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向南市的艰辛之旅(1)——南市风情点滴之一

宝林斋

<p class="ql-block">迈向南市的艰辛之旅(1)</p><p class="ql-block">民国三十五年,也就是1946年,那年我十岁。独自一人在天津“混事由儿”(工作)的父亲决定要接我到天津市内上学,並托付我一位远房哥哥宝恒大哥送我到津。</p><p class="ql-block">爺爺、奶奶和妈妈接到信后,心里又是难过又是高兴,难过的是幼小的我就要离开他们,舍不得!高兴的是孩子到大城市去读书,将来会有出息!我知道这个信儿后,简直乐的一蹦三尺高!</p><p class="ql-block">爺爺奶奶和妈妈尽管难过舍不得,可这事要听爸爸的呀!于是,全家就为我的远行忙活起来了,为我准备衣服鞋袜、书纸筆墨、路上吃食。特别是妈妈专门给我赶做了一双“实纳帮”的新鞋(就是鞋面鞋帮上也纳了密密麻麻的针脚)。她万没想到,就是这双新鞋,让我在快乐的旅程中吃尽了苦头!</p><p class="ql-block">动身起程的日子到了!这一天,宝恒大哥早早的来到我家。妈妈把打点好了的东西装进褡裢里(粗布缝制的袋子,两端各有一个小口袋装东西,可以撘在肩膀上)交给宝恒大哥,一个书包让我揹上。</p><p class="ql-block">宝恒大哥的路线安排是步行18里到杨村,然后去火車站,乘火车到天津,把我送到住在南市的大姑家。</p><p class="ql-block">起程了!没有壯行酒!也没有送行茶!有的只是絮絮叨叨的嘱咐!</p><p class="ql-block">宝恒大哥走在前头,奶奶拉着我的小手隨后,爺爺、妈妈在后紧跟,几个人走到村口。</p><p class="ql-block">奶奶、妈妈早已是珠泪涟涟,爺爺也已是滿念热泪。我心想:哭什么哭!我又不是一去不回头,爸爸不是说了,以后寒暑假都要让我回來吗!其实,我的眼里也充满了泪水,只是学爺爺的样儿,没让泪水流下來。宝恒大哥转身说道:“别送了,都回去吧!孩子跟着我没错,</p><p class="ql-block">送到后,我立马回来告诉你们,好让你们放心!”。爺爺奶奶和妈妈仃住脚步,站在村口目送我和宝恒大哥渐去渐远的身影,不时的招手挥别,妈妈还把手往前摆了几下,我明白,那是向我说:孩子,走吧!好好唸书,别惦记家里,放假时,早点回来…。我也是三步一回头的向前走着,挥着小手告诉他们:回去吧!我一定会好好上学,放假就回来看你们…。直到我们拐了弯儿,视线被翠綠的庄稼遮住,依依惜别的情景才算结束。这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此情此景,一直深刻在我心中!</p><p class="ql-block">我和宝恒大哥拐上了津京公路,(老津京公路,清代为土路驿道,日本侵华时期改修成先进些的公路,从天津至北京全长约100多公里,最初日本称其为“博爱道”,从杨村以北至南蔡村路段为约2.5米见方的洋灰水泥板块铺设。)。爸爸曾说过,当年津京公路上也不太平。他说了一档子事,我记忆犹深。他说:那一年借了公家(父親当时在金城银行工作,金城银行位于解放北路——那时叫大法国路,也叫中街)一辆自行车,骑車回老家,骑到离家只有七、八里地时,路边突然蹿出几名土匪,打着柳小五的名号劫道。父亲一个人人单势孤,斗不过土匪,只好乖乖的把自行車和隨身带的钱、物等东西交给土匪,好在土匪劫财不劫命,父亲空身回到家,七拼八凑借了些钱交给公家,算是赔的自行車钱。</p><p class="ql-block">我和宝恒大哥俩人沿公路向南走去。此时正是夏天的早晨,慢慢的,天气热了起来,我们找着有树蔭的地方往前走,不知不觉,已走出了四、五里地。我忽然觉着脚疼,以为是鞋里进了砂子咯的,脱鞋倒了几下鞋坑儿,穿上鞋再走,还疼!接连把鞋倒了几次,都不管事!宝恒大哥不知我在后面倒鼓什么,转身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哪?不好好走道!咱可还得赶火车哪!”。“大哥,我脚疼!倒了几回砂子也不行!”。“来,我看看!”。说着,找了个干净些的地儿,把东西放下,让我坐在地上,脱下鞋袜,看了看我脚上磨起了红斑,“咳!傻兄弟,这是鞋帮针脚太密,太硬,磨的!”,“在家试了呀,挺合脚的,怎么就磨脚了?”,“那是没走長道,你算算,咱都走出六、七里地了,还不该磨你脚呀?!“,“那怎么办呢?”,“没关系,我有招儿!”,说着,他把两只鞋用手攥住,连揋带拧了好一陣子。“这回穿上试试,怎么样?”,宝恒大哥笑着说。宝恒大哥人高马大,白白净净,那张長园形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咪咪的笑容,而且一笑两酒窩。