间,3营9连真是倒霉透了!</p> <p class="ql-block">忙活了好几天,我把3营各连和营部带到了各自的位置,回到了9连上任。因为连长周石刚还在军区炮兵教导队学习没出来,我便代理连长,先带着指挥排上了观察所486高地。</p><p class="ql-block">486高地在中越边境线上我方一侧,视界开阔,可观察到越南境内几十公里远,山上植被茂密,清泉长流,住有边防团的一个班。山头有一块平地,正好给我们盖房子用,我们就开车下山到处去砍竹子。河口地区山林茂密,其中有大片大片的竹林,就在公路两边,一眼望去,翠绿欲滴、无边无际。砍下的竹子,就顺着山坡往公路上扔,一会儿就是满满一车。盖房子最好用的是楠竹,又长又直,用来做柱子和房梁最好。另外再砍一些荆竹、毛竹,用来做墙壁和房顶。盖房子不用木料,木料是用来修火炮工事和弹药库的。河口最讨厌的是旱蚂蝗,吸在身上甩都甩不掉。有一回我坐在驾驶室,下车的时候看见座位上有血迹,扭头一看,半个屁股都浸透了鲜血,一只旱蚂蝗叮在屁股上,我狠狠地一掌把它打掉,又用力把它踩进泥中。</p><p class="ql-block">忙了好几天,盖了一间很宽敞的竹子房。曹蒙连长指挥7连指挥排,别出心裁地盖了一栋几层高的“八角楼”,既可以住人,又可以当观察哨。看看对面的越军,也没见住进什么房子,都是从树丛中、窝棚中跑出来的。相比之下,我们这边宽敞的大竹房、高耸如云的“八角楼”,太显眼了,战事一开,恐怕第一个成为人家的靶子。</p><p class="ql-block">团里給每位官兵配发了竹床板,架在离地几十公分的高度,防潮防虫,透风凉快,还真不错!</p><p class="ql-block">李营长和8连连长张德刚也都住在486高地,那段时间没有什么作战任务,每天就是值班观察对面越军的情况,“某时某分,越军十余人在某高地加修工事”;“某时某分,越军两辆卡车开上某地”等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时间久了,司令部的参谋都懒得听汇报,他们好像对女兵活动更感兴趣(越军长期打仗,男子消耗很多,女当男用,一线连队都编制了女兵班,也叫洗衣班)。某参谋有一天通报说:“1营1连观察所发现几名越军女兵在洗澡!”兴奋之情,比发现越共总书记黎笋来视察还激动。</p><p class="ql-block">说句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女兵出来活动,不要说是洗澡的女兵,连洗衣送饭的也没见过。1连那边肯定是在吹牛,再说,报告敌情也不能这么报吧,应该是这样报告:“发现几名越军女兵在水边活动,脱衣下水,意图不明”。</p><p class="ql-block">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夜以继日地值班、间隔不断地侦察、按时按点地报告,战争嘛,就是这样,说不定哪时哪刻就打起来了,上次我军不就是半夜三更,打枪的不要,悄悄地偷袭过去的吗?</p><p class="ql-block">山头上还有个边防班的观察哨,他们住在比较隐蔽的几间平房里,整个486高地由他们负责警戒,不过李营长不放心,还是叫我们各连晚上派出夜岗。我很担心哨兵走火,因为前不久9连的司务长罗天明就拿着手枪在被子里鼓捣走了火,好在没伤人。我专门把手下的士兵训练了一番:上弹匣——上子弹——关保险:退子弹——下弹匣,主要不是训练他们如何射击,而是如何防止走火。当时没人想到用空枪站岗,万一要是越军偷袭怎么办?拿着空枪站岗,在当时是天大的笑话!可到了80年代以后却成了部队的常态。</p><p class="ql-block">边防班隶属于云南省军区边防13团,常年驻守边境,想法和我们不太一样。和他们聊天时,听得出他们不太欢迎我们来,本来他们和对面的越军相安无事的,我们野战军一来就要惹事,野战军一走,又把弄得紧紧张张的烂摊子留给他们去守卫。</p><p class="ql-block">我们全营4个观察所加起来有四五十人,统一在营部开伙,顿顿有肉;山上有一股飞泉,喝水不愁;晚上就在飞泉下冲凉,煞是惬意!</p><p class="ql-block">河口素有“头顶香蕉,脚踩菠萝”之美名。上次打进越南没有吃到香蕉和菠萝,这次可算是吃够了。解馋之后,7连副连长贝国军、营部炮技师欧才黔们又有了形容眼睛长得小、不太漂亮的女人的新词:“无眼菠萝”。</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其实河口美女很多,突出的特点就是皮肤白嫩、身材苗条、语调轻柔。听说河口新华书店有一个美女叫“黑牡丹”,惹得许多干部常往那里跑。我是从来没逛过河口,也没见过什么“黑牡丹”和什么“无眼菠萝”。</p><p class="ql-block">不久听说团直一位排长看上了驻地一朵“牡丹”,是农场的女卫生员。有一天他们竟然在四面透风的竹房里偷情,急切的偷欢声被隔壁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告到团里,其结局可想而知。那时候对这类事处理极严,这也是有道理的,要都像这位排长那样,河口的男人们早把我们赶走了。</p><p class="ql-block">不久,周石刚连长归队,到观察所接替了我,我回到了炮阵地。我们连所在地是河口农场洞坪7队。我连的炮阵地设在山脊上,人员都住在橡胶林里,开始是搭着帐篷,实在是闷热难当,于是自己盖房子。</p><p class="ql-block">农场的橡胶林都在山坡上,一层一层地围绕着山头,像梯田一样,每一层都有好几米宽,很平坦,我们的房子就一层层地盖在这些小平台上。于是又是砍竹子、盖房子。河口没有冬季,不冷,房子不用盖得太密实。橡胶林里有大树遮阴,很凉快,也不怕热。刚开始盖一间房子要五六天,后来熟练了,两天就盖好。</p><p class="ql-block">我们9连住在沟底,水源在半山坡,大家就用竹子做成水管引水。一棵竹子剖成两半,架起来,连接起来,水就引来了,清清的,还带有竹子的清香。但是一到下雨,水就浑了;风雨一来,架子也冲跨了,连队就得停水,经常要派人维修引水管。</p><p class="ql-block">8连住在山头上,居高临下,视界开阔,就是爬坡上山费劲,遇到雨天车子打滑上不去,他们就得下山来背米背菜。7连住在路边橡胶林里,四面是高山,上面是树林,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炮口所指方向能看见一点蓝天。日子一久,所有东西都是发霉的,有位班长要带回家去相亲的两条香烟,潮湿得水都滴出来,气得他大骂越南人误了他的好事。</p><p class="ql-block">每天清晨,旭日东升,割胶工就在林里忙碌,用小刀顺着胶树周围切割成一条有坡度的小沟,胶汁就顺着滴下来,下面放一个小碗。下午的时候工人就来收胶,把小碗的胶汁倒进桶里挑回去。一个割胶工要管好大一片林子。负责我们这片的是个中年男子,从来不和我们交往。管8连那边林子的是个女孩,每天割胶时就在他们住的竹棚外转悠,惹得好多兵心猿意马,她自己也有意觅情,弄出来不少是非。8连首长费了不少劲想防患于未然。可还是没能管住。退伍的时候,那个女孩跟着报话班班长,一个叫刘万金的清镇九化有机厂的兵走了。这类事团里发生了好几起,也难怪那些女孩,有这么好的机会离开偏僻多事的边境,有这么帅的兵哥可以追随,有谁不愿意呢?可她们不知道,这件事对她们来说是自由恋爱,无可非议,可是在部队,士兵和驻地女青年谈恋爱却是严重违纪。不知道她们到了内地现在生活得怎样?还会怀念当初那风景如画、柔情如蜜的橡胶林吗?</p><p class="ql-block">为了加强对连队的管理,营首长都分别下到了连里。李告春营长去了7连,曾宪忠教导员去了8连,到我们9连蹲点的是王惠民副营长。王副营长生性豪爽,最擅长侃大山,古今中外、天南海北,没有他不知道的,有时聊得高兴,“哈哈哈”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真痛快!</p><p class="ql-block">我连1炮炮位边有棵树碍事,他说要来一次定向爆破,把这棵树从山脊上直接炸到下面的炊事班当柴烧。7连的曹蒙连长、贝国军副连长闻讯都来观摩。“轰”的一声,炮位上树枝泥巴乱飞,有如天女散花,幸好我们提前用竹笆盖住了火炮。树没有炸断,炊事班也没有得到柴烧,我还得派人把这棵树和七零八落的泥块、石块清理掉,定向爆破没成功。</p><p class="ql-block">从此贝副连长私下里叫他“王牛”,直到现在,已经成了他正式的称谓。曾宪忠教导员也有外号,叫“老钩”,是营部炮技师欧才黔起的,说是有一次上课,他把“钓鱼岛”说成“钩鱼岛”,别人纠正时,他还振振有词地说:“就是钩嘛,没钩怎么钓?”</p><p class="ql-block">营部住在河口农场洞坪7队队部,有个灯光球场,我们经常和队里赛球。队里的男女老少,营里的干部战士,都来观战。曹连长、贝副连长和我,都是长期配合的主力队员,次次跑全场。那时候体力真好,跑动、跳跃、投篮、抢断、上篮,轻松而熟练,毫不费力,输赢是其次,就图个痛痛快快。