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小姑

辛美

<p class="ql-block">  我的小姑姑苏软莲(1950~1977),头发自然卷曲,肤色粉白细嫩,五官端庄美丽,身材高挑,纯朴善良,勤劳守道,酷爱养花。只可惜,年仅28岁就病逝了。</p><p class="ql-block"> 姑姑非常烦恼自己卷曲的头发。因为当时的山区以齐留海为美,头发卷曲蓬乱反而显得疯颠。记得姑姑梳头时,常用冷水拍湿额头短发,用手指使劲捋拽,试图弄直齐整留海,嘴里不停嘟哝着:“日他娘嘞,头发真不听话。”唉,现在看来,自然卷发,多美呀!多洋气呀!还省下不菲的烫发钱呢,我的奶奶怎么没把卷发遗传到我的头上呢!</p> <p class="ql-block">  姑姑酷爱养花。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奶奶家堂屋门前西窗户外边很小的地方,种了几棵鲜艳的红薯花,我当时也就六岁左右吧,依稀记得姑姑浇花的情景,翠绿的枝叶,鲜红的花朵,在整个石板铺地,石头房屋合围的苍色院落反衬下,更显艳丽夺目,感觉美极了。姑姑的养花爱好,也遗传给了她的二女儿慧。</p><p class="ql-block"> 姑姑具有创新思维。在物质匮乏的那个年代,穷山沟村民们的茅房(厕所)就是在附近某地挖个坑,坑上铺几块石板,周围用石头或秸杆垒挡即可,大便过后哪有手纸擦屁屁,就是用石头蛋、玉米骨芯刮下了事。我的小姑姑会想办法,她在茅房内种满了药用植物木通,既能作为中药材卖出换钱,同时也让叶子充当了手纸。</p><p class="ql-block"> 姑姑当年还被培训当“赤脚医生”,回家时在自己膝盖处演示针灸扎针让家里人看。</p> <p class="ql-block">  姑姑小学文化,在山区同龄人中属佼佼者。姑姑的课本保存完好,我还记得图文并茂,有狼和小羊,大虎和二虎的故事:狼和小羊同在河里喝水,狼却说小羊弄脏了河水,小羊反问狼“你在河上游喝水,我在河下游喝水,怎么会弄脏您喝的水呢?”。大虎二虎两兄弟,激烈争论谁的头更重,互不相让,大虎就说,那咱们割下头称称吧。</p><p class="ql-block"> 姑姑很是为自己的娘家感到荣耀。因为姑姑的爷爷在当地是个名人善人大脚程人(走的远,见过世面),姑姑的父亲在北京修建过人民大会堂,姑姑的大哥(我父)在县城干事,姑姑的二哥在大队(集体制)粉坊负责,姑姑的三哥参军在青岛。姑姑经常摸着侄子们的头,教育他们努力学习,要为苏家争光,说咱苏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咱要比他们强,这里的他们特指一宗霸道家族。</p><p class="ql-block"> 姑姑品尝了甜美的爱情,得到了姑夫坚贞的守候。我当过姑姑和姑夫的信使,小学一二三年级是在山区老家读的,姑夫是我的老师。大约在1970年前后,某日放学,姑夫折了个纸笺让我回家后交给姑姑,我高兴地照办了,当时年龄小,也没有打开看看写的是什么,现在回想起来不就是情书呗。姑夫家在邻村,放学时路过我村,听老家三婶说,我姑姑每近中午放学时,就要坐在大门口路边纳鞋底,为的是能看见姑夫和学生们放学回家。姑姑和姑夫的两情相悦,村里人都知道,我也从那时学会了折叠纸笺。记得姑姑和姑夫婚后不久,姑夫去县里参加教师培训,姑姑送啊送啊,一直送过了六七个村庄。</p> <p class="ql-block">  姑姑也体验了做母亲的快乐。1972年春天生大女儿荣,1977年夏天生二女儿慧。大约在1975年前后的几年里,姑姑每年都带着大女儿荣,由姑夫护送到县城我家小住,每次住一个月左右,带着针线活儿,纳鞋底,缝兜兜,帮我娘洗衣做饭。有次纳的鞋底放在床边,针尖朝上,我的同学新风去家找我,一屁股坐床上,尖叫一声蹦了起来,姑姑慌忙呼喊,哎呀有针。