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大成的鱼馆</p><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原来的车间主任调到厂技术部,老史被提拔上来。当了主任,自然十分了得,马上身份就暴涨了。为了给他夸官,车间的人凑点钱,便来嫩江春喝酒。鱼是他们自己在市场买的,饭店只是挣个加工费,别的菜一概不点。这让大成很郁闷,然而虮子也是肉,总比没有客人强。最让邱半截难堪的是,老史提出炖鱼让他们的王福贵来操作,而他只能打下手,剥鱼烧火。这难免使他心生怨恨,堂堂大厨伺候你们这帮玩意儿?借着劈拌子的由头就不辞而别了。福贵从小在国营饭店打杂,因为挣得少,托人到了工厂。因为受到熏染,他对厨艺便有了精通,一般的红白喜事,他都去主厨。</p><p class="ql-block"> 没了邱半截,福贵倒不在乎,自己脚蹬手刨,满头大汗,鱼端上桌,光是气味颜色就赢得大家一片喝彩,都说瞎了这个材料了,倘若开饭店,其他家根本没有活路。</p><p class="ql-block"> 一伙人吆五喝六,酒蒙了头,就开始挑逗着小袁,弄得小袁不敢靠前。那些人个个都是吃茬子,一大锅鱼连汤都泡饭吃了,光啤酒就喝了好几箱,后来一算账,利润就几元钱。</p><p class="ql-block"> 老史本是长春人,中专毕业,学机械的,但他的亮点在于文学,属于厂里第一秀才,曾经拿过县总工会诗歌大赛一等奖。毕业被安排到了小县城,往长春调了多少年也没有成功,后来结婚生子也就死心了。他会过日子,从不乱花一分钱,属于很难找到的正经人,但这只局限不喝酒的时候,一旦喝了酒,就放肆了。他提议让小袁坐在他旁边,小袁看看大成,大成大度的说:“袁啊,自己家的大哥,喝几杯吧!”</p><p class="ql-block"> 喝着喝着,老史就抓住小袁的手,问完芳龄又问情感,最后说:“看看以后到大哥那儿当个车间记录员,属于长期顶岗工,把户口起过来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哎呀,那谢谢叔了!”小袁涉世不深,觉得遇到恩人了,笑靥如花。那帮工人跟着起哄:“史主任说话好使,早晚得是厂长的材料儿,这回可得多喝点啊!”</p><p class="ql-block"> “叫啥叔?我比你大不几岁,就叫史哥,哪天领你到厂子里看看。”</p><p class="ql-block">“那叔……哥我给你满一杯酒吧!”小袁果然伶俐,在众人的嬉笑中拿起瓶子满酒。</p><p class="ql-block"> “哎呀哈,哎呀哈,”大成感觉自己被边缘化了,心头十分酸楚,但只有跟着讪笑。</p><p class="ql-block"> “白他妈的扯,还几元钱?大蒜呢?半辫子,光辣椒油就造了一小盆,酱油醋算钱了吗?挣啥钱啊?以后这帮兽不伺候!”第二天一早,叉着腰观看残局,邱半截愤愤的骂。对此大成并不苟同,反而骂他:“娶媳妇就比出殡强,你以为伺候他啊?你是伺候钱呢!”</p><p class="ql-block"> “操,差他那俩子儿?”</p><p class="ql-block"> “说那话不嫌牙疼,一毛钱你会印啊?”大成一句话就把邱半截顶得无语了。他气呼呼的说:“一个多月了,一分钱工资看不见,甭说他了,老姐夫连你都不伺候了,还蹬我的倒骑驴去吧!”</p><p class="ql-block"> “去吧去吧,”大成讥讽的神气,“蹬倒骑驴上坟去吧!”</p><p class="ql-block">“啥玩意儿啊,不就是个小主任吗?这家伙扬巴的……”</p><p class="ql-block"> 尽管他们每天重复的斗嘴,邱半截也不走,大成也不真的解雇他,日子还得过,买卖还得做,将就吧!