赛完球满身大汗,就在球场边的竹水管下面冲凉。河口地区非常闷热,平时男人基本上都是光着膀子,女人都是短衣短裤,到了晚上冲凉,不分男女,都脱得半裸,挤在一个水龙头下嬉水,开始我们还不习惯,后来也无所谓了。</p><p class="ql-block">“人家女人都不怕,你怕什么?”冲澡的兵们个个这样说。</p><p class="ql-block">哎,红军时期就有条军纪叫“洗澡避女人”,看看现在,跟洗鸳鸯浴都差不多了。</p><p class="ql-block">7队的王队长喜欢跟我们交往,王队长的爱人刘老师是个北京知青,70年代初参加生产建设兵团留下来的,几年的风吹雨淋、摸爬滚打,完全没有了北京知青的娇气,每天晚上照例半裸着和营部的兵们挤在竹龙头下冲凉,一点没有城里女人的矜持,但是一口标准的京腔,一副北方姑娘的高挑身材和俊俏五官,还是跟当地人不一样。</p><p class="ql-block">和刘老师同来的大部分知青已经返城了,像刘老师这样已经结婚生子的外来知青,就自愿长期留下来,成为农场的正式职工。</p><p class="ql-block">有天夜里,下起了倾盆大雨,电闪雷鸣。我非常担心炮阵地的弹药库漏雨,要是漏雨,一个基数的炮弹就完了,我是负责阵地的副连长,当负首责。我爬起来穿上雨衣,打起电筒,摸上山去。山脊上炸雷一个接一个,很近,很震撼,我几次想作罢回去,但还是坚持到了阵地炮位,逐一检查过后,情况良好。弹药库覆盖很好,用木料、泥土、油沫毡一层一层地防护,滴水不漏,就是门口有点积水,但炮弹箱都垫高了十几公分,水也不会淹到。查看完毕后我回屋睡觉,意外的是,连部帐篷里的王副营长和其他人都坐在床上等我,报了平安之后大家便放心地倒头大睡。</p><p class="ql-block">我们就在这闭塞的橡胶林里,“躲进竹屋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除了友邻营部、7连、8连之外,我团的1营在哪儿,不知道;2营在哪儿,不知道。只知道团部在三家寨,我打前站时去过一次,以后再也没去过。</p><p class="ql-block">进我们3营的阵地,要下一个很陡的坡,同时还要拐一个很急的弯,差不多刚好满足炮车的转弯半径,要知道一辆炮车连车带炮有十五六米长耶。驾驶炮车最难的是倒车,要想火炮向右退,方向盘得往左打,正好相反。曹连长曾开玩笑说,“谁要能把炮车倒过这大弯,我给他1000元钱”,没人敢接招。</p> <p class="ql-block">部队就绪完毕,开始进行训练。到处都是坡坡坎坎的,队列训练只能在屋子周围搞,也只能搞停止间的单兵动作,不然多走两步就掉下坎去了。轻武器训练这里的条件倒是得天独厚,实弹射击根本不怕伤着老百姓——这儿根本就见不着人。手榴弹投掷更简单,找一个山沟,拉开弦往下面一扔就行了,“噗”的一声,连弹片和爆音都被茂密的植被挡住了,既安全又省事。可有一点我们忽视了,那就是“哑弹”。</p><p class="ql-block">其实“哑弹”并不哑,是因为有的兵心慌没有拉弦就扔出去了。按要领投掷之前应该把拉环挂在小指头上,手榴弹出手的瞬间就拉火了,4秒之后爆炸。可有的兵生怕套在手上扔不出去,根本不挂拉环就丢出去,自然是颗“哑弹”。</p><p class="ql-block">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不管它吗?——那不是留下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吗?说不定哪天老乡捡到了,引爆了怎么办?拣回来——下到坡底去有几十米深,也不知手榴弹挂在何处,不小心弄爆了怎么办?我这还在犹豫着呢,就见那边陈凤林副指导员“蹭蹭”地溜了下去,我只能喊一声:“老陈,小心!”</p><p class="ql-block">不一会儿他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提着那颗要命的手榴弹,又“蹭蹭”地爬了上来。大家都舒了一口气。看着老陈那灵活的身姿,我心想,“还是步兵厉害啊!”——老陈以前是浙江军区舟山守备师的步兵,战前调到我团的。</p><p class="ql-block">总算是有惊无险,我有点后怕,干脆叫部队带回去了,就剩我、陈副指导员和文书蒋红武。我们把手榴弹箱打开,一枚一枚地往山沟里扔。其实那感觉很爽,沉甸甸的手榴弹握在手中,冰凉的铁坨,手感很不错的木柄,有点防护油的香味,拉环套在指头上,扬手一扔,“噗嗤”,手里一下子轻松了。一会儿,沟里听到爆炸,冒起青烟,手上多了一个白黄白黄的拉环,比放炮仗刺激多了。我们把剩下的几箱手榴弹处理完,意犹未尽地回家,并向营里报告:“炮9连手榴弹实弹投掷完毕,安全无事故!”</p><p class="ql-block">训练中还有一个科目:防特工偷袭。按照分工,我负责总指挥,副指导员负责驻地周边清剿,这又是老陈的强项,只见他提着手枪,叫一声“4班跟我来!”于是领着七八个兵,飞快地冲上阵地旁边的制高点。</p><p class="ql-block">演练完毕,他精神抖擞地跑到我前面,啪的一个敬礼:“副连长同志:阵地清剿完毕,残敌肃清,请指示!副指导员陈凤林。”</p><p class="ql-block">我晕!我俩可是同级干部啊,有这么报告的吗?不过我还算沉稳,跟着对戏吧,也还礼说;“很好,部队撤回!”这语气完全是上级的身份了。</p><p class="ql-block">5年以后,我晋升到了营长,陈凤林当了宣传股正连职干事,在军队经商风盛行的时候,他承包了团里的酒厂,也不知赚没赚钱,后来原职务转业了。我一直很挂念他,凭他的素质,要在步兵团干个营长也不错,可惜到了炮兵,英雄无用武之地,最后竟然去烤酒。</p><p class="ql-block">野外驻防最担心出事故,我们最怕的事故一是车祸;二是走火;三是枪支被盗;四是食物中毒;五是和驻地女青年乱拉关系。团、营、连制定了许多“不准”,如:不准非驾驶员开车;不准枪口对人;不准枪支离身;不准吃生冷腐败食物;不准私自外出等等,基本上都是围绕这几个重点。我是副连长,管生活,特别对第4条要负责,我叫司务长买回来几条活鱼和乌龟,养在厨房的水池里,只要它们活得好,这水源就是安全的,可以放心饮用。</p><p class="ql-block">天气越来越热,橡胶林里虽然能挡住炙热的阳光,但也是热浪滚滚,特别是蚊虫叮咬特别让人受不了,团里下发了大量的清凉油,官兵们全靠这个止痒消毒。连队基本上没有什么军容风纪了,除了集合时间,平时都是清一色的赤身裸背,穿一条短裤而已。各种各样自制的扇子到处都是,有的兵宁肯睡在潮湿的地面上也不睡在滚烫的木板床上,听说团汽车连的兵,用空汽油桶装满清泉,成天泡在里面,真特么羡慕嫉妒恨!</p> <p class="ql-block">不久团里对部署进行了调整,团部移到蚂蝗堡车站附近,3营向西转移了几公里,我们的炮阵地转移到了蚂蝗堡农场的一所小学校。各连的观察所也撤回,改为全营统一指挥,观察所由各连轮流派遣。</p><p class="ql-block">小学校有几间宽敞明亮的教室,连部占用了最靠外的一间。4个连队干部,加上文书、通信员、卫生员住在里面。水泥地面,青砖红瓦,电灯,自来水,再没有了简陋竹屋的漏雨和潮湿,比营部、团部的条件还好。</p><p class="ql-block">其他的班排还得自己建房,于是又是砍竹子、盖房子、修工事、挖弹药库,为了防止火炮遭雨淋,每个炮位上还盖了竹棚,车辆盖了车棚,一副要长期坚守下去的样子。我们转入了正常的训练,从单兵教练开始,到班教练、连教练,和以前在团里训练一样,只是炮拉不出来,炮分队只能在原地操演。</p><p class="ql-block">有一段时间,周连长休假,正好又轮到9连上观察所,于是我再次代理连长,来到新开设的361.3高地观察所。这个观察所车开不上去,从山下爬上去要40分钟,也没有地方盖房子,就傍着崖壁边搭了个棚子,极其狭小,根本没有人员活动的场所。最大的问题是山上没有水源,我们每周要下山取一次水,把一棵竹子中间的竹节打穿,可以装几十公斤水,装好水扛上山来慢慢用。夏季酷热难当,我下山只穿一条裤衩,在泉水边上洗够、喝够后扛水上山,到山上已是大汗淋漓。更要命的是一路被蚊虫叮咬,又腾不出手来驱赶,叮得疤痕累累,我数过一次,竟有70余处。以后下山扛水的时候,再热也要穿上长衣长裤。取水如此艰辛,大家都很珍惜水。侦察班长秦建乐对我说,“冯副连长,你菜可以多吃,蜡烛可以多用,可这水不能多用啊!”每天所有人员用水都要定量。下雨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候,用脸盆接下来,一天的水就够用了。</p><p class="ql-block">山上竹林茂盛,竹笋很多,开始吃还可以,吃多了太苦涩,这个东西必须要多放油才好吃,我们没有那么多油。挖竹笋也只敢在近处挖,远点的地方边防部队布有地雷,不敢去。</p><p class="ql-block">这次我们的观察位置很隐蔽,不像在486高地上那么张扬。每天留一个战士守着观测器材,其他的人就在棚里坐着、躺着、闷着。团里很理解我们,送来一些报刊杂志,天天没事就看吧。