当时姑姑的大女儿荣三岁左右,会说话了,姑姑让她背儿歌给我们听:小板凳,两头翘,开大会,批林彪,林彪说,不怨我,怨俺老婆、林立果。我们哈哈大笑。当年的政治色彩,可见一斑。姑姑住在我家,我很是高兴,因为不但热闹,而且能及时吃到午饭,不像平时,常常中午放学到家,饭还没有做好。因为我父母都在上班,下班回家开始做,用的是煤火,需用粗铁棍插开封住的煤泥,等待燃旺,假若早上封的不好,中午时煤火就不旺或者死了,还得重新生火,耽误吃饭。每次姑姑从我家离开时,我都恋恋不舍,期待她再来</p> <p class="ql-block">  姑姑勤劳不惜力。婆家是大人口,丈夫女儿还有公爹婆母和两个小叔子,七八口人的吃饭洗衣针线活全落在她一人身上,白天还得参加生产队(集体制)劳动,和男人干同样重的农活儿,听村里人说,姑姑挑粪上山肥地时累得挪不动脚步直接就倒下了。</p><p class="ql-block"> 姑姑的公爹是典型的家长作风。脾气暴,一言堂,每天催促家人干农活挣工分,不允许在家歇息。姑夫作为大儿子,虽然结婚成家,根本没有话语权。姑姑早逝是累死的也是有病拖延死的。姑姑对其公爹是不满意的,每每说起,就称作“老姜豆”,这是姑姑根据名字谐音给公爹起的外号。</p><p class="ql-block"> 姑姑生下二女儿慧后就病重了,据说是肺结核,听四婶说,姑姑硬撑着,双膝跪地去灶台烧火做饭,病得实在不行了,才去西平罗乡医院救治,两个多月后就病逝了。姑姑得病的那年盛夏期间,我和初中同学保平结伴去盘上(辉县西北部,古时赵国属地),保平去姨家,我看望姑姑。我稍推房门就看见了姑姑,姑姑躺在简陋的病床上,我疾步上前大声喊:姑姑,姑姑又惊又喜,坐不起来,但声音宏亮,高兴地叫着我的名字,拉着我的手问:梅,你咋来了?我兴奋地告诉姑姑,和同学保平一起趁车来的,没说几句话,我就和保平去她姨家了,现在忆不起是怎样返回县城的。姑姑之所以吃惊,是因为我当时只有十三四岁,从县城到西平罗乡医院是需要坐汽车颠簸两个多小时的,那时的山路狭窄凹凸,爬坡绕弯,部分路段是很危险的。至今印象深刻的是姑姑的胳膊很细很细,皮包骨头。当时并未意识到姑姑会离世,后来母亲告知我时,我惊愕得泪流满面,哭出声来,当晚就写了怀念姑姑的日记,可惜没有保留下来。姑姑去世时,大女儿荣五岁,二女儿慧仅三个月,慧根本不记得母亲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姑姑没有过上吃饱穿暖吃好穿艳的日子,没有看到过电视,更没有用上手机……我可怜的小姑姑啊!侄女永远记得您。</p><p class="ql-block"> 按老家习俗,若家中长辈健在,晚辈女人的丈夫健在,我姑姑去世是不能即时埋入祖坟的,只能先囚着,等着夫君一块入坟。姑姑被装在木制棺材里,再用石板砌成棺材模样囚在某个地方。姑姑自1977年秋天逝世以来,其囚棺三移地址,最后被移是随姑夫埋入祖坟。每年雨水期,姑夫就去查看姑姑的囚棺是否有被洪水冲走的危险。1996年山洪暴发时,老家就有坟墓被冲、尸骨漂流的事情发生。由于姑夫精心守护,迁移及时,姑姑完好无损。</p><p class="ql-block"> 姑夫29岁就失去了挚爱的妻子,在痛苦和贫穷中艰难喂养着两个没娘的女儿。然而,不幸再次降临,姑姑去世五年后,十一岁的荣又因病拖延治疗(无钱,也借不到钱)离世,听说是肚子肿胀积水发亮(推测为肾病)。荣逝十天后,姑夫的母亲,也就是孩子的奶奶因痛失大孙女而气绝身亡。</p><p class="ql-block"> 接二连三,失去亲人,巨大的打击使姑夫近乎精神失常,民办教师的工作也干不下去了,整日呆在家里,时刻守护着小女儿慧,唯恐有半点闪失。</p> <p class="ql-block">  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姑夫差点碰死在石头上。