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王虎成

<p class="ql-block">  我像一个专业的土地测量工作者,在田间的小路上奔来走去,反复测量着一个准确的位置。尽管这里已经在多年前的生态修复中被夷为平地,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参考的地标。但我还是凭借儿时的记忆,在麦田中找到了老井的位置。它曾是刁后沟村民赖以生存的源泉,也是我童年时期最为美好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刁后沟村隶属于岐山县故郡公社独山大队。2000年以前居住在沟壑之中,因村民以刁姓为主,故取名为刁后沟村,习惯上人们叫它后沟村。后来全村搬迁至靠近关中环线的平坦地段,村民也已用上了自来水。但是,每次来到后沟村,我的思维就像一个乡村遗老,依然徘徊在70年代的老井边上。</p><p class="ql-block"> 70年代的后沟村,是由散落在沟、壑、卯、梁上的5组零星散住户所组成。他们分别是南崖、河那、弯里、场边底、庄子。其中“庄子”是最大的一组,有8个院子,11户人家,百十来口人。其他4组都小的可怜,最小的只有一户人家。由此可见,后沟村是一个自然环境十分恶劣的穷山村。</p><p class="ql-block"> 在这5个小组之中只有“庄子”有一口老井,水质甘甜,水量丰沛。其余4个小组均没有一口像样的水井,生活用水只能仰仗雨水或来老井挑水。由此可见位于庄子的老井,对于后沟村来说是何等的重要。</p><p class="ql-block"> 所谓的“庄子”其实是一个东北至西南走向的沟壑,村子的东头连接着南北走向的孔头沟,村子的西头则走向了辽阔的关中平原。在朝阳的一面住着10户刁姓人家,还有一户李姓人家住在阴面。老井位于村子中央,在朝阳一侧,准确地说它是在一户人家的宅基上。为了给老井留出位置,这户村民的房屋向后缩进了两米。于是乎,全村房屋的建筑轴线在这里拐了个弯。</p><p class="ql-block"> 在老井的右前方有一颗粗壮的土槐,土槐根深叶茂,巨大的树冠能为老井遮挡夏日的西晒。老井处在一个背风向阳又无西晒的港湾,自然就成了村民闲聊的文化中心。不管是春夏秋冬,这里总是阳光灿烂,笑声飞扬!</p><p class="ql-block"> 村民为老井搭建了井房,井房坐北朝南。背靠住宅房屋,东、南、西三面敞开,犹如一座房屋半岛。这个半岛型房屋用两根木柱支撑着它的门面,形似样板戏《沙家浜》中阿庆嫂的茶馆。</p><p class="ql-block"> 用来支撑井房门面的两根木柱十分相像,就像一对孪生兄弟。直径大概在25公分,高约8尺。是用一对去皮的柏树做成。柏树特有的凹凸纹理攀沿其上,远看恰似巨龙绕柱。柏木质地坚硬,多年的肩靠手磨使其表面光滑如玉。</p><p class="ql-block"> 不知是老天的恩赐,还是村民的智慧,老井打在了水量丰沛的地下暗流上。自我懂事以来,老井从未干枯过。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也不管是雨季还是旱季,它始终向村民奉献着甘甜可口的清泉。</p><p class="ql-block"> 老井很深,足有60多米,取水的井绳盘起来就像一个汽车轮胎。与井绳相配的有两只下井用的小木桶,另有两只挑水用的大木桶和一根水担。这些工具归集体所有,居住在“庄子”的村民都可使用。那些居住在零散地带的村民要来这里挑水,就要用自家的工具了。因为他们路途遥远,一时半会不能周转。</p><p class="ql-block"> 井绳整天吊在井里,谁家缺水,随时可以去打。这种略带共产主义色彩的取水方式我很羡慕。我家地处平原,村子水井不少,但全属私有。我家没有水井,生活用水就得仰仗街坊邻居。尽管我们相处得十分友好,但总感到求人不如求己,“借用”,是一个需要弯腰才能出口的词组。所以我自小就喜爱后沟村的老井,喜欢它无名无姓,喜欢它无私奉献,喜欢它“上善若水”!</p><p class="ql-block"> 冬季,天寒地冻,池塘结冰,洗衣成了非常艰苦的事情。而在后沟村常会看到三三两两的妇女,坐在老井左侧的台阶上洗衣。水是刚打上来的井温水,一点都不冷,有时甚至能看到水盆向外冒着热气。她们洗着、聊着;说着、唱着,仿佛一盆的温水融化了冬季的寒冷。</p><p class="ql-block"> 夏季,最热的时候莫过于碾场。烈日当空,电机轰鸣,一阵紧张地碾场、翻场之后,汗流浃背的村民就会涌向老井,他们要用清凉的井水缓解一身的疲惫。年长的村民尚存犹豫,他们或用缸子,或用木勺舀水来喝。而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后生,仗着一副铁塔似的身板,全然不把“生冷”放在眼里。只见他们手把木桶嘴向前,凑上桶边就是一通牛饮!痛快!过瘾!</p><p class="ql-block"> 75年夏季的一天,有一村民轰赶自家猪崽,慌不择路的猪崽一头撞进了正在取水的老井。就在大家准备下井打捞猪崽的时候,发现老井因年久失修,井筒已经坍塌如窑,从上至下没有可供攀爬的抓手。下井打捞只好作罢,村民将大量的石灰从井口抛下,以期净化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p><p class="ql-block"> 老井,如一个慈善宽容的老人,用她那宽阔的胸怀包容了来自人间的不幸。在经受了一周撑肠拄腹的胀痛之后,老井终于荡涤了污泥,又为后沟村民献上了清澈甘冽的清泉……。</p><p class="ql-block"> 老井,如一只点燃的蜡烛,燃烧着自己,照亮了别人!</p><p class="ql-block"> 2000年后沟村搬迁的时候,村民守着老井不愿离去。他们深知,此去一别便是沧海桑田。他们不愿看到老井被乱石填埋的样子,更不愿让肮脏的垃圾玷污了它的身躯。村民们用一个巨大的磨盘盖住了老井,就像掩埋了一个寿终正寝的老人……。</p><p class="ql-block"> 老井从此退出了人们的视线,消失的无影无踪。它没有留下任何标记,只留下了一段美丽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我想念后沟村的老井,我更想念我的故乡!</p><p class="ql-block">20220215</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