</p><p class="ql-block">那时《中国青年》杂志正在进行“人生价值”大讨论,1980年5月《中国青年》杂志刊登了一篇题为《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的“读者来信”,署名潘晓,提出了“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的观点。其实真实的潘晓是两个互不相识的年轻人:大学生潘炜和女工黄晓菊。《中国青年》的“潘晓”中各取了他们名字中的一个字。这次讨论争论很激烈,闹得沸沸扬扬,直到惊动了当时的总书记胡耀邦,他几次亲笔批示。这次讨论不管是非如何,能在全国性杂志上公开潘晓的消极观点,也算是开了先河。</p><p class="ql-block">侦察班有个新兵江晓,父亲是昆明军区情报部的,很不适应前沿的艰苦生活,情绪不高,我给他推荐看了我带上山的一本《联共(布)党史》,他很受教育,几十年后他回忆说“冯副连长给我看的这本书,是纯粹的正能量教育,所以我后来加入了共产党!”</p><p class="ql-block">年底,团里在老范寨地区进行了炮兵连实弹射击考核,这是我唯一一次在炮阵地上指挥。这次实弹射击成绩不太好,估计也就是及格吧。不过大家都不太在乎,在如此复杂的地形、艰苦的训练条件下,能顺利地完成实弹射击演习就很不错了!</p><p class="ql-block">每天我们在外面训练、忙碌,又热又累。回到连里,人就整个放松了。连部文书蒋红武,是指导员李砚智和我同年入伍的贵阳老乡。他倒不在乎我们都成了他的领导,每天在家里给我们泡上一大缸白糖开水,回来的时候正好凉了,端起来一饮而尽,其感觉只有那回打下柑塘畅饮菠萝汁的时候能比。</p><p class="ql-block">小学校里有两个女老师,一个叫潘金花,个子高挑,水灵水灵的,眼睛会说话。还有一个叫朱新华,个子矮点,文文静静的,还有场部一个叫白老三的女孩经常来玩。我们休息时都只穿件军绿大裤衩——就是游泳时鱼都能钻进去的那种,几近赤裸地和女士们聊天,她们也不在意。在河口当地都这样,女人也不过多穿了一件短衫而已。我们只穿短裤衩还有一个原因:由于炎热潮湿,大部分干部战士都患上了阴囊炎,痒痒得难受,越痒越抓,越抓越烂,根本不愿意穿那不透气的长裤。听说有个边防连队干脆每人发一条女兵穿的裙子,很受战士欢迎。后来团卫生队发了大量的维生素B2给大家吃,叫多洗洗澡,慢慢就好了。</p><p class="ql-block">炮1班的火炮就在操场边,离教室很近,我生怕开炮的时候把教室的瓦掀起了。有时候看见在大炮旁边嘻戏的小学生们,心里很欣慰,我们驻守在这里,不就是让他们能这样无忧无虑地上课、欢天喜地地游戏吗!</p><p class="ql-block">一段时间,情况突然紧张,接到团里通知,所有炮位擦拭好了6发炮弹,装好了射击诸元,随时可以发射出去。我们还在周边公路上选择了游动炮发射阵地,可随时拉炮进入预设阵地进行射击。我们加强了射击操作演练,特别是夜间,重点演练了灯光瞄准点的设置和标定。</p><p class="ql-block">一天,云南省军区刘思祥副政委来连队视察,看了我们的操作。全连动作迅速,通信、旗号完善,部队士气高昂。刘副政委兴致很高,和我闲聊了几句,问我加农炮和榴弹炮有什么区别。还好,这问题我听师部徐建新参谋说过,不慌不忙地回答了首长的提问:“加农炮是指身管长度超过火炮口径40倍以上的火炮,其特点是初速快、弹道低伸,适应于对敌运动目标、装甲目标、点状目标和远距离目标射击;榴弹炮身管较短,弹道弯曲,适应于对敌反斜面目标和面积目标射击;我连的加农榴弹炮介于两者之间,适应于对各类目标的射击。”</p><p class="ql-block">刘副政委的儿子就是团里的作训参谋刘一兵,他应该早就知道这些知识,看来他是有意考我的。</p><p class="ql-block">过后不久,我们才知道省军区部队在罗家坪大山打了一仗,我们是为此而备战。不过我们还是没有开火,擦拭好的炮弹又重新油封放进了炮弹箱。一切又归于正常。</p><p class="ql-block">炮4班房门前有块花生地,有位大嫂常来照料,不时还送我们些花生尝尝。欧才黔、蒋红武叫她“花生大嫂”,她和潘、朱、白几位女士性格不太一样,本本分分、勤快淳朴,看见战士们就嫣然一笑,我从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可老是记得她在地里弯着腰忙碌的身影。其实,潘老师、朱老师也好,刘老师也好,白老三、“花生大嫂”也好,她们都对子弟兵充满了关爱和信任,都是那样的热情好客、那样的热爱生活,就是她们如此的身姿靓影、言谈举止,构成了我对河口劳动妇女最深刻的印像。</p><p class="ql-block">新兵要来了,我们又是照例地上山砍竹子、盖房子;还得为团机关盖房子备料,又要砍竹子、送竹子。在河口驻守期间最大量的工作就是干这个,以至于不久之后我对成都的同学说:“当兵最大的收获——嗯,就是学会了砍竹子、盖房子。”</p><p class="ql-block">年终总结,我在河口“反炮袭作战”中荣立三等功。1981年3月,我被任命为2营6连连长,我的位置由贵阳老乡赵忠义接替。</p><p class="ql-block">2营营长徐建新、教导员范大禹,副营长张建成。6连指导员张明鑫,副连长张成林,副指导员孙忠良。我来之前6连刚出了一次事故:指挥排长王书富的手枪丢失了,找了半天才查出来,是排里侦察班一个战士把枪藏到山上准备去卖,听说可以卖500元钱,好在手枪及时找到。</p><p class="ql-block">6连比我们早半年先到河口,基本建设早已完成,房子、工事、车棚、炮棚、水源、猪圈应有尽有,不用再上山砍竹子、盖房子了。但柴火还得砍,周围的部队很多,柴火都被砍光了,只好越跑越远。竹子、树枝不经烧,我们主要是砍树径几十公分的大树来烧。河口公路两边山坡上、深沟里都有大树,砍树容易,但搬运起来非常困难,特别是沟里的树,全靠肩扛人拉弄上来,在陡坡的荆棘中慢慢挪动,弄得满身是血印子。干这些活,来自山区的农村兵最厉害,我出去砍柴就带这些兵,干活肯出力。有些干部想趁机砍点木料带回去做家具,我非常反对,不愿意让战士无谓地辛劳,所以6连没有人私带木料。其他单位或多或少有一些,主要是看连队干部原则性强不强。</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满载着柴火回来,乘车沿着南溪河行驶,南溪河两岸的风光尽收眼底。南溪河水长年不断,篮幽幽的,清澈见底;岸边高山上热带雨林古树参天,鸟语花香,景色十分壮观,美不胜收。在河口县城西南端,清澈的南溪河与混浊的红河交汇,一清一浊,一蓝一红,形成径渭分明、一水两色的自然奇观。二河交汇处海拔仅76.4米,为云南省最低处。路边有很多野芭蕉树,又粗又壮,我们也顺便砍回来喂猪。</p><p class="ql-block">6连驻地旁边有一支工程兵连队,天天施工打山洞,又累又脏,但士气很高,上工、收工都是队列整齐、歌声嘹亮,我经常有点自愧不如的感觉。逐步认识到:一个连队要的就是士气,要的就是这种能够克服各种困难、一往无前的气概,作为连队主官,最重要的职责就是养成和发扬连队的这股子气势。</p><p class="ql-block">河口地区多雨潮湿,武器容易生锈,我每天都要检查枪支火炮,时常发现有生锈的现象。于是我集合全连讲话:</p><p class="ql-block">“我上小学的时候听老红军做报告时讲了一个故事:‘红军时期,武器十分宝贵,甚至比生命还重要。一天,连长检查枪支,发现一个战士的枪管生锈,他拔出马刀立马就那个战士砍了……’</p><p class="ql-block">今天我当然砍不了谁,但武器重于生命的道理你们要知道。今后再有谁枪支生锈,就取消他带枪的资格!”</p><p class="ql-block">6连没有单独开设观察所,2营全营只在四连山开设了营观,由营部指挥分队驻守,张建成副营长负责,各连连长轮流上山协助张副营长工作,轮到6连值班的时候,我上了四连山。</p><p class="ql-block">1979年作战的时候我到过四连山,这是第二次到这里。山下炸毁的铁路大桥依然坠落在波涛中,依稀可见老街的街景;山上依然郁郁苍苍,参天的大树下隐蔽着连绵的战壕。工兵部队在四连山修筑了永久性的地下工事,看来对越南的战争还得长期进行下去。山上道路宽阔、四通八达。边防13团的2连驻守在山凹里,很大的一个院子。我们观察所住在山头,红色的砖瓦平房,也是边防部队的营房,有自来水、电灯,门外有个操场,和以前的486高地、361.3高地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张副营长不知从哪里找了一副排球网,晚上就拉起来打排球,有时也到边防连去看电影。山上部队很多,步兵、炮兵、高炮、工兵,通信兵,完全就是一座大兵营。</p><p class="ql-block">我们依然是每天观察、报告,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p><p class="ql-block">1979年中越战争的主战场河口方向相对平静的原因有二:一是有我军重炮部队驻守,对其威慑较大,越军不敢轻举妄动。