1992年春节过后,慧未满15岁,其堂叔战民动身去北京打工,姑夫委托战民带着慧去北京的亲三叔家。慧的三叔是1978年春参军在北京,兵种归属基建工程兵,国家实行“百万大裁军”时,集体就地转业,所以小家庭也就扎在了北京。慧跟着堂叔到了新乡火车站广场,慧想去厕所,堂叔嘱咐快去快回,车站广场的厕所距离候车厅需步行5~6分钟,慧还没走到厕所时,就听到车站的重复广播:开往北京的***次列车已经到站,请乘客们准备上车。慧顿感慌张紧迫,怕误了火车,立即返回,跟着人流东张西望进了候车室,心想只要到了里边就能碰到堂叔,工作人员见小女孩儿找人,也就没查验车票放她进去了。这样,堂叔在车站外面找,慧在车站里面找,列车员询问慧是否去北京的,慧说是的,列车员就把她送上了车,慧憋着小便,一夜站着到了北京,黎明时分被接站的三叔接到。殊不知,老家的亲戚这一夜可乱成了一锅粥。全村人没有睡好觉,慧的大舅(我父)接到电话后,赶忙让我二哥报警,当时也恰好有个拐弯亲戚在新乡市公安局任职副局长,顿时火车站警力加强,路口和旅店四处查找,我二哥拉上妻兄,也赶往火车站。姑夫得知女儿走失后,即刻就不想活了,众人劝说让其等到次日早上火车到京后得消息。姑夫哪能在家呆得住?坐上村邻的柴油小奔马三轮车赶往新乡火车站。堂叔战民哭得眼睛红肿,在火车站找了整夜,吓得不敢回家,怕我姑夫与之拼命。还好,次日早上,慧的三叔接站见慧,电话打回家中,皆大欢喜。</p> <p class="ql-block">  姑夫长相俊雅,孝顺守道,住在南太行的小山沟,虽是农家出身,但外观根本不像乡巴佬,上门提亲的大有人在,但姑夫终生没再续娶,一是因为对姑姑忠贞不渝的爱,二是因为怕女儿慧遭受继母虐待。可以想像,一个29岁的青春健男,是怎样忍受煎熬,孤寂度日的。姑夫既当爹又当娘,精心养育着慧,守护着姑姑的石板囚棺,直至2021年底,享年72岁寻妻而去。姑姑随之被最后迁移,换铺换盖,重新装棺,两具刻有花纹的柏木棺材并肩平躺,进祖坟,入黄土,安息长眠。</p><p class="ql-block"> 45年的分离,他们终于又在阴间相会,继续亲昵戏玩,互诉衷肠。</p><p class="ql-block">姑姑姑夫安息吧! </p><p class="ql-block"> 人这高级复杂的动物,浩瀚宇宙的小虫,试问有几个不贪生怕死?但古今中外,有谁能完全享用世间的美好?谁又能永远享有未来的精彩?</p><p class="ql-block"> 所有亲戚朋友的爱都投向了慧,在慧的大舅(我父)、三叔、表哥表姐等多人帮助下,慧经历了实验操作员、工厂考勤员、酒店服务员、纺织挡车工、产品销售员、学生服务员等诸多职业岗位,最后稳定在大型国有企业,有了较好的收入和体面的工作,这也是我夫君的着力之处,为此我感谢夫君,因为夫君最终完成了我父亲的意愿。</p> <p class="ql-block">  慧家教正规,孝顺勤快,在姑夫生病的最后十年里,慧和丈夫竭尽全力,及时医治,不烦不弃,精心服侍。</p><p class="ql-block"> 慧的二叔,稍有智障,未娶妻,无儿女,慧和丈夫对其亲如父亲,时常回老家看望,每年腊月都接二叔到新乡过年,为其洗澡换新衣,直至过完正月十五。</p><p class="ql-block"> 慧聪明懂事,吃苦上进,电脑打字快,岗位竞赛屡获佳绩,还考取了驾照。</p><p class="ql-block"> 苍天有眼,让慧嫁了个德才兼备的优秀男人,生育一女,小家庭过得劲头十足,前景乐观。</p><p class="ql-block"> 姑姑姑夫放心吧!您们的小女儿慧家,定居在新乡,有宽敞的住房,有中档的轿车,有稳定的收入,有可爱的女儿,生活越过越好了!</p><p class="ql-block"> (全文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