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猎的钟声

流尘

<p class="ql-block">  七点,古铜色的老挂钟响了。喜子爹说:“六点六十了,赶紧起来跟我进山起货去。”喜子穿好衣服,戴上手套和帽子,扛着爬犁,与爹踏着没脚深的积雪向山里走去。</p><p class="ql-block"> 喜子已听腻了爹早晨的这句车轱辘话。他从林业学院毕业后,先后找了两份工作,因学非所用,均以失败告终。上个月他去市里报考专业还算对口的森林协警,人多额少竞争激烈,恐怕也要泥牛入海。在家听信的这段日子,喜子每天都要跟爹进山“起货”。喜子爹继承了喜子爷爷的“遗志”,在这十里大山狩猎已有40年。早上七点墙上的老挂钟准点报时,喜子爹就说成六点六十。这是祖传的,寓意六六大顺;七点出发,是进山能起到货交好运的意思。</p> <p class="ql-block">  喜子的爷爷在六十年代就以狩猎出名。靠海吃海,靠山就得吃山。那时山里的狍子、獾子、兔子、野猪、山鸡甚至狼和狐狸应有尽有,弄点山珍就像玩儿似的。后来喜子的爷爷不知啥原因不但非得心应手,反倒隔三差五出些意外。那年喜子的爷爷去山里设的陷阱“起货”,看到屯子里上山砍柴的二傻子在坑里缩成一团,奄奄一息。多亏发现早,保了条小命,但冻伤后的耳朵和手指都变了型,彻底傻成了人模狗样。为这事喜子的爷爷给二傻子治疗花了不少钱。最要命的是有次喜子的爷爷用猎枪打狍子时,枪膛爆炸,瞄准的那只眼睛被崩瞎,耳朵也被震聋一双。喜子的爷爷从山里“病退”时跟喜子爹说:“再进山一定要在早上六点六十,顺溜啊!”“俺记住了!”喜子爹沉重地接过父亲的猎枪,把老挂钟的报时拨到早上七点。</p><p class="ql-block"> 时间悄悄流逝,日子似乎也在变化。不知何时,山里的狼和狐狸没了踪影,狍子和獾子也很少见,野猪倒是成了精、泛了滥。那年秋天就一宿功夫,山里几户人家地里的地瓜、芋头和青棒子苞米被野猪以集团作战式全部吃掉。喜子爹和几户乡亲气的泪水瞪眼流不出来,他们凑一起商量后决定:野猪掐断咱的活路,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擦枪磨刀,以牙还牙。</p> <p class="ql-block">  有天喜子爹在山里的陷阱里活捉两头野猪崽儿,犯了和计:吃它吧,没几斤肉;赶了它呢,等于放虎归山,长大后还会往死祸害咱。干脆,拿回家放猪圈里饲养吧。可没料到的是,当天夜里这两头野猪崽儿就被野猪“别动队”神鬼不知地救走,那猪圈柈子被咬得七零八散。</p><p class="ql-block"> 这年,喜子爹的火药和猎枪被市林业派出所的警察没收,并宣布野猪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允许猎杀。喜子爹以“理”争辨:不收拾它们,俺们能填饱肚子活下去吗?警察说按着上边要求到时给发放猎杀野猪指标,填饱肚子的事政府会考虑给予补贴,让等着听信。喜子爹才不捋那份胡子呢,照样进山狩猎。</p> <p class="ql-block">  这世道挺蹊跷,有些人把吃山珍海味当成一种追求和享受,这倒助长了喜子爹的贪财心里。把偷偷猎杀的野猪等动物再偷偷卖给二道贩子和酒店,别说,半年下来,收入非常可观。</p><p class="ql-block"> 因风声紧,喜子爹猎杀的野生动物出手有些费劲,二道贩子和酒店在“地下”经营也怕树叶砸脑袋。喜子爹思来想去就把喜子娘推到了“前线”,让她联系买家收纳钞票。喜子娘那年38岁,在村里是出类拔萃的聪明俊俏小媳妇,走马上任后就立杆见影。可后来发生了一个震惊村里的大事,喜子娘跟一个二道贩子人间蒸发了。喜子爹恨啊,后悔啊,两天粒米未进……</p> <p class="ql-block">  山里的大树小树一株株一片片,密集地插在雪地上。喜子扛着爬犁和爹深一脚浅一脚在林子里穿行,没到地方就喘起粗气冒出热汗。喜子坐下跟爹说:“咱别打猎了,一天到晚的既辛苦又违法还担惊受怕。为这爷爷的眼睛瞎了一只,娘也跟人跑了,觉得不值。”“别提那伤心的事!”喜子爹说:“你不懂,不收拾野猪,野猪就糟蹋咱。再说,一头二百多斤的野猪能卖好几千块,在咱这大山里一年能抓好几十头,算算能赚多少钱?你要把咱家祖传的打猎本事学到手,还用出去找啥工作!”</p><p class="ql-block"> 喜子和爹接着赶路时,突然看到了雪地上的蹄印。拐过山包,发现前面躺着一个黑色物体。“中了!”喜子爹兴奋地跑过去,看时,是一头被夹住前腿的有三百来斤的野猪。“这家伙被夹昏了,快过来帮忙!”喜子爹边喊边拿着绳子靠近准备五花大绑,不料野猪突然嚎叫了一声,扬起后蹄猛的蹬在喜子爹的胸口上。毫无防备的喜子爹失去重心,胡乱地滚到坡下。喜子滑到坡下想将爹扶起,却怎么也扶不起来。他拽过拉野猪的爬犁,将爹抱上去,用绳子拦了,一路跟头把式地下了山。</p> <p class="ql-block">  在医院里,喜子爹面色苍白,呼吸困难,几天没进水米,身子软绵虚弱。听大夫说,心脏被重力撞击,出现了很不乐观的异常。喜子坐在床边,听爹小声叮嘱:“工作就别找了,打野猪也能取上媳妇,过上好日子。记住六点六十进山,顺溜。”喜子握着爹的手,不住地应着。喜子爹似乎放下了心,说:“送我回家吧,我想死在山里。”</p><p class="ql-block"> 几天后的早晨七点,墙上那古铜色的老挂钟响起时,喜子爹闭上了眼睛。在这之前,喜子已接到信息,他通过了市里的考试考核,被正式录用为森林协警。看着爹那复杂痛苦饱含沧桑的遗容,喜子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从脸上滑落,这掉下的泪水分明是一个落幕:野猎的钟声,响成不易察觉的野猎的终声。</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