二是有红河、南溪河作为两国自然边界,领土争议不大,而其它方向边境线比较复杂,骑线点多,双方的争夺也就不免剧烈。1981年5月,扣林山又打了一仗。</p><p class="ql-block">1981年9月,反炮袭任务圆满完成,我团奉命回撤。大家都很兴奋,出来一两年了,都想早点回去。</p><p class="ql-block">第一天我们从河口到开远,将近200公里,大部分地段是山路,太难走,看见有些村落孤零零地坐落在大山上,真不知这些村民是怎么活过来的。天气热,又是爬坡,车上温度极高,沿途全是抛锚的车辆。</p><p class="ql-block">晚上团里突然召集开会,传达了上午5团4连发生的车祸事故。</p><p class="ql-block">5团4连(130加农炮)本来配属我团,由我团指挥。回撤命令下达后,他们归心似箭,不和我们一起走,单独行军,提前一天出发,跑得飞快。昨晚住宿开远,今天上午从开远出发,1炮车在一个下坡拐急弯处翻车,掉进路边的一个小水沟,车厢上7名战士被炮弹箱又砸又压,扣在半米深的水沟里全部牺牲。4连连长是师里的训练尖子熊新文,指导员徐高原,是军区徐其孝副司令员的儿子,带车干部是副连长陈宪堂。</p><p class="ql-block">听人讲,那天徐其孝副司令员正在开会,在电话里听到儿子所在连队的噩耗时,手直发抖。当然,老将军并不是怕死,他16岁参军红军,身经百战,身上有30多处伤疤,可以说是开国将帅中最多的(元帅刘伯承受伤9次,大将徐海东受伤9次,中将梁兴初受伤9次,少将颜文斌身上有18处伤疤),他是怕自己当指导员的儿子受事故的牵连。</p><p class="ql-block">出事之后师、团都很紧张,师参谋长丁华宁亲自跑到开远组织开会,命令我们把行军的速度减慢下来,说:开得快不是本事,开得慢、不出事就是胜利!</p><p class="ql-block">于是我们第二天开始就像蜗牛一样地行军了,第一天从河口到开远跑了200公里;第二天从开远到弥勒100公里;第三天从弥勒到大板桥120公里,两天的路程拖成3天,哪里还有什么兵贵神速、快速机动哦!途中经过5团4连出事的地段,还看见红岩炮车扣在水沟里,一些士兵在打捞东西。熊连长、陈副连长挽着裤腿,站在水沟里,看见我们经过,还咧着嘴和我打招呼,我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p><p class="ql-block">我们终于平安回到离别已久的营房,大家不约而同舒了口气。炮5团4连的7位烈士就地火化,可以说是此次反炮袭作战的最大牺牲。</p><p class="ql-block">1984:鏖战老山</p><p class="ql-block">1979年越军在我边防部队回师后,抢占了中越边境交界处的老山主峰及边界线我方一侧的有利地形,建立了4个军事据点区。越军还占领了者阴山5个高地,并在高地上修筑了永备工事和半永备工事。越军以“两山”为基地,不断进行挑衅,对我境内安全造成严重威胁。我边防部队根据中央军委命令夺取老山、者阴山地区,即“两山”作战。</p><p class="ql-block">“两山”作战的前两个阶段(炮击和拔点),我团没有参加。当时炮49团已整编为简编团,每营只有2个连,战斗力受影响。而炮5团一直是军区战备值班团,该团1、3营首轮参加“两山”作战,老山一仗,炮5团打出了名。</p><p class="ql-block">7月中旬的一天,我在昆明家里休假,突然侦察股长余和德叫我立刻回团有任务。我马上和他回到团里,到招待所的党委会议室开会。</p><p class="ql-block">团里常委全部在场,师政委傅体贤坐在正中,他传达了军区命令:炮49团立即开赴老山前线。全团编为两个满编营,3营8连、9连分别编入1、2营,3天后部队出发。</p><p class="ql-block">部队紧急出动,我作为作训股长,要拟制全团的行军计划、下发作战物资、准备作战地图、资料以及团指挥所所需的器材用品,一件也不能少啊。当天夜里我就带车到师里请领了大量作战物资,特别是构筑工事的工兵器材,团里库存不多,全靠师里的补充。有些东西发放不及,就在行军途中发,例如作战地图,就是在行军途经弥勒宿营地时下发的。</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后来到了战区,听说有的团作训股匆忙出发连铅笔都没带一支。</p><p class="ql-block">和上次作战不一样,这次我们没有集结地,没有临战训练,直接就拉上了战场。其实这几年在营区的训练也好,集训也好,考核竞赛也好,哪一项不都是临战训练呢?如果真把平时当战时,真把操场当战场,就不存在什么战前准备、临战训练,就不会慌慌张张地迎战以至连铅笔都没带吧。</p><p class="ql-block">和我们一起紧急出动的还有师部、5团2营、213团、18团1、3营。</p><p class="ql-block">我军把老山战区分为东、中、西三个区域。</p><p class="ql-block">东区,以八里河东山为核心。峰峦叠嶂,山势呈南北走向,平均海拔1600米,国境线为由东北向西南穿过,由中越双方军队分别控制着各自的疆域。</p><p class="ql-block">西区,以老山主峰为核心。山势北陡南缓,大小27个山头,全部由我军控制。</p><p class="ql-block">在东区和西区的中间地带是中区。区内有一条长4公里的山梁,叫松毛岭(662.6高地)。以松毛岭为界,以南为越南,以北为中国。</p><p class="ql-block">著名的“7.12”大战,在我步兵英勇顽强地抗击下,在我炮兵狂风暴雨般的打击下,越军的意志彻底崩溃,加强师级规模的进攻至12日夜就被我军彻底打垮,松毛岭真正成了越军的“伤心岭”。指挥14军40师119团打垮越军的张又侠团长,现任中央军委副主席。</p><p class="ql-block">7月25日,我团行军到达麻栗坡后,部队停止前进。朱长能团长、袁孟琪参谋长带着我和侦察股长余和德,乘两张北京吉普车继续沿麻(麻栗坡)船(船头)路前行,经豆豉店到落水洞11军前指,晋见马秉臣军长并受领了任务:我团编为步兵第123团炮兵群,下辖本团1、2营和41师炮团122榴弹炮1营,配属步兵123团接替122团担负八里河东山防御作战任务。</p><p class="ql-block">马军长住在落水洞的一段坑道里,因为地面太潮湿,坑道里铺满了床板,走起来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马军长坐在行军桌边上,敞着怀,摇着大蒲扇向我们交待了任务,我们又“咣当咣当”地离开。记得南斯拉夫影片《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一开始就是德军军官到地下室参加开会部署“劳费尔行动计划”的镜头:军官穿着军靴“咔嚓咔嚓”地行走,两旁卫兵全副武装,笔挺站立,门口卫兵礼貌地收走军官的武器,会议室里将校们军容严整,正襟危坐。再看看我军指挥部和将军这种潇洒随便的样子,或许只有一个解释——根本没把越军放在眼里。</p><p class="ql-block">在军前指坑道外面的房子里,我们见到了我师师长丁华林和作训科副科长马继忠,他们在军区炮指指挥作战。据丁师长介绍,此次“4.28”收复老山和“7.12”打敌大反扑,炮兵发挥了极大的作用。</p><p class="ql-block">我们离开落水洞11军前指后带领部队继续南行,过了交趾城就算进入了战场,不过我们都很淡然,一点不紧张,都是参过战的,心中有数,胸有成竹。</p> <p class="ql-block">过了交趾城便是夭六,这一带路边有好几处炮阵地,一打听有边防15团的152加农炮连(6门),还有炮9师16团的130加农炮阵地。车到三转弯,前方豁然开朗,可见十多公里外的越南境内山峦起伏,云雾弥漫。这一片地域开阔暴露,弯道多,车速较慢,是越军炮火重点封锁区,路边坡下有不少车辆残骸。我们司令部的几台小车、解放牌运输车拉开距离很快通过了,但两个营的几十台车、炮却不敢通过,只能等到夜幕降临后再往前开进。</p><p class="ql-block">再往前走是通向越南的船头方向,我们没往前走,过了夭六向左拐,开始爬山。车子在弯弯曲曲的石渣路上行驶,微风过处,云飘雾散,远处老山忽隐忽现,时而点点亮光,还有沉闷的轰鸣声,那是对面山上越军炮击时发出的动静。山下,盘龙江断断续续、银光闪闪,像一条巨蟒蜿蜒在青山的脚下,向南延伸,经那拉口子进入越南。</p><p class="ql-block">山路旁边有130火箭炮阵地,应该是41师炮团的,面对越南一边拉起了几米高的伪装网,从敌方看过来还是比较隐蔽的。过了吊竹山,途径白石岩大桥,一挂银炼从天而降,瀑布“哗哗哗”自30多米的山顶砸落下来,水珠飞溅,雨雾蒙蒙,上下翻飞,轰然作响。