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雪花在飘……

枫之林

枫之林 今天，正月初九，是妈妈的忌日。 清晨，起床；沐浴，更衣；燃烛，上香；磕头，跪拜。心中怀念妈妈，泪水潸然而下，时间过去八年，思念有增无减，妈妈走了八年，做儿子的名分断了八年，妈妈走了，家乡随之变成故乡。八年来，妈妈慈颜常见梦中，妈妈笑貌宛在眼前，妈妈教诲萦音在耳，妈妈关爱温暖尚在，然而现实是，妈妈却已去了尘世的那一边。 妈妈是小城平坝的小学老师，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主授语文，一手古朴端正的毛笔楷书，钢笔行书，粉笔板书，娴熟的脚踏风琴和口琴，尤以汉语拼音教学最为规范，更以认真负责而闻名。每年暑假的小学教师培训班，妈妈是必须的主讲老师，“大姐”尊称遍及小城教育界。 妈妈自17岁执教到离休走下讲台，整整四十多年的时光，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变成鬓发苍苍面若雕刻的老人。时间见证一切，似船夫渡过多少过客，象园丁育过多少新苗，如蜡烛为前行者照亮道路，是春蚕吐尽最后一缕丝束。她既是我的妈妈，也是小城乃至各地许多人许多人的老师。 妈妈一生最为推崇的是平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的两句箴言：“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并视之为教师品德的必然要求和行为典范，长期以来内化于心，外化于行，并早在归天之前，就将这两句话先行镌刻在墓碑之上，妈妈去世后，我们子女在父母的墓碑上加了两字横批：“遗愛”。 在妈妈的心中，学生最为至上。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小城崎岖路不平，缺电少灯夜难行，妈妈每每家访深夜才归，也不知跌了多少跤，更不知夜路有多长，而天刚放亮，操持完家务，挟着课本又匆匆赶去课堂。由于妈妈年轻时就落下职业病，支气管扩张，每到秋末冬初，寒风乍起时都会咳嗽咯血，总让家人担心，然而妈妈却不愿为学生拉下一节课，夜深人静，秉烛达旦，也要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在一次病重无法上课，学校又无法调配老师时，妈妈断然让正在上初二的我，请假一周为其三年级的学生代课，不愿让学生学习受到影响，也让我有了七天“老师”的教龄。妈妈最为开心之时，是期末结束后考试成绩公布，学生欢喜家长高兴。在我的记忆中，妈妈的粉笔很多很多，妈妈的学生很多很多，妈妈的奖状很多很多，妈妈的白发很多很多…… 妈妈对子女的教育极为严格，平时就要求我们姐弟兄妹干力所能及的家务，家有祖产六分熟地，荷锄耕种，街市卖菜，洗衣做饭，缝补衣物，打扫卫生，饲养鸡鸭等等，我是无所不会。正常功课外，爸爸妈妈还要求我们读很多的课外书籍，良好的习惯夯下坚实的基础，1978年恢复高考，只有初中学历的三哥和我，双双考入贵州工学院和贵州大学。 由于众所周知的政治原因，父亲一九五七年被投入中八农场劳教，一去经年，蒙冤八载。母亲则是严父慈母一肩挑。困难啊，困难得难以想象，一个人微薄的工资，三代八口人的生活，妈妈浆洗缝补，精细打理，也让我们姐弟兄妹六人能够吃饱穿暖，并能品学兼优地成长。贫困之家不曾沮丧，陋室之中弥漫书香，节日假日，时常有浪涛大哥的小提琴，麦浪二哥的黑管，华沙三哥的二胡合奏，梅丽大姐，小妹海燕的歌声荡漾，一家人开心的笑意写在脸上。记得读二年级时，还是抗美援越时期，妈妈用她漂亮的蝇头小楷，在我红樱枪涂满银粉的枪尖上写下：在我的枪膛里，压满了杀敌的怒火；在我的枪尖上，闪烁着祖国的尊严。当时觉得自己好勇敢，好自豪。而让我记忆最深的是，妈妈是老师，装着收来学生看电影的一块九角八分钱的包丢了，此时闻风举报者有之，臆断推理者有之，而用自己捡牙膏皮卖钱，买了小画书和零食的我则成了主要嫌疑人。作为人民教师的妈妈也相信“棍棒出好人”的道理，其后果是大把的藿麻抽得我手腿红肿，凹凸的地面跪得膝盖发麻，屈打成招，冤案铸成。待到猫从床底拖出包钱的布袋，母子相拥放声大哭，妈妈流的泪比我的还多，结论：爱之深，恨之切，操之急，爱之错。上大学时，我以这素材写成短篇小说《如果这是爱的错》，获得贵州大学首届文艺创作竞赛小说乙等奖，评审老师说：这篇小说最后进入前三名而获奖，因为小说通篇浸透着浓浓的母爱。 