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七仙女”

一鸣

<p class="ql-block">  我有六个姨妈姨姨,大姨妈、二姨妈,我妈行三,下面是四姨、五姨、六姨、小姨。</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总是很奇怪,我怎么有那么多姨,却没有那么多舅舅?后来才知道:姥姥生了十几个孩子,中间也生过几个男孩,但有的一生下来就没了,有的长到两三岁,得病也没了,所以姥姥就一直生,直到40多岁生下小姨,依旧是个女儿。姥爷似乎也认命了:命里缺儿。小姨出生时,姨妈家的大姐已经七八岁了。我长大后,听到大姐叫比她年轻很多岁的小姨叫小姨,还很诧异地问:怎么叫比她小的人叫小姨?大姐说:不管年龄相差多大,小姨就是小姨,辈份在那里。</p> <p class="ql-block">  姥爷姓马,山西代县人氏。代县属晋北山区,地理条件差,不适于农耕,那里的人们生活贫困,据说十九世纪末,当时姥爷十四五岁,家里人为了生计,让姥爷出门去蒙古闯生活。姥爷一边给人帮工一边往西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新疆。一开始是在酱铺店当伙计,后来学会了制作酱醋的手艺,就在新疆吉木莎尔县的后堡子(后来改叫北庭镇)住了下来。自己开了店,制作售卖酱醋,慢慢发展起来,有了自己的产业。据说马家当年在后堡子是有头脸的人,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之一,街上的铺面一条街,羊群上百只,雇人干活养羊。每到年节,姥爷会邀请周边的山西老乡,尤其是一些光棍汉们一起来家里过年。那时姥姥就带着几个女儿们忙乎着蒸馍炖肉做菜,招呼姥爷的这帮穷朋友在家里吃喝到十五。因为姥爷乐善好施,在当地有很好的声誉。我见过一张姥爷姥姥的照片,姥爷身材高大颀长,清瘦,留一缕山羊胡子,眼睛很大,非常透亮,看上去很精明但很和善;姥姥据说是甘肃人,余家的女儿,细眉眼儿,个子适中。二老都穿着中式大敞,姥姥还裹着绑腿。马家七个姑娘都出落得标致水灵,因此就得了“马家七仙女”的美称。</p> <p class="ql-block">  马家“七仙女”,分别以香、兰、芳、芝、琴、梅、玲命名,再加个“秀”字,因此就有了:秀香、秀兰、秀芳、秀芝、秀琴、秀梅、秀玲七个香名。秀香、秀梅、秀玲,继承了姥爷的大眼睛,长得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秀兰、秀芳继承了姥姥的细长眼睛,长得秀气平和,慈眉善目;秀芝中和了二老的优点,眼睛大,个子适中;秀琴眼睛细长,但身材高大,有姥爷的风范。大姨妈、二姨妈从小没有读书,帮着家里干活,从我妈妈开始,后面的几个姨都出门读书了,后来就没有再回到后堡子。只有四姨秀芝因为生病,没有继续读书,在家里治病,直到出嫁。</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秀香,长得最像姥爷,眼睛大个子高,年轻时留着两条粗粗的长辫子,非常漂亮。因为是大女儿,早早承担起家务活儿,跟着姥姥做饭照顾妹妹们。在我印象中,姨妈总是和善能干的形象。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饭。姨妈会自己涮凉皮,自己炸油糕,炒出的土豆丝又滑溜又脆爽。每次假期去她家里玩,都会给我们做好吃的。后来姨妈在烟厂的食堂里给人做饭,得到大伙的一致好评,手艺真不亚于专业厨师。</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18岁嫁给了大姨父。大姨父是公家人,在当地县城的莫合烟厂工作。大姨妈出嫁后,搬离了姥姥家,住到离娘家不远的莫合烟厂。小时候一放假,我们几个姨姨家的孩子,就赶着去姥姥家玩。去姥姥家前,一定先去姨妈家住几天。&nbsp;</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吉木莎尔县位于天山北麓戈壁边缘,高高的天山横亘在天际尽头,白皑皑的雪山常年积雪不化。