</p><p class="ql-block">过了白石岩大桥,通过几个弯道,再走几里路,车队在一个坑坑洼洼的水泥操场停了下来,这里,就是边防15团18连的营房,现在是41师123团的基指所在地——芭蕉坪。</p><p class="ql-block">我们匆匆停下车,在一个步兵军官的带领下,走出操场,向左行,见到一个硕大的石岩,下面是一个钢筋水泥坑道,洞口黑黢黢的,里面点着烛火,电话声忙碌地呼叫着。走进去一看,坑道有两米多高,一二百米长,正好从北向南贯穿了这座山,听说是工兵部队60年代抗美援越时修建的。坑道的中间段很潮湿,地上有没过脚背的积水,故人员都呆在两头,中间基本上是空的。步兵123团指挥所和我炮兵群指挥所就开设在靠北边洞口的一段。</p><p class="ql-block">所谓指挥所,就是在坑道里摆几张行军桌,上面安放几部电话、墙上挂几张军用地图、摆几把折叠椅、一张行军床而已。坑道里潮湿憋闷,大家都不愿意住在里面,除了战斗值班的时间,都在坑道外面搭的帐篷里住宿活动。坑道外面的地面是斜坡,满地都是修坑道留下来是碎石,帐篷搭在这里歪歪斜斜的,也好,用不着挖排水沟了,下雨的时候外面的雨水就顺着斜坡从帐篷地下流走。麻烦的是帐篷漏雨,只能在不漏雨的地方摆床板,床也是一头高一头低。没办法,战争时期,将就点吧,漏雨算什么,只要越军的炮弹别掉进来就行。好在这会儿没有人要求我们搞正规化的帐篷营区,打仗期间的好处就在这里,没人来检查内务卫生,没人来检查军容风纪,所以你看凡是从前线下来的兵,都要稀稀拉拉好一阵子。</p><p class="ql-block">在坑道的进口外边,步兵开出一块稍为平坦的地面,123团和我团首长住的小竹棚就搭在这里,还盖了一间比较大的办公室,里面放了一台电视机,可收视效果太差,没什么人去看。坑道的另一端(南端)出口,是我团1营指挥所,一半在洞里,一半在洞外,又安全、又敞亮,马迁营长还真选了个好地方。2营指挥所也开设在坑道外面的帐篷里,离我们不远,电话机放就在床头桌子上,刘一兵营长躺在床上就可以指挥射击。</p><p class="ql-block">我们旁边还有41师炮团的帐篷指挥所,该团参谋长熊佐明是马营长在炮兵学院的同学,两人经常凑在一起喝酒聊天。这位熊参谋长后来当到炮4师师长、14集团军副军长、军区联勤部副部长,少将军衔。在这些帐篷里面还住过朱启,当时的41师副师长,战后任41师师长、贵州省军区司令员、14集团军军长、成都军区参谋长、北京军区司令员,上将军衔。</p> <p class="ql-block">另外还有不少帐篷搭在我们的周围,有步兵的、炮兵的、工兵的;还有炊事班的、卫生队的、通信班的、驾驶员的;后来外区轮战部队又插了进来,大家都往人多的地方挤,谁也不愿意跑到一边去清清静静地支个帐篷独处——还是怕越军的特工队嘛。步兵团指挥所不会与敌人正面交锋,只怕两件事:炮袭和特工偷袭。在六七十年代的越战中,越军特工就名声鹊起,炸美国使馆、炸美军俱乐部、偷袭美军机场,曾被少时的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非常崇拜,现在成了我们的头号敌人。不过,尽管越军特工被吹得神乎其神,我还是相信:堂堂一个野战步兵团的司令部,这点警戒自卫的能力还是有的吧。至于炮袭,我们所处的位置在山坡的反斜面,理论上炮弹是打不到的,可以放心睡觉。</p><p class="ql-block">只有一回,一发炮弹落到芭蕉坪的停车场上,那里是最乱的,横七竖八地停了很多车,都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的;边防连的院子里面,录音机中嗲嗲的港台歌曲声、吉他的弹唱声,通宵达旦。这发炮弹引起了步兵团首长的重视,他们牵头对芭蕉坪地域进行了整顿,限制人员和车辆,加强警戒和管理,秩序好了一点。我估计那发炮弹是越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芭蕉坪人来车往,热闹非凡,太张扬了!甩一颗过来警告警告我们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们炮兵群指挥所在坑道的北段。从洞口进来,先经过123团的总机班和电台,野战部队团以下单位没有女兵,总机班守机员是个男兵,可老学着女人的声音嗲嗲地说话,听得人麻酥酥的。电台兵整天就是“呼呼啦啦”地摇发电机,很辛苦。洞里没电,点蜡烛。没人的地方漆黑一片,得打着手电走。再进去就是步兵团的作战室,这里的繁忙程度与战场的热度成正比,有时候狭小的空间挤满了人,个个吞云吐雾,乌烟瘴气;有时候清风雅静,就一个值班参谋歪在桌上打瞌睡。再过来就是我们炮兵群的指挥位置,没什么事的时候这里就留一个人守电话,有事的时候团长、参谋长都要过来,坐在后面指挥。步炮协同时步兵团的王佐明团长也过来,他下达命令很潇洒,用手往地图上一挥:“你们炮兵把这一片给我扫一扫!”</p><p class="ql-block">怎么扫?炮兵是对定点目标的精确打击,不是“B-52”军机的地毯式轰炸,况且,王团长挥手没准,他要挥手的幅度再大点,我们是不是要扫到河内去?当然,合成军首长的指令是意向性的,和我们具体协同的是团里的炮兵股。</p><p class="ql-block">王团长战后历任41师副师长、武警41师师长、武警云南省总队总队长、武警四川省总队总队长、武警森林指挥部主任。这时候他的手一挥,的确可以扫遍全国的深山老林了。</p><p class="ql-block">再往里面走,是漆黑的一段,这一段工程质量不好,地上全是积水,顶上也滴滴答答地漏水,我团的电台和机要股设在这里,他们睡觉的床板下面都是水,又黑又潮,但很安全。电台和机要战时非常重要,要保证绝对不能出事。</p><p class="ql-block">坑道的墙壁上、墙角下全是电话线、电缆线,根本分不清哪条线是哪个单位的。外面公路上的线路更乱,几十条电话线缠在一起,足有碗口粗。我们分不清,电话兵分得清,他们都贴有不同颜色的胶带作记号,一查就准。</p><p class="ql-block">继续前进,“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到了马营长“一半是黑洞、一半是蓝天”的1营指挥所。</p><p class="ql-block">出了洞口,视界豁然开阔,1175.4高地、老山、小青山都映入眼帘,只是距离稍远,但对于雷达侦测来说,这里是绝好的地方。十几天前部署在白石岩那部被越军特工偷袭炸坏的辛伯林雷达,修好后已重新开设在我们坑道上面的山顶,我们的群观察所也开设在上面。</p><p class="ql-block">在指挥所参加作战值班的有我和股里的参谋刘建平、尹刚峰、侦察股的参谋李金富,每人12小时连续值班。任务就是接听电话、记录情况、下达射击命令、汇报当日战况、统计弹药消耗量。股里另两位参谋张明强和蒋朝亮跟随张克信副团长在团后指。</p><p class="ql-block">行军桌上摆着七八部电话,都贴着胶布,上面写着各单位的代号:“文山”是1营,“曲靖”是2营,“大理”是配属我团的41师炮团1营,“西山”是群观、“龙门”是1175.4高地群前观,“长沙”是41师炮指,我们自己(123团炮兵群)的代号是“昆明”。</p> <p class="ql-block">射击目标来源于两方面,一是上级通报的,如敌炮阵地坐标基本来自辛伯林雷达探测;二是我们自己的前观侦察到的。目标坐标一到,我们就把它标在1:10000的地图上,确认目标位置是否正确,确认无误后,又看是在哪个营的射击区域,然后下达射击命令:如“曲靖射击,201号目标集结步兵,1个炮标准,压制!”不一会就听到2营阵地那边“咚咚咚”的发射声。打仗的时候大家都不敢马虎,电话一摇就通,哪像在和平时期的营房,有时把电话机摇烂了都没人接。</p><p class="ql-block">时间一久,地图上的目标点越标越多,有的重要地段基本上全部覆盖了。我们用不同的颜色标定目标点,以便区分不同的射击单位,如绿色的代表1营,棕色的代表2营,一看就知道某个目标是哪个营射击的,这样越打越熟悉、越打越简单。营里也一样,射击的目标越多,射击准备速度越快,有的目标出来后,在原先射击过的目标诸元上加减几个表尺方向就可以了。炮阵地也有了经验,平时都把火炮瞄准诸元装定在以往射击频率高的区段,射击口令一来,只做小幅度的修正即可开炮,射击速度大大提高。就像电影《南征北战》中,师长表扬高营长的那样,“仗拿给你们越打越精了”。</p><p class="ql-block">最头痛的统计弹药消耗量,上级的要求是一发也不能误差,我们要和营里核对,和团军械股核对,和师炮指核对,有时为一两发炮弹的误差要折腾几个小时。</p><p class="ql-block">这也是作战的需要,炮弹多了要积压在阵地,少了完不成任务,必须精确。</p><p class="ql-block">夜间值班比较辛苦,点蜡烛熏得眼睛红肿。刚来两天我的右眼就肿了,跑到边防连找卫生员用清水洗了洗,很快也就好了。后来换了烧煤油的汽灯。汽灯是汽化燃烧后点亮的,照射出来的灯光是白晃晃的,亮度非常高,一盏汽灯可以把周围十几米的范围都照得通明。