妈妈毕生充满对教师职业的崇敬，尽管已退休，但到每个教师节，无论在家中乃至生病住在医院，她都会换上一套新衣服以示庆祝。对我们大讲特讲教师职业的重要和崇高，大讲特讲党和政府对教师的关心和重视，眉宇间充满幸福之情，年复一年，年年如此。 记忆在延续，意识在流动…… 妈妈一九二四年生于小城平坝，人如其名，文静善良，贤淑谦逊。原本家道殷实，较早受到教育。后因外婆连生两女，则为外公扫地出门，每年打发几石租谷度日，外婆之家倾刻陷入困顿。为了外婆及妹妹的生计，刚刚在平坝毅成中学初中毕业的妈妈，放弃继续升学，十七岁即来到平坝天龙小学任教，用她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反哺家庭的重担。由于工作原因，我经常去到天龙小学，每每看到那已显破旧，但依然古朴的教学楼和校舍，我就想到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扎着两根小辫，在这教室里，用那稚嫩的声音，给一课堂更为稚嫩的孩童上课，那是一幅怎样的场景呀。天龙小学，你成了我心中最为圣洁的地方。 儿时一幅场景让我永生难忘，妈妈将我背在背上，在老屋的厨房准备饭菜，西山落日那金黄色的阳光照眯了我的双眼，妈妈的额角和耳际是细密的泛着亮光的汗水，她还在给我唱着儿歌；“正月正，家家门口挂红灯；二月二，家家户户接女儿；三月三，清明白纸挂坟山；四月四，油菜开花像金子；五月五，石榴开花过端午；六月六，朵朵荷花水面出；七月七，牛郎要去会织女；八月八，吃了月饼看桂花；九月九，重阳要喝菊花酒；十月十，新米粑粑请客吃；十一月，寒风吹来容易咳………”我的记忆里永远定格着这一天，这一幕。 妈妈，窗外寒风又起，天际雪花在飘，您在遥远的天国还好吗？您还会咳嗽吗？想您，想您，妈妈…… 儿子枫林 壬寅年正月初九日 九十岁的妈妈陪着她的童车 扎着辫子老师妈妈 那一年，那一刻爸爸妈妈和长兄 妈妈唯一一次出省四川峨眉山清音阁 手执粉笔的教师直面生活的目光 奶奶，妈妈和姐兄弟妹其乐融融幸福四代同堂 妈妈，以及家人我和我的红樱枪 父亲写了一首小诗，嵌入了母亲和我们六姊妹的名字： 温暖之家有书读 能生能教谓之淑 梅丽不怕寒和暑 浪涛滾滚开新宇 麦浪象征合作路 华沙城内鸽飞舞 万山红遍枫林染 海燕飞来报东风 爸爸，妈妈平坝新青社创始人党的地下工作者 艰难时世倍思亲妈妈手书愛在心 幸福快乐妈妈儿女环绕着她 奶奶您好孙儿孙女传世之宝 世上只有妈妈好儿女开心又骄傲 陪伴妈妈观美景，黄果树龙宫剪影 愛之深，恨之切操之急，愛之错 永恒的愛 孙儿考上华中科技大学奶奶开心高兴慨然举杯 奶奶走前三天问孙儿：有了吗孙儿婚后一年答奶奶：放心吧 妈妈走了羽化成仙 雪地葬母墓茔灵光 周年祭母文寒风又起，雪花飘扬，周年祭母，寸断肝肠；母之慈颜，常现梦中，母之笑貌，宛在眼前;母之教诲，萦音在耳，母之恩情，山高水长;母亲幼年，秉承家教，知书识礼，淑贤善良;十七执教，反哺亲娘，柔肩扛起，责任担当;四十余载，校园讲台，遗愛小城，勤耕不荒;一支粉笔，一杆教鞭，春蚕到死，烛尽泪行;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慈母良师，懿德绵长;捧着心来，不带草去，一眼深穴，终母愿望;儿行千里，母忧在心，儿女回家，母诉衷肠;今日聚首，未谋母面，阴阳两隔，难寻吾娘;遥忆五七，父亲蒙冤，一去经年，世事沧桑;小康之家，立陷困顿，上老下幼，缺衣少粮:尽心工作，毫无懈怠，批改作业，达旦通宵;缝补浆洗，素调羹汤，苦育六子，泽润心房;母之付出，日月可鉴，呕心沥血，母恩难忘;吾辈当年，琐事繁杂，未能尽孝，侍奉身旁;母亲已逝，母爱永失，绕膝承欢，痴人梦想:诸多往事，已成记忆，树静风止，黯然神伤;人生苦短，追悔不及，寸草之心，春晖难偿;谨以此文，祭奠吾母，愿天佑母，永远安详;呜呼慈母，魂兮归来，文就心碎，泪已千行。尚飨 儿子枫林泣祭 乙未年正月初九日 忌日，燃烛，上香，在这山岗的墓场，芳草萋萋的坟茔，生生地隔阻阴阳，曾记雪地葬母，泪水姿意流淌。妈妈走了，儿子两鬓斑白，却成无根浮萍， 妈妈走了，似那悠悠白云，独缺蓝天胸膛，妈妈走了，子欲孝亲不待，空有万般念想，妈妈走了，纵是衣胞之地，家乡却似他乡。妈妈走了两年，七百三十日剜心的创伤，“儿子，常回家看看……"熟悉的声音已成绝响。两行清泪，一瓣心香，磕三个头，祈祷上苍，庇佑妈妈，天堂安祥。 儿子枫林 丙申年正月初九日 青山永在碧水长流母愛如天长存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