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和我的小小成功

陌上花开

早上起床后，女儿的情绪十分低落，没吃几口饭便离开了餐桌。在家人的再三催促下，她象征性地蹲了几次马桶，而后便心事重重地躲进角落发呆。

晚饭前，小小的卫生间里挤满了人，气氛紧张而又焦灼。四岁半的女儿正局促不安地坐在马桶上，母亲与妻子则分列两侧不停地为她出谋划策、加油鼓气。而没抢到位置的父亲只能站在外面伸长脖子向里观望。

女儿如临大敌，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屁股裂开了”“出了好多血”。我十分理解她此刻的窘境，既苦恼不能将自己的成功经验分享给她，也蓦然想起去世多年的姥爷。

或许是因为遗传、不科学的饮食及作息习惯，幼年的我同样饱受便秘之苦。久而久之，这终于成了牵动全家老小的一件大事。每当我的哭闹声又响彻起来，附近的邻居便知道我又便秘了。多年后，姥爷说他一想起那哭声依旧十分心疼，于是当年常常躲到外面去。那时我很不理解，只笑他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虽然都说四岁前的记忆感受很难留存下来，但与便秘有关的事至今仍清晰地印在脑子里。比如，我记得母亲曾带着一岁多的我风尘仆仆地赶去锦州附属医院看病，更记得药物介入体内时的清凉不适。我想，这种独特深刻的感受一定也会被女儿深深记在心里。而跨越三十多年的、向哭闹不停的孩子体内注射开塞露的艰巨工作，大都由当过护士的母亲完成。

小孩子畏惧的东西是成年人无法想象的，它可以是尖锐刺耳的声音、卡通片里的情节、长相奇特的玩具，也可以是排便不畅带来的痛苦感受。于是越逃避，问题便越严重。两天、三天、四天……每当家人又催促女儿该上厕所了，我都看得到她眼里的无助不安。而我当年的烦躁焦虑，家人们也许并不完全知情。

小学时，我渐渐找到对抗便秘的粗暴方法。那就是先一连几天不排便，直到忍到憋不住了再找个荒郊野外借助引力惯性与突然使出的爆发力瞬间突破心理障碍。可因长期积压的存货过多，最初排出体外的部分往往是极其坚硬巨大的，所以我的心情也在定期付出惨痛代价的同时长期起伏不定起来。

最终，我渐渐习惯承受这种周期性疼痛，习惯了看那些滴在地上和染在卫生纸的上血。于是便这样摸爬滚打挺了下来，直到若干年后改变了饮食习惯，情况才有所好转。

如果不能依靠调节心情改变紊乱的内分泌，那就只能改变不科学的饮食结构，最后才是使用药物手段解决问题。当然，不论有没有便意也要强迫自己定期排便也是对抗便秘的有效办法。可理解并执行上述方法对四岁半的孩子来说还是不太现实，而即便做到这些也并不能完全规避屁股裂开的风险。

某天，在各种偶发因素的作用下，“马桶上的绝望”再次不期而至。试探性地尝试了几下——堵在里面的全是些棱角分明的便家伙。于是只能站起身来，一边平复心情，一边揉搓肚子。随着便意稍稍加强，大脑开始依靠浮现过往惨烈画面进行疼痛免疫。于是毅然决然深吸几口气，重重蹲了下去。

不住地擦去脸颊上的汗水，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精准发力。随着惊心动魄的战斗进入到白热化阶段，疼痛也渐渐剧烈起来。能够承受撕心裂肺之痛的决心勇气和生理极限只有短短零点几秒。于是凭借几十年积累的丰富经验，咬紧牙关、屏住呼吸，握紧双拳、丹田发力——只将全身力气全都汇聚至千锤百炼的括约肌。

随着让人头昏眼花的剧烈疼痛“激灵”一下经由一点冲发到全身各处，一块最为巨大坚硬的物体终于应声砸进马桶。

伴着或轻或重的几次疼痛，艰苦的战斗终于结束了。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身后早已殷红一片的马桶里正微微散发着血腥味，小心翼翼拿起卫生纸处理脱出的痔疮与伤口——那一刻，我像极了电影里不打麻药给自己进行缝合的超级英雄……

又是一天晚饭前，女儿蹦蹦跳跳地从卫生间冲了出来。

“我拉粑了，我拉粑了！”“自己拉的，没打油。”

女儿开心得有些语无伦次。家人们将她众星捧月般围在正中，听她手舞足蹈地讲述自己的“丰功伟绩”。我十分理解女儿的激动心情——回想三十几年前，我第一次克服心理障碍敢于主动排便时，也是无比兴奋地把一家人都叫来围观。

那时，姥爷亲自将报纸铺在客厅地面上，然后便蹲下身子陪着我。而那打破遗传隔阂的慈祥笑容，至今仍时时温暖心头、让人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