</p><p class="ql-block">值夜班时有夜班补助,每人每天8毛钱,可管理股长余国顺只发给一个人一个鸡蛋,还是全老山地区最小的那种,我们找到袁参谋长提意见,要求把值班费发给我们自己开夜餐(8毛钱能买5个鸡蛋呢),他也不想管,叫我们自己找余股长协调。余国顺有个外号叫“小地主”,简直是绝称。多年后我在四川洪雅遇到他,还有在芭蕉坪和我们同住一个帐篷的军务参谋罗伟,他俩是洪雅老乡,请我吃红烧鸡、喝五粮液,再不像“小地主”,像大老板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芭蕉坪海拔较高,与山下的盘龙江高差在七八百米,气候温润潮热。站在这里环视一周,满山翠绿,烟雨迷蒙。芭蕉坪所在这匹山向南绵延直至八里河东山一带,成为一个天然的屏障。左前方有一个豁垭口,旁边有高机连的一个阵地,架着几门37高炮和几挺12.7高机。再往前走有一处泉水,可以洗衣服、冲凉。不过这里是暴露地段,看得见10多公里外的越军,越军也看得见我们。以前不敢去,因为在暴露地段,怕越军冷枪冷炮打过来,大白天赤身裸体地就挂了太冤枉。后来趁大雾的时候去洗浴,没事;再后来就直接在蓝天白云红日里现身洗浴了。别说,还真刺激!远处青山绿水中白雾飘渺,隐隐的枪炮声替代了本应有的鸟鸣莺歌;近旁有37高、12.7高机、100迫严阵以待,怕特么的什么呀!其实越军也没那么多炮弹,用来炮击我们几个冲凉的兵纯属浪费资源,不像我军炮多弹多,足够炮击那些出来洗澡的越军女兵。</p><p class="ql-block">麻栗坡地区只分旱季雨季,我们去的时候正是雨季(5月至11月),雨特别多,雾特别浓,湿热难耐,令人透不过气来。8月份下了一场大雨,据当地人说,百年不遇。雨季最怕雷击,一打雷指挥所的电话机就带上了电,根本不敢去握话机,但恰恰这时电话铃响了怎么办?还得去接,看运气吧。有几回我接电话时都被突然响起的炸雷击得手臂发麻、头昏脑胀。野外的电话线有时会被雷击烧毁好几公里,造成通信中断,白石岩附近有一个107火箭炮阵地。107火箭炮很小巧,是电动发射的,有一天打雷触发了点火开关,一枚火箭弹自动飞出去了,这要在平时算重大事故,在战场上小事一桩。</p><p class="ql-block">雨越下越大,十来天连续不停,我们住的帐篷下面成了小溪,炮阵地和前沿观察所更艰难,所有东西(包括人)都在发霉。战场上的敌人不止是越军,还包括这些恶劣的环境和气候,只有经得起生死考验和艰苦磨练的军队,才能取得战斗的完胜。</p><p class="ql-block">李金福参谋受不了帐篷里的漏雨,干脆搬进坑道里去,就睡在行军桌边上。这也好,我们值班时要临时离开,就交给他守着电话了。</p><p class="ql-block">8、9月份以后,战况相对平稳,双方进入对峙阶段。战场上忙时忙死,闲时闲死。团里有不少干部参加了自学考试,闲暇时正好学习。那几年地方为了照顾参战部队的自学考试,还专门在麻栗坡县城开设了考场。</p><p class="ql-block">其他的人无所事事,打牌的打牌,睡觉的睡觉,溜达的溜达,反正走不出芭蕉坪这块地方。我看见几位步兵首长最多的休闲方式就是“呼噜呼噜”地抽水烟筒,朱启副师长、王佐明团长、李政委等,坐在竹椅子上轮流交换着抽,看他们那副享受的样子,好像是几个正在田间歇气的农民,有谁会想到他们是八里河东山战场我军的最高指挥官呢?后来我想,成为北京军区司令员的朱启上将,还会在京畿重地抱着个大烟筒“呼噜呼噜”地抽吗?</p><p class="ql-block">战时的炮阵地的设置与平时最大的不同,就是要有坚固的防御工事。战时我们要对付的目标,可不是什么只挨打、不还手的“尖头树”、“圆头松”之类,而是和我们一样的大口径远程火炮、“冰雹”火箭弹和空中强击机。当时越军炮兵虽占劣势,但其312、313、316、345师所属炮兵加上军区168、368炮旅、150炮团,也有300多门重炮,而且都对我方重要地段标定了诸元,一旦发现我军目标即可行毁灭性打击。事实上,中越双方在老山作战中炮伤的比例分别达到了伤亡人数的67%和84%。</p><p class="ql-block">我团2营炮阵地部署在夭六地域正对清水口子的公路边,距边境线不到10公里,是块三面环山的洼地,前方无遮蔽物,全营12门火炮成“○”型配置,正面极其狭小,不足百米,应该说是犯了炮兵阵地配置的大忌,一旦被敌发现遭炮火压制,后果不堪设想</p><p class="ql-block">2营进入阵地的必经之路三转弯是敌炮火封锁区,他们只能在夜间进入阵地,车辆不能开灯,战士们裹着白床单在前面引导炮车。奋战一夜,火炮和人员全部进入半地下掩体,天亮之前,一切准备就绪,把伪装网放到掩体上一盖,远远望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p><p class="ql-block">1营阵地和2营截然不同,全营沿公路成“︵”型排列,公路前面是深沟,后面是绝壁,12门火炮炮位只能见缝插针设置,全营阵地正面达2.7公里,冯黎伟副营长检查一次火炮要跑一个上午。阵地配置正面过大,将影响全营火炮的集火。为此,袁参谋长派我和余股长前往1营阵地协助赋予射向。1营阵地火炮之间不能通视,传统的赋予射向办法根本无法使用,我们采用了现地赋予射向的办法:即计算出每门火炮的坐标,解析出至现地明显地物的方向分化,然后向该地物标定以赋予射向,这种办法精度极高,第二天我们对2营阵地也采用此法赋予了射向。</p><p class="ql-block">作战期间,炮4师的5、18、49、213团全部配属给了步兵,师里只剩个空架子。丁师长一直在军前指,战后顺势调入军区任炮兵部长。其他师首长就下到各团督战,也没什么具体的职权,部队都交给步兵去指挥了,自己调不动了。就像傅体贤政委说的“部队我们训练,用兵交给别人,没劲。”</p><p class="ql-block">当时的11军蒙进喜副参谋长分管炮兵,脾气比较暴,下面都有点怕他。有一次马副科长说了一段趣事:蒙副参谋长有急事打电话到总机,女话务员老说占线,他急了,吼道:“草!小姑奶奶,你马上把他的拔出来,把我的插进去! ”马副科长说完哈哈大笑,大家一楞,也都跟着笑起来。</p><p class="ql-block">团机关除司令部人员在指挥所外,政治处的干部都下到营连去了,宣传股长邹延岭和团政委曹南文一直住在2营阵地;政治处主任罗春林带着干部股长潘兴龙住在1营阵地,具体落实把政治工作做到炮位上。后勤处的干部送炮弹的送炮弹、拉大米的拉大米,也忙得不可开交,这时候充分体现了机关为连队服务的原则,哪像在营区,机关老爷坐在办公室,下面的干部跑断了腿也办不成事。战后团机关有3个人立功,我、邹延岭、陈显发,分别是司令部作训股长、政治处宣传股长、后勤处军械股长,恰恰是作战中事情最多的部门。</p><p class="ql-block">在芭蕉坪群指挥所看不到战场的情况,必须要开设前沿观察所。我团的部署是:团指挥连观察所开设在1175.4高地,1营各连观开设在八里河东山34、副34、43号高地,2营各连观开设在偏马。各连观察所都在步兵一线,发现情况即报告给群、营指挥所实施射击。</p> <p class="ql-block">1175.4高地主峰是整个老山战区最佳的观察点。有一天,我和袁参谋长爬上1175.4高地。团指挥连连长董金保守在这里,旁边的战壕、工事、观察所、猫耳洞,都是现成的,他们用了一种“∩”型波纹钢工事,往地上一架就是防炮工事,很方便。上山的路上我看见好些民工在往山上运送这种波纹钢。炮5团2营4连观察所也在里,连长是郑德华。(5团2营也是“7.12”大战之后上来的)</p><p class="ql-block">在山顶上我看见一座钢筋水泥工事,顶上被炮弹炸开一个洞。1984年6月13日,5团2连连长宋强正在洞里观察战场,一发炮弹击中工事当场牺牲,那天他女儿思昆正好满100天。宋强是贵阳兵,牺牲后荣立二等功。和他一起参军的贵阳老乡,1营部医助闫诗跃,牺牲在7月12日炮战中,荣立一等功,两名贵阳兵的事迹在贵阳市家喻户晓。</p><p class="ql-block">1175.4高地有“八十年代上甘岭”的美誉,但美誉是美誉,跟上甘岭比还是有差距的。我不得不承认宣传工作的威力(能想出“八十年代上甘岭”这种美誉的一定是宣传干部,军事干部只习惯于称呼“某某”高地),正是这一美誉,使全体参战官兵感受到我军的传统荣光,从而更加坚定了保卫边疆的决心和斗志。 </p><p class="ql-block">山下打来电话,丁师长送苹果来了!叫几个连长下去拿。董金保一身戎装,下山去见师长。郑德华只穿件背心,踢啦着拖鞋就下去了。我们一起下了山,见过丁师长。师长很客气,解释说下雨路太滑了,他上不去,只好辛苦大家下来一趟。的确如此,我上下山都几次差点摔跤,路太难走了,而且摔到路边就有触雷的危险,不知道他老郑穿着拖鞋是怎么下来的。他和师长很随便,拿起苹果一咬大半边。这使我想起电影《上甘岭》中,志愿军师长派人千辛万苦送了两个苹果到坑道中的8连,全连官兵谁都舍不得吃的镜头,看来“八十年代的上甘岭”后勤保障能力远比当年强啊。</p><p class="ql-block">回来的路上才想起,今天是八一建军节!</p><p class="ql-block">几天之后,我、余股长、尹参谋前往1营前观所在的八里河东山。