</p><p class="ql-block">对于老史那天的行径,大成还是深恶痛绝的,过后觉得酸酸的,便骂杂:“鸡巴大的小主任,连个干部都不是,装什么啊?他能办什么?还安排人呢,谁认识他啊?……”</p><p class="ql-block"> 回去的路上,福贵笑嘻嘻的说:“史主任,我看那小闺女对你挺有意思的,要不然你就把她拿下呗!”</p><p class="ql-block"> “说啥呢福贵,”老史严肃极了,“这话不能乱说,对不起你嫂子的事我坚决不干!”</p><p class="ql-block">“真能装,谁还不知道谁咋的?”福贵笑眯眯的小声嘀咕一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八)</p><p class="ql-block"> 兑饭店岳老疙瘩立了首功,他一直领人来吃饭,就是不付钱。头几次大成认为就算还他人情了。那天他又领来一伙喝酒的,神秘兮兮的将大成拉到一边说:“这桌客人都是我给你撬过来的,本来打算去仙客来了,我说那不行啊,我哥开着饭店,去别人家吃饭那不磕碜吗?你就挑好的上,钱我给你往回经管。”</p><p class="ql-block"> “没现钱?……”</p><p class="ql-block"> “在大赉街,你也知道我岳老疙瘩的能量,不给钱?吆呵一声就能吓死他!”</p><p class="ql-block"> “你的意思还是签字呗?”大成脸拉了下来,“老疙瘩,上几次的钱一分没结,这次再……你知道今天不卖点现金,就没钱买菜了!”</p><p class="ql-block"> “钱不是问题,明天我掂对,”岳老疙瘩只拍胸脯子,“问题是今天这个场必须圆下来!”</p><p class="ql-block"> “你圆了,我瘪了。”大成做出丝毫不通融的样子。岳老疙瘩也翻脸了:“你用我的时候鞍前马后,不叫我你开啥饭店啊?你也知道我在大赉街的影响力,咱这么说,你还有用到我的时候,要是半夜来一伙小流氓砸你店,你说我管是还是不管是呢?”</p><p class="ql-block"> “那你……啥意思啊?”大成胆小,知道岳老疙瘩经常和一伙人亡命徒混,还有个大哥王大奇罩着,不由退了一步,“你就说明天钱准不准成吧?”</p><p class="ql-block"> “明天,钱不到位我是春英养活的!”</p><p class="ql-block"> 那伙人落了座,什么菜贵点什么,岳老疙瘩喝上酒,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马上就要到台湾接岳武穆的事情,说到时候给大家开辟一条两岸旅游热线,都有机会的……然后就唤过小袁,问她属什么的?他有个特点,就是见人就盘问年龄属相,然后念念有词的诉说那人的命运走向,甚至连对方身上有几个痦子都能说出来,接着就是适合找一个什么样的对象。他仿佛有特异功能,能把全县的裙带关系能理顺出来,还能把所有的什么姐夫小姨子、大伯子兄弟媳妇、公公儿媳妇的乱伦关系都收藏自己的记忆库中,宛如百度般的准确,甚至能判断出来谁家大闺女未婚先孕,谁家的孩子是野种……每天津津乐道,如数家珍。</p><p class="ql-block"> “袁儿啊,小瘸子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趁大成出去买菜的当儿,岳老疙瘩显得非常正经,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气,“皆为啥我问你呢?就是啥啊,你说你咱出来打工不就是差家庭条件不好吗?就他家这店,哪天黄都说不上呢?搁啥给你开支啊?”</p><p class="ql-block"> “沈哥的也不能差我这点小钱啊!”小袁摸不透他啥意思,依然笑着回答。岳老疙瘩不屑的一笑:“那外面的饥荒老鼻子了,到时候他就没有你是卖他的血还是卖他的肾啊?”