平时我特别爱看他的笑容,可这时我却想:人家脚磨的生疼,你还笑!想归想,还是听他的话,穿上鞋,站起身,试着走了两圈,果然不疼了!我高兴的说:“大哥,好了,真不疼了!咱们走吧!”,大哥又得意的笑着说:“怎么样?我这招儿管用吧!”。两个人各自揹上东西,继续赶路。走着走着,也不过走了一里来地,我又觉着脚疼。“大哥,不行,脚又疼了!怎办哪?!”。没办法,只得仃下來,坐在路边想办法!宝恒大哥有点埋怨的小声嘀咕:“大婶(指我妈)也真是!怎没想到实纳帮新鞋会磨脚,给你带一双旧鞋呢?这都出来十來里地了,再回家取鞋,一來一去又是二十里地,咱们还得赶火車,吋间也來不及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能找着人家借双旧鞋,那怕花点钱买也行啊!”。大哥低头边说边想,我也焦急的不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我看这么办行不行?”,大哥说着,站起高大的身躯,伸手从树上捋下一把树叶,打算垫在鞋里磨脚的地方,可是一试不行,树叶不老实,呆不住!这办法不行!宝恒大哥又说“你妈给你带袜子了吗?”,我说“有,在我书包里放着”。他想让我再套上一双袜子,可两双袜子一套,挤脚!显然这招也不行!大哥可真没招了,我急的想哭!大哥无奈的说道:“实在没辙了,天这么热,又走了这么远了,咱先喝点水再说吧!”。我从钱褡裢里掏出水壶,递给大哥,大哥让我先喝,我对着壶咀,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一不小心,顺壶咀流出点水撒在衣服上,把衣服浸湿了一大片!大哥见状,先是叫我小心点,别浪费水,前边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哪!忽然他眼睛一亮,拍了一下大腿,“咳!怎么没想到这招呢!”。我不明白他又有什么新招,还没问出口,只见大哥拿起只鞋,用壶咀对着鞋帮磨脚的地方分别倒了点水,我明白了,这是用水把硬鞋帮弄湿变软!不大一会儿,鞋帮上都是一块块湿软!这下好了,我高兴的穿上鞋,又试着走了两圈,果然,湿鞋穿起来不磨脚了!两个人继续赶路。但是,好景不長,大约才走了二里多地,鞋帮慢慢变乾了,又开始磨脚!这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船破又迂顶头风”。两人只得又一次坐在路边想办法,可是再也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了!已经走出十多里地,还有七、八里就可以到杨村镇。最后,大哥说:“实在没招了!我背着你走吧!”</p><p class="ql-block">“那怎么能行?!身上带着这么多东西,再说,我也不算轻了……”,“别废话了,就这样吧,走!”,我只好听大哥的。大哥蹲下身,让我扒在他背上,我顺从的依了大哥。大哥揹着我朝前走去…。我扒在大哥坚实宽厚的背上,心里充满了愧疚,心想:我的好大哥,你怎么揽了这么个活!偏偏迂上我这么个累赘!又在心里暗暗埋怨妈妈,又恨自已这双不争气的脚!走了约摸有一里來地,大哥已是大汗淋淋,呼哧带喘,“远路无轻载”呀!我不忍心再让大哥受这份洋罪,坚持让大哥仃下来。又一次坐在路边上,大哥喘着气,擦着汗,喝了几口水。两个人灰心丧气的坐在地上,歇了好大一会儿,正当大哥想再次起身时,真是“天旡绝人之路”,“山穷水尽疑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远远的看见一挂大車过来!待到車到近前,大哥伸开两只胳膊,把大車拦住。赶車的是位五十多岁的半大老头,瘦小枯干却满身精气神,显然,这是一位久走乡里的精干人物。再一看車上,只有一盘绳子,一大块苫布和一点另碎东西。干瘦老头尖声尖气的问道“小伙子,干嘛拦我的車?要劫道怎么着?!”。大哥赶忙对老头又是作揖又是拱手,满脸陪笑的说:“大叔,您可别悞会,劫道?那不是打哈哈吗!是这嘛回事,晚们(当地土话,意为“我们”)要去杨村赶火車,我这小兄弟脚疼的走不了了,我揹了二里多地也揹不动了,想求您顺便捎个脚儿,下車给您車钱,求求您了!”。老头看了看我说:“噢!要撘車?捎脚这事我没少干,今儿个还真巧了,我也是去杨村火車站给人拉货,挣点外快。得唻,上車!”。没想到这么顺当,真是迂到了大救星!大哥和我千恩万谢的上了車。老头蹤身跨上車辕,鞭子一扬,那匹大青马奋起四蹄向前跑去,马蹄踏在公路上,发出㗳、㗳、嗒的清脆悦耳的响声,像是在为我们的勝利欢呼!大哥和赶车老头扯上了闲篇儿:“大叔,您是哪村的?”,大哥发问。“郭屯(郭官屯村简称)的,你们呢?”,赶車老头回道。