我们带着压缩饼干和水壶早上出发,中午到达8连的30号高地;顺着山脊上的战壕又到了2连所在的31号高地,连长杨朝康,指给我们看阵地前沿的越军尸骸,有10多具,“7.12”越军大反扑时留下的。2连不久刚参加拍摄电影《高山下的花环》回来,在江川那边冒着导演组的设置的“枪林弹雨”战斗了一回,现在真到了战场,可枪林弹雨还没来,阵地上铺天盖地的蚂蝗、飞蚊和苍蝇先来了。</p><p class="ql-block">我们沿着台阶上去,交通壕把几个山头连接起来,每个山头都修了各种掩体、碉堡、机枪阵地,工事设计得很完美,能充分发挥火力,没有射击死角。</p><p class="ql-block">最难上的是34号高地的3连观察所,根本没有路,要拉着树藤攀登陡崖才上得去,攀登的时候我感觉到身体有点笨拙,余股长笑着说我该减肥了。观察所主要由侦察股负责,这地方他来过几次,没有他带路,我们来不了,因为到处是雷区,分不清是我军还是越军的。</p><p class="ql-block">爬到34号高地上早已是大汗淋漓,看见3连连长赵忠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感到很亲切。他拿出水壶叫我们喝水,我们坚决不喝。那地方就十几个平方米,观察哨开在树上,没有水源,没有波纹钢工事,一旦越军袭击,也没有退路,几个人天天吃压缩饼干和罐头,下雨接雨水喝,我直后悔为什么没给他们带点饮水和食品上来。</p><p class="ql-block">前沿静悄悄的,只有空气中始终弥漫着的一股腐臭味,让人记起十几天前这里还是生死相拼的战场。山上古树参天呈原始森林状态,树高都在三四十米,能见度很差。越军一旦冒头,肯定就到了阵地脚下,所以在这里的步兵、炮兵全都是枕戈待旦,丝毫不敢麻痹松懈。</p> <p class="ql-block">离高地主峰东南30米处的一个原越军掩蔽部里,听说埋葬着十几名战死在这里的越军士兵,其中有一名女兵。我炮兵前观人员的配置很精干,一个指挥员,一个侦察兵,一个报话兵,一个电话兵。我最担心的电话线断了怎么办,在这样的地形、敌情下查线,可得好好地组织啊。</p><p class="ql-block">回来的路上下起小雨,我的胶鞋太滑了,下坡的时候要使劲蹬住地面,两腿肌肉紧绷,非常费劲。就这样一步一滑,到最后我简直迈不开腿了,拣了根树干拄着,快到家的时候只好叫余股长他们先走,把饭给我留着,我慢慢挪回来。余股长一溜烟就不见了,他体力不错,每顿吃八两饭,一点不长肉。回来以后我双腿和两臀酸痛了好几天,当时就下了决心要加强锻炼</p><p class="ql-block">去2营前观所在的偏马阵地,路要好走得多。偏马与旁边的1175.4高地相比互有优劣,1175.4高地有更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但它受到越军的火力打击不算严重,相反偏马获得了越军的“厚爱”,那里成了越军炮火的重灾区。我们来的前一天,这里就遭到一次炮袭,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越军这次炮袭的目标是炊事班,把个炊事班的瓶瓶罐罐全部摧毁,损失倒是不大,可耽误开饭啊。</p><p class="ql-block">偏马几个高地的山腹中也有钢筋水泥坑道工事,9连连长潘公俭、 5连连长张宝红、6连连长胡英禄带人分散驻守在这里。我们没上他们的观察位置去看,怕成为越军炮袭的目标。实际上敌人不开炮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有当他开炮的时候,我们的观察哨就会利用肉眼和侦测器材去捕捉目标。</p><p class="ql-block">几天以后马营长和刘营长也去了前观,回来后听说马营长根本没有爬得上去,而刘营长也累得够呛。这两位营长比我还重,都有85公斤以上。听说美军的要求很严格,他们的条令规定军官超过标准体重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减肥,二是免职。</p><p class="ql-block">顺便说一句,美国男军人的体重上限是身高减90。参照美军标准,中国男军人体重上限应为身高减95,你达标了吗?</p><p class="ql-block">中秋、国庆快到了,大家相互请客。我们到1营喝酒,马营长能喝,副营长杨兴举不大喝酒。杨兴举是云南腾冲人,黑瘦黑瘦的,我当6连连长时,他是5连连长,脾气暴躁,但极能吃苦。就是他带着1营的电话兵,跨越大山和深沟、横渡盘龙江把电话线架通,保障了炮观之间的联系。他也参加过敌后侦察队,出境执行任务,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并数次完成急难险重任务,战后荣立二等功。但他闯过了“生死关”,却没能闯过“金钱关”,回撤后,他因贩毒被判刑,曾越狱逃跑,抓回后继续服刑,听说刑满释放后再度贩毒获死罪,成为炮49团的轰动人物。</p><p class="ql-block">2营刘营长喝酒不多,副营长周进新更是滴酒不沾。2营帐篷床板下堆满了罐头和压缩饼干,“午餐肉”、“红烧猪肉”、“五香豆腐干”“麻辣茄子”等等,应有尽有,叫我们随便吃。我最喜欢吃一种叫“辣白菜”的罐头,里面有白菜、红辣椒和黄豆,酸辣中带点甜味,一打开就香味扑鼻,胃口大开。那个压缩饼干太难吃了,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吃。</p><p class="ql-block">“哟,这么多!东西哪来的?”我问老乡周进新。</p><p class="ql-block">“后勤发的呀,各单位都有,你们没发吗?”周副营长又从床底拖出一箱“红烧排骨”。</p><p class="ql-block">情况很清楚了,我们肯定发了,而且肯定发得不少,不过我们的管家叫“小地主”,抠得要命,有点好东西肯定都被他留下来重点保障团首长了,有他在还可能有我们的“红烧猪肉”、“辣白菜”和“红烧排骨”吗?</p><p class="ql-block">我们也请两个营的首长到我们的帐篷里吃饭喝酒,不过要寒碜多了,炊事班不在我们手里,不能点啥做啥,也没有罐头,连碗筷都要客人自带。只能包饺子、下面条,喝的酒还是从朱团长宿舍里抄来的。</p><p class="ql-block">配屬我们的41师炮团榴炮1营也叫我们去喝酒,是为了赔罪。前几天,袁参谋长和军务股长侯保国去榴炮营阵地检查工作,因为是第一次去,都不认识,非但没人接待,反而受到岗哨的盘问。这事我们有责任,事先没有通知榴炮营,而当榴炮营营长打电话来核实的时候,朱团长也不知道袁参谋长去了那里,回答说没有此事。这下他们立刻被当作特工嫌疑扣押起来,把袁参谋长的警卫员小张和侯股长的枪都下了,对方言行极其粗暴,但也不敢跟他们争吵,弄不好这些家伙真会动武。后来终于弄清是场误会,谢营长一再道歉,表示要亲自送群首长回来,袁参谋长也还大度,没有训斥他们,带上随从人员怏怏地回来了。</p> <p class="ql-block">所以这次喝“道歉酒”时双方都有点尴尬,席上的火药味也越来越浓。侯股长历来心高气大,训斥别人是他的专利(军务干部都这样),这次反被几个小连长奚落了一回,郁闷了几天,今天有点借酒发泄的意思。可我心知肚明这是人家的地盘,我们势单力薄,处境不利啊。</p><p class="ql-block">那边谢营长和教导员陪着袁参谋长,满脸堆笑,频频敬酒。这边侯股长和几个连长较劲,我陪着侯股长应付局面。几个连长配合很默契,打头炮的,敲边鼓的,还有一位自称不会喝酒,我们敬他时都是自己喝满杯,他只沾沾嘴唇,并许诺说他敬酒的时候我们也表示一下即可。可酒过三旬,大家都微醉了,这位老弟开始发狠,他先前的承诺一概不认,硬是要和我们对饮三大杯,我挺了下来,侯股长再饮三杯酒下去,话就说不清了,站起来又坐下去,再站不起来。酒席结束,双方各倒一人,侯股长虽败犹荣,几个连长认为侯哥爽快,够朋友,那位后发制人的老弟亲自把他背上了车。</p><p class="ql-block">我很奇怪,榴炮营的阵地经常有外单位的人去,怎么不被怀疑成越南特工呢?侯股长给我解释了理由:袁参谋长,高颧骨,瘦瘦的,倒是有点像越南人,说的湖南土话结结巴巴,很难听懂,被那些哨兵想当然地误会了。这是理由吗?好像有点道理,如果袁参谋长长得白白胖胖,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恐怕谁也不会误认为他是越南特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内地的慰问品也不断地送来,多数是学生寄来的慰问信和书籍、大嫂大娘们绣制的图案精美的鞋垫,我曾分到过一副鞋垫,上面绣着几个红字:“军民鱼水,保家卫国!”我当然舍不得把这么好的艺术品穿在脚下,收藏了起来,可惜后来几次搬家弄丢了。</p><p class="ql-block">团里到昆明订做了一批手枪子弹皮带,特轻便的那种,斜扎在腰上,挂着手枪,腰间排着一圈黄锃锃的子弹,活脱脱一副国军军官的样子。</p><p class="ql-block">这套装备很受欢迎,比整天右肩左挎着那个笨重的54手枪套方便多了,干部们人人想要。