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老家在安阳的西北岭上,过去是个偏僻的穷地方。因为偏僻,所以坐井观天,见识短浅;因为艰难,所以长记性,刻骨铭心。</p> <p class="ql-block"> 人对世界的认知是从家乡开始的。 小时候的我,很野,钻天拱地的野,就像一只小猴儿,急于窥视外边的世界,却被关在一个五里方圆的大笼子里。于是,每逢割草、拾柴、放牛,总会绕到岭尖尖上四下里打量,作出种种推测与遐想。脖子仰疼了,眼看酸了,便坐下来托住腮帮子接着看、继续想,却总也看不远、想不透。太行山高得能拽住天上的云,连绵起伏的,就像一道无边的院墙把西边给堵上了。其中印象最深的是那座轿顶一样的山和那个门口一样的豁。心想,那轿子里一定坐着神仙老头儿,那山豁子便是他出入的大街门儿吧?西南方向是水冶,天晴时可以看到他模糊的轮廓,据说是个很热闹的大集镇,屯集着天下各色各样的奇货,流金淌银的富足。东南方有个更大的世面叫彰德府。一到傍晚,那城池便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浮动,光灿灿一大片,不知其中风光何许,住着何等人物。</p> <p class="ql-block"> 及至读到大学历史系,第一堂课开讲前,老师便点名让我站起来回话:“你是河南安阳的吧!去过你家乡的殷墟么?”我一脸的茫然,如刺芒在背,没想到家乡居然这么有名。从此,对家乡的山川地理、人文古迹更上了心,第一个暑假回到家便去了殷墟,扭头又上了太行山。</p><p class="ql-block"> 安阳的地脉之根在太行山。那山隆起于太古时期的一次地壳运动,原是一片汪洋的。山体的不断隆起将海水一步步逼到了千里之外,铺展出一个偌大的华北平原。</p><p class="ql-block"> 太行山是仁厚的。他