从山顶融化的雪水汇集成一条大河,从山上流下,穿过乌奇公路,向东延伸。莫合烟厂就建在公路边的一处开阔地。每次坐车经过大河,远远就能闻到一股烟叶的呛鼻味,过了河,就能看见姨妈家住的那排平房——姨妈家快到了。</p> <p class="ql-block">姨妈生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大女儿、小女儿,中间两个儿子,据说这是花着生,有褔。在我的印象中,只见过大姨妈家的全家福,从来没有见过大姨父。后来才知道,姨父很早就得病去世了。姨妈30多岁守寡,一个人拉扯4个孩子长大。大姐就是我们这一辈孩子的大姐,大哥就是我们的大哥。在新疆“尕”字有小的意思,因此我们就习惯地称二哥为“尕哥”。</p><p class="ql-block">姨妈家的平房前后种着很多地,地里种了很多菜。每次一到姨妈家,就跟着姨妈去地里摘菜,豆角、茄子、西红柿、黄瓜,非常新鲜,直接摘了不洗就吃。每到下午黄昏时分,又跟着姨妈去地里扒猪草,扯一些灰灰菜回来,剁碎了掺一些玉米面儿喂猪。</p><p class="ql-block">新疆夏天干燥,尤其正午的太阳更是当头曝晒。小孩子不怕热,也不愿睡午觉,就跟着尕哥,一伙人溜出去玩。有时在菜地里蹓哒蹓哒,捉捉蜻蜓,地里会突然跳出一只癞蛤蟆,吓得我们几个女孩子吱哇乱叫,一溜烟赶紧逃离菜地。有时一群孩子又跑去河边石桥底下坐着,躲躲太阳。河水又清凉又清澈,我们把脚伸在水里,噼噼啪啪地踢着水,开心地大喊大叫。新疆夏天天黑得晚,晚风清凉,尕哥就带我们去河边挑石子,摸小鱼。有时真能捉到小鱼,那天姨妈就会炖鱼汤给我们打牙祭。</p><p class="ql-block">姨妈家有一个很大的炕,夏天睡着凉凉的,冬天炕烧热,睡着很暖和。每次去姨妈家,和妹妹们一起睡大炕,在炕上跳着玩着,别提有多高兴了。有一年冬天,正睡得香,被大哥叫醒:赶紧起来看狐狸了。睡眼朦胧中穿好衣服,跑出门外,看到一群人围着一只狐狸。原来公路边修路,满地的沥青,一只狐狸下山来找吃的,陷在沥青里,被早起的人们逮着拖回来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山中的野狐狸,也是第一次听说:狐狸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那只狐狸后来被孩子们拖着不知所终。</p><p class="ql-block">暑假时间长,有时无聊,也会跟着姨妈去她上班的食堂玩,跟在她屁股后头,看她切菜、拉面、炸油糕、蒸馍。看她切的土豆丝又细又均匀,拉得面又细又长,一会功夫就能做出一锅好吃的揪面片或者拉得粗细均匀的拉条子。师傅们就着细细的酸辣土豆丝,吸溜地吃着筋道的拉条子,嘴里一个劲地称赞姨妈的手艺时,我从心里由衷地佩服姨妈真能干。姨妈炒菜不用勺,用筷子,她说:筷子搅着方便,尝味也方便。每次看姨妈做饭的麻利劲,心里就禁不住生出一股敬佩之情。</p><p class="ql-block">中午烟厂不上班,门口有时会坐一堆人,抽着旱烟袋聊天。烟厂生产的莫合烟应该是最原始的粗加工的烟丝,看着那些聊天的人,从一个布袋里撮一小撮烟丝,压在烟锅里,划火柴点着,对着烟嘴深深地吸上一口,空气中即弥漫着烟丝的焦香。看他们抽烟,听他们讲烟厂的事,我知道了姨妈家的邻居是谁,家里有几个孩子,他们都在烟厂做什么。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叔叔家,他家住在平房的最西头,姨妈家住最东头。叔叔家里有5个孩子,大女儿是个哑巴,每次见到她,她都会用手比比划划说些什么,我们不明白,姨妈说:姐姐说城里的孩子又放假了,她可以带我们出去玩。一开始我们还有点怕这个哑巴姐姐,但后来跟着其他孩子一起玩,这个哑巴姐姐能当孩子头,带着我们去几公里外的红花地里摘红花,还带着我们走好几里地去兵站看电影,渐渐我们也不怕她了,反倒对她产生了亲近感,觉得哑巴姐姐好能干。后来听说哑巴姐姐出嫁了,自己开了一家饭馆,生意不错,还帮着家里拉扯大了几个弟弟妹妹,真的非常能干。</p><p class="ql-block">烟厂周围散居着一些零星的村落,村落里很多人家里会养羊养牛。