可团里财力有限,限量制作,只配发给副营以上和机关干部,连排干部们纷纷不平,但没办法呀,想要就赶快提升吧。</p><p class="ql-block">有了简便枪带,身上轻松多了,枪带当腰带,手枪别在腰上,外面看不见,干什么都方便,有的人用红绸布把枪包裹起来,我没包,带着裸枪多方便啊,遇见越南特工你还要把绸布解开再开枪?来得及吗?!但是裸枪也有不好的地方,时间久了,我的军装后面全被磨破。</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朱团长、袁参谋长带我一起到边防团参加了一次作战协同会,会议由11军副军长何其宗主持,他一上来就批评边防团的一些官兵军容不整、稀稀拉拉,在座的边防团长、营长们好像也无所谓——他们早就习惯了,习惯了这种表面稀稀拉拉的作风,习惯了领导喋喋不休的批评。何副军长讲了半天我也没听出点道道来,口才比那位儒将风度的14军王祖训副军长差多了,可没想到没多久他就接替刘子波任14军军长。</p><p class="ql-block">有一天,坑道里来了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廖锡龙,他指挥31师攻占者阴山后,很快提升为11军副军长,9月份,又接替马秉臣任11军军长,成为老山前线的最高指挥官。可惜那天我没值班,没见着这位传奇人物。后来听值班的李金富讲,廖军长很和蔼,还同李参谋握了手。李参谋不愧为侦察兵出生,马上发现廖军长右手食指少了一截!</p><p class="ql-block">我在团指挥连当兵时的同班老战友梁芝刚也来过坑道,他所在的省军区独立师已于1979年5月5日改编为11军33师,这次参战他在军炮指工作,算是我们的上级的上级了。看看,当年我们一个班的计算兵,班长董金保(连长)在1174.5高地群观观察所,副班长梁芝刚(正连职参谋)在落水洞军炮指,战士冯向峰(股长)在芭蕉坪团炮群,上下级关系全然不同,但战友情没有变!也充分地诠释了那句话——练为战!如果没有我们当年的刻苦训练,哪有今天大家都成为战地基层指挥员的结果呢?</p><p class="ql-block">中秋之夜(9月10日),老山战场月色如洗,数万名将士仰望明月,思念家乡,问一声“妻儿可好,父母可安?”一年后那首风靡华夏大地的歌曲《十五的月亮》,唱出来了我们此刻的心情。</p><p class="ql-block">“十五的月亮,照在家乡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你守在婴儿的摇篮边,我巡逻在祖国的边防线……”</p><p class="ql-block">昆明军区慰问的月饼盒上,印有一轮精致的月亮,还配有一句不错的诗文:“身披硝烟赏明月,御敌守边度佳节。中秋月饼犒将士,既表慰问又祝捷”。</p><p class="ql-block">马营长提着月饼、花生和桂圆来喝酒了,他夫人大刘,在昆明57野战医院,在老山开设了救护站,时不时托人带来一些香肠、腊肉、水果、点心慰问老公,我们经常分享。大刘是医院检验科的,没派到前线来,如果能来的话,马营长夫妻双双参战,也算是一段佳话。</p><p class="ql-block">刚刚坐下,炮指来电,说越军有异动,炮兵立刻做好射击准备,马营长匆匆回去了,我们也进入指挥所。果然不久,34号高地方向发现越军小分队袭扰,遭我炮火拦截后退缩回去。中秋节也是越南人的节日,他们不好好在家里呆着,跑出来捣什么乱?!</p><p class="ql-block">国庆节那天,我们挤在会议室里看建国35周年阅兵实况,信号不好,画面断断续续。我军新时期共举行过4次大阅兵,我都看过,就参阅官兵的气势来说,最好的是1981年华北阅兵,可惜以后是每况愈下,总觉得少了点军人特有的杀气!</p><p class="ql-block">10月份以后,有消息传来,部队要换防回撤,大家都很高兴,盼望着早日离开这打又不打、走又不走的地方。</p><p class="ql-block">11月份,前线来了一些衣着清爽、肌白肤净的官兵,是南京军区第1军的部队,前来勘察阵地,准备接防。初上阵地的第1军军容、军纪都很好,指战员脸刮得干干净净,军装、武备整整齐齐,利利落落,绑腿也打得扎扎实实,第1军的前身是贺龙草创的湘鄂西苏区红3军,贺老总向来以注重军容著称,看来这个光荣传统也在第1军中保持了下来。在老山地区这样自然环境恶劣的战场上,原来守备阵地的14军、11军部队都很快顺应环境,不再顾忌军容形象,留长须,打赤膊,蓬头垢面,反正怎么容易生存怎么来。而1军一上阵地就显出了很突出的特点,甚至引起了当面越军的注意,感觉出了对面的中国军队突然面貌大变,显然是又有新部队上来了。</p><p class="ql-block">从1979年开始,昆明军区所属11军、14军、炮4师等部队已连续参加自卫还击作战、反炮袭作战、收复罗家坪大山、扣林山战斗以及“两山”战役,部队需要休整,而全军大多数部队,自抗美援朝之后30多年没打过仗,为在实战中锻炼部队,中央军委决定全军部队轮流赴老山参战。</p><p class="ql-block">第一批参加轮战的主要是南京军区的部队,由第1军率1师、第12军36师、炮兵第9师3、14、16团、福州军区炮兵第3师13团等部,于7月底集结于文山、砚山驻训,雨季过后,轮战部队开始向战区机动,准备接防。</p><p class="ql-block">炮9师的人来前沿勘察了,全副武装,戴着钢盔,挂着相机,扎着腰带,大热天风纪扣系得严严实实的,瞥见我们这些敞着领口,连军帽都没戴的“滇军”,嘴角边挂着一丝不屑的笑意。傍晚,他们从八里河东山诸高地回来了,提着钢盔,拄着拐棍,光着头,敞着怀,和我们“滇军”别无二致。 </p><p class="ql-block">“辛苦了!”我们说。“辛苦了!”他们也说。大家相视一笑,笑容中充满了理解和友好。</p><p class="ql-block">一天我在芭蕉坪的泉水边上,碰见老战友张一,他随炮9师参战,是炮3团的一名连长,当年他是炮4师18团的计算兵,在赛场上力压群雄,1978年获得全师、全昆明军区计算兵竞赛第一名,我曾两次输给了他(那两次竞赛我都是第三名),以他的能力和成绩,如果继续留在炮4师,至少也应该是副营职了。现在我们共同面对着敌人。战场上比的是技能、体能、意志诸方面的高低强弱,是一个国家的综合实力较量,与赛场不同的是,战场上胜利者只有一个,没有第二,胜则生,败则亡!</p> <p class="ql-block">1984年12月9日,1军正式接替11军的防务,1师、炮3师负责老山方向;36师、炮9师负责八里河东山方向,我们的炮兵群指挥所交给了炮3团,36师开来了发电车,坑道里拉起了电灯,亮堂堂的,还弄了些气垫床来睡觉,看人家想得多周到。</p><p class="ql-block">那几天我忙于起草作战总结,改了好几稿,第一稿标题为《步兵第123团炮兵群作战总结》,朱团长说不妥,改成了《炮兵第49团八里河东山防御作战总结》,团长的意见是对的,“步兵第123团炮兵群”只是个临时编组,我们有自己的番号——炮兵第49团!</p><p class="ql-block">我起草了群里的《撤出战场指示》,这是我起草的诸多战斗文书中感觉最轻松的一份。12月1日夜晚,我们撤出了阵地,全团严格按照撤出的时间、地点、要求执行,最要紧的还是隐蔽,不能开车灯,不能鸣笛,拉大距离,通过敌人炮火封锁区三转弯的时候,我正在担心,突然火光大作,炮响了,我吓了一跳,再一看,是炮9师的130加农炮在对敌射击,他们是在掩护我们撤退,谢谢了!战友,祝你们马到成功!</p><p class="ql-block">车队通过三转弯、交址城、落水洞、烈士陵园,越走越远,轰鸣的炮声越来越弱,最后消失在沉寂的夜空……,别了,芭蕉坪!别了,老山!</p><p class="ql-block">2019年3月8日至12日,我参加了《炮兵49团河口老山边关行》活动,重返了当年的河口、麻栗坡战场,见到了我的老连长陆进涛、老营长何纯高、李告春、教导员曾宪忠、副营长王惠民、老连长曹蒙以及众多当年同战斗、同生活、同生死的战友。再一次到了四连山炮兵群、营指挥所、洞坪7队和蚂蟥堡小学校炮兵连阵地、芭蕉坪炮兵群坑道指挥所、八里河东山诸高地炮兵连观察所、老山主峰,下水头和麻栗坡烈士陵园,如今这些地方已经开辟为旅游景点,成为万千参战老兵魂牵梦萦的地方……</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归来的路上,触景生情、思绪汹涌,遂有感而发:</p><p class="ql-block">昨日战场今日景,举目峰壑满目青。</p><p class="ql-block">红河南溪轻波涌,天保曼拉薄雾行。</p><p class="ql-block">英勇将士曾伏虎,手足官兵再聚情。</p><p class="ql-block">相拥互叹悲白发,廉颇虽老志未泯。</p><p class="ql-block">冯向峰 完稿于2019年3月15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