</p><p class="ql-block"> “唉,老板也有他的难处,这不吃了饭就签字,要不的生意还将就呢!”小袁也看不上岳老疙瘩的装腔作势的样子,故意拿话堵他。果真把岳老疙瘩嘴噎住了,半天也找不到词儿。他夹一块口鱼扔到嘴里,突然变了神情:“哎,老妹儿你尝尝这鱼怎么苦呢?胆落下了吧?”</p><p class="ql-block"> “是吗?”小袁俯首细看看,没敢尝,就去找邱半截。邱半截一直都在听着岳老疙瘩的话,早就想过去骂他一顿,就在灶间大声说:“愿意吃不吃,不吃就滚犊子!”</p><p class="ql-block"> 这桌人听得真切,都看岳老疙瘩。岳老疙瘩脸上挂不住,跳下板凳,朝里面喊道:“喂呀哈,还没有人敢这么和我说话呢,大赉街你打听打听!我先把你那半截打裤裆里去!”</p> <p class="ql-block">“岳哥,岳哥,你别的啊,”小袁急忙跑过去挡住他,“哥,他没说你,你消消气,看妹子重新给你炖一盘。”</p><p class="ql-block"> “那个啥老妹子你别害怕,哥打遍东三省没敌手,看我今天咋收拾他的!”岳老疙瘩乘机把她抱住,一只手还在头发上摸索着,“老妹子你躲远点儿,别溅你一身血!”</p><p class="ql-block"> 邱半截拎着一把菜刀,一步跳了出来:“把手放下!谁不认识你岳老疙瘩,跑这装人来了?今天我看看你的牛逼有多大?”</p><p class="ql-block"> “哎呀我操,哎呀我操,老姐夫你动真的了?”岳老疙瘩搂着小袁往后退。这功夫大成和二瞎子一起进来了,二瞎子见状,一把抱住邱半截:“老姐夫你这是干啥?怎么还动刀了呢?”</p><p class="ql-block"> “这扯不扯呢,不好好的喝酒这是拥护啥啊?”大成也把岳老疙瘩拽回去。小袁吓哭了,冲着墙抽泣。岳老疙瘩见二瞎子过来了,忙说:“今天要不是袁老妹子,他脑袋都搬家了!来来,二哥,咱喝酒!”</p><p class="ql-block"> 酒到残局,一干人等要走。孰不知邱半截早就横把凳子在门口,他提着刀坐在上面,一条腿支着凳子:“不给钱谁也别走!今儿个就我说了算!”那些人面面相觑,不敢造次。正在签字的岳老疙瘩见状,抓住大成:“他这是磕碜谁呢?点哥,今天要不是看你面子,我早废了他了。嫩江春谁是老板?我就要你一句话了!”</p><p class="ql-block"> “什么他妈的德行啊?白吃白喝还得挑拨离间。岳老疙瘩听着,这把菜刀给你留着,再来嘚瑟,别说给你来个脖儿齐!”邱半截胡须炸开,拿刀冲他比量着。大成也听出端倪来了,就假意呵斥邱半截:“动不动就动刀,监狱没蹲够啊?哪个坟圈子的人是你砍死的?”</p><p class="ql-block"> 几个人一起总算把邱半截劝回去到一边了。岳老疙瘩盯着那刀,战战兢兢的闪着身子出去了,到了安全地带,他回头骂道:“等着啊,等着,三天之内,指定灭了你个半截子,谁的面子都不给,等着吧……”</p><p class="ql-block"> “操你瞎妈的!”邱半截忽的一下冲出去,岳老疙瘩一溜烟没影儿了。</p><p class="ql-block"> (九)</p><p class="ql-block"> 盛夏说到就到了,杨树叶子开满了,一片推不开的绿,深深浅浅,郁郁葱葱。几场大雨过去,江水也如期而至,缓缓的漫过草原,爬上大堤。每天都有汛情的传言,有的说今年水头要超过五八年,现在高峰已经到哈鲁滨了,哈鲁滨就是哈尔滨,大赉人就这么叫。</p><p class="ql-block"> 嫩江春鱼馆几个月过去了,攒下来的就是一堆饥荒,兑店的老周总来要钱,房费也到期了,赊米赊面赊菜要账的不离门,大成悠着一双瘸腿,骑一台简易而破败的弯梁二四自行车,终日奔波在要账的路上。他骑车的姿势独特,由于腿短,屁股只能在车座下面,栽歪着,速度极快,宛如一只受伤逃跑的鸭子。