每天下午下班时,会有人赶着牛或羊来烟厂门口卖鲜牛奶和鲜羊奶。有时姨妈也会用铝锅打一斤牛奶或羊奶让我们尝尝鲜。新挤出的牛奶或羊奶还冒着热气,回家用火烧开,面上会漂着一层厚厚的奶皮,特别香。</p><p class="ql-block">中午聊天的最大收获之一,就是能吃到村落里回民自制的酸奶。他们会用一个小竹筐提着,里面放一个带盖的搪瓷锅,一小玻璃瓶白砂糖。来到烟厂门口,看着坐着一堆人,他们会提着小竹筐过来问要不要喝酸奶。大人们似乎不感兴趣,但对我们小孩子来说却极具诱惑——我们想看看那个小竹筐里装的是什么,酸奶是什么样子的。因为太好奇也太嘴馋,尕哥会用五分或者一角钱买一碗酸奶让我们尝。看着卖酸奶的阿姨把搪瓷锅从竹筐里取出来,打开锅盖,一锅粘绸绵密、纯白凝脂的酸奶即呈现在眼前。阿姨用勺子慢慢舀出几勺酸奶放到一个小碗里,再打开玻璃瓶,倒上一点白砂糖,再用小勺搅拌一下,递给我们。看看这白花花、充斥着一股奶膻味的东西,那种渴望的眼神、想喝的冲动一下子僵住——欲喝又止。还是架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尝一口,妈呀,太酸了,酸得直呲牙。这就是心心念念的酸奶啊!最终还是没有喝完,全交由尕哥自己解决了。现在想来,那酸奶绝对味道纯正,不掺杂任何东西,是地地道道的自制酸奶,奶味十足。小时候不知道叫奶酪的东西,只知道少数民族的酸奶疙瘩好吃,长大才知道,国外的人可以用牛奶做出各式各样称作奶酪的奶制品。至今,奶制品仍是我的最爱,可能和儿时的所见所闻、生活习惯有很大关系。而这碗酸奶,也成为我儿时的一个美好记忆,无法抹去。</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姨父去世后,姨妈一直一个人过。有人说姨妈命苦,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也没有认命,她一直那样乐观坚强奋力地生活着。姨妈是个性格开朗的人,爱说爱笑,对我们这些妹妹家的孩子也非常好。每次去姨妈家,有烟厂的同事问:这是谁家的女娃呀?姨妈总是很自豪地说:这是老三家的姑娘,那是老五家的姑娘——俨然把我们都当作她自己的孩子一样。在她心里,妹妹们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一视同仁。</p><p class="ql-block">在我的印象中,姨妈总是表扬我们多,从没有见她严厉地批评过我们。姨妈总是爱在人前夸我:鸣鸣最懂事,最会做活儿;鸣鸣眼里有水,以后一定能找到了好人家。有一次早上起床,看到姨妈在厨房里给我们做饭,疯玩的瞬间,偶尔一扭头,看到姨妈站在灶边发呆。当时不懂大人的心情,还大喊着:姨妈,你发呆呢!姨妈回过神来一笑,喊我们赶紧吃饭。现在回想起来,姨妈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忧郁与迷茫。那眼神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中。&nbsp;</p><p class="ql-block">姨妈的四个儿女后来都有了工作,成婚成家;再后来,姨妈年龄渐长,跟着尕哥搬到了城里。后来听说姨姨们也想过给姨妈再找个人家,姨妈总是说:一个人清静惯了。</p><p class="ql-block">每次回新疆,第一时间要去看望的一定是姨妈;过年过节,也会给姨妈送上一份年礼。如今,姨妈已经90岁了,每次打电话依旧声音洪亮,耳朵清楚;微信视频,她会说:是鸣鸣吗?咋瘦了,脸都小了一圈了,回新疆来看看吧!</p><p class="ql-block">在她的念叨中,我又一次感受到姨妈的温暖和可亲,儿时的记忆又一次如潮水般涌来。</p><p class="ql-block">祝我的姨妈,健康长寿。</p> <p class="ql-block">后记:姨妈于2022年12月26日凌晨仙逝!我的姨妈走了,再也听不到她喊我的名字,叫我回新疆玩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