“晚们是韩营(韩家营村简称)的,您了贵姓?”,“俺姓郭,韩营没几户外姓,你们姓韩吧?”,“您猜对了,俺叫韩宝恒,这是俺叔伯兄弟,大号叫韩宝林”。“噢!咱俩村离的不远,也就是二里來地吧。那我打听个人,认识吗?”,“谁呀?”,“韩文顺”,我一听这话,乐了!那怎能不认识呢?!赶紧插了句话:“认识认识,那是我爺爺!”,赶车老头顿时两眼放光,“你是他親孫子?”,转过头來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说“这还能瞎认爺爺的吗?”。赶車老头來了兴緻,“提起你爺爺,这周边四村八店的还真没有不知道的,不就是到武清城关偷人脑袋的那个人吗?”,我又深深地点了下头。“我只知道有这么个事,不知详细,怎么样?跟我学说学说吧!”。坐人家車,人家提了这么点要求,还能驳人家不成?!</p><p class="ql-block">宝恒大哥就兴緻勃勃的说起了这档子事:“我叔伯爺爺韩文顺是親哥俩,他排行老二,他在村里还有两个拜把子弟兄,老大叫韩文兴,也是我远房叔伯爺爺;老二姓武,记不清他大号叫什么名字了,就叫他武二爺了,他有个儿子叫武文秀,一臉浅白麻子,村里人都叫他武麻子,俺们叫他武二叔,听说他还是个秀才,如今在家种地挑水,嘛活都干;老三就是我这个小兄弟的親爺爺韩文顺。因为他在親兄弟中排行最小,在盟兄弟中也排行最小,村里上点岁数的人都管他叫‘老呔’。别看我这叔伯爺爺身量不高,可身子骨硬实、灵便,还有把子力气。他不光种庄稼是把好手,还做过小买卖,当过火車押运员。这一年,老二武二爺入了义和团,还当上了小头头,叫什么‘坛主’。不知怎么一来,武二爺让清兵给逮住了,武清县给判了死刑,把脑袋砍下來挂在武清城门楼子上示众。武家只领回了屍体,没有人头,这可怎么装殮下葬?!一家人哭哭啼啼。我叔伯爺爺说:都别哭了,哭有什么用!我明儿个去趟县城,把二哥脑袋弄回来!”。大伙都知道叔伯爺爺是个贼大胆,可没想到这回他要办这么个事,都七咀八舌的劝他别去冒这个險,武二叔也说:“三叔,您就甭去了,免得卖一个还搭上一个”。叔伯爷爷瞅了瞅大伙,二话没说,站起身抬起脚就走,回到家后就忙活准备应用家什,特别是把那把用惯了的镰刀在磨刀石上磨了又磨,磨的飞快。又告诉叔伯奶奶,明早给烙几张大饼,再准备几个咸鸡子和咸菜。</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大早,叔伯爺爺饱饱的吃了一顿早饭,接着把准备好的吃食,水壶装进褡裢口袋,又把几张油纸和一个撮口口袋塞进褡裢袋。腰上囲了一条粗長的麻绳,绳子头上帶有一个鸡爪形的铁勾子,原來这是叔伯爺爺在当火车押运员时練成的一个绝活,平常是轻易不用的。他把那把飞快的镰刀别在后腰上,穿上件宽大的夹襖,别人什么也看不出来。揹上褡裢,迈步出门,直向北面武清城关走去。您知道,武清城关在俺村北面约40來里地,那时是武清县政府(后来县政府搬到杨村)所在地。俺叔伯爺爺不到响午來到了县城,找了一家小客店落下脚儿,洗脸、喝水、吃饭,歇了一大会儿后,把所帶东西在屋里藏好,锁上屋门,起身出了店房。</p><p class="ql-block">叔伯爺爺来到城门楼处抬头一看,只见城牆上斜插着一根竹竿,竹竿头上挂着一根绳子,那颗人头就悬吊在那儿,竹竿旁边还長了一棵歪脖树。又用目测了一下城墙高约两丈多,观察了周围地势环境,做到了心中有数。踩完点之后,叔伯爺爺回到店房,这时已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躺在坑上边休息边盘算好下手方法和退路。然后是闷头睡觉,养精蓄锐。这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直到掌灯时分才醒,洗了把脸,让自己精神精神,然后带好了东西,穿衣戴帽,走出房门找店老板结账。店老板奇怪的问:“爺!这天都快黑了,您怎么还要出门,不在这儿住了?”,“啊!白天碰见一个朋友,请我晚上喝酒,酒后就住他那了”。叔伯爺爺撒了个谎。交完店钱,走出店门,径直向已看好了的小树林走去,路上还不时回头查看有没有人跟踪。此时已是天黑人静,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借着天空中星星的光亮,來到茂密的小树林中,这里正好藏身,而且离城门楼子不远。叔伯爺爺进了小树林,找了个地方坐下,掏出大饼和水壶,就着咸鸡蛋咸菜,猛吃了一顿,然后闭目养神,静待时机。看了看天色,约摸已是二更天左右,星星也已隐退,月黑风高,路静无人,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叔伯爺爺带好了应用物件,大步流星赶到城门楼下,摘楞起耳朵细听了听,周囲一片寂静,生息皆无。(下接)</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