</p><p class="ql-block"> 那年月去饭店,有钱也不花,不赊就没人吃饭,赊得饭店叫苦不堪,整天摆弄一把子欠条骂街。饭店没钱进货,也得靠赊,恶性循环,就得要,还不能得罪。大成靠着先天的优势,到哪个单位要钱,进屋专挑好听的话说,然后就诉苦,编织着一个又一个悲催的故事,说着说着,涕泗横流,瘫坐在地上倒气,口里还吐着白沫子,一副不去医院抢救就活不成的情景。这种办法虽然奏效,但重复使用就失效了,慢慢的赊账的都不去了,嫩江春门庭冷落,像一个风雨飘摇的破船,时刻准备着沉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天虽然闷热,炒菜还是需要燃料,大成在煤场买了一倒骑驴煤回来了。进屋他发现,二牤子也在,竟然有说有笑的给小袁画肖像素描。小袁含笑侧坐在椅子上,二牤子画夹子夹着一大张素描纸,一会儿用笔很专业的放眼睛前瞄一下,再勾几笔。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说着名词术语,什么透视啊明暗啊高光之类的。由于太投入,后面有人许久都没发现。倒是小袁感觉到了大成的存在,她扭头看了一眼就站了起来:“呀,老板的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别动啊别动啊,你看你……”二牤子还沉浸在艺术专业里面,恍然看见了大成,难免有些尴尬:“哦呦是哥回来了?那个啥,文化馆要办美展,要我两幅画,我给让小袁当模特,画一幅素描。”</p><p class="ql-block"> “你拿我这饭店当什么啦?”大成撇着变形的大嘴,愤懑地说,“还文化馆,你咋不说中央美院呢?”</p><p class="ql-block"> “得了得了不画了”二牤子收拾画具,嘴里不停的嘟囔,“这家伙的,帮你干活的时候又是秧歌又是戏的,上了房子就撤梯子了。”</p><p class="ql-block"> “不干活你还少吃了?大嘴马哈的喝啤酒像灌凉水似的。”</p><p class="ql-block"> “别生气了哥的,看你咋这样式的呐?我一会多干点活就行呗!”小袁娇嗔的说,大成登时就酥软下来: “不是那么回事儿,狗戴帽子装人呢!”</p><p class="ql-block"> “你说谁呢?不懂艺术净瞎呲!我们搞专业的……”二牤子受到羞辱,不由面红耳赤。</p><p class="ql-block"> “那两把刷子吧,这么多年就没看见过你画一幅正经画,整天背个画夹子满大街晃。”大成继续挖苦他。二牤子气哼哼的背上画夹子边往外走边说:“就你行,看看你多行,挺大个脑瓜子挨着屁股!”</p><p class="ql-block"> “操,连预考都没进去,还装画家呢?”大成拐着追过去,揶揄的口气,“唉唉,别走啊,喝点咱哥兄弟!”</p><p class="ql-block"> 小袁一把拉住他说:“哥,我喜欢你的书法,教教我呗?”</p><p class="ql-block"> “嘿,老妹儿,你想学那还不快,晚上老哥教你!”大成获得了胜利的快感,加之小袁的妩媚,舒服极了。</p><p class="ql-block"> “呀,那太好了!”小袁乐得直跳。不防二牤子又回来了,大成气顺了,抬着脸儿问:“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二牤子气昂昂的往椅子上一坐:“喝点就喝点,不喝白不喝,那么多天的活白干了?”</p><p class="ql-block"> “老母猪还愿,俩儿不顶一个,”大成调侃道,“两瓢泔水灌死你!”</p><p class="ql-block"> “切!”二牤子不再说话,摆出一副艺术家应有的气度,径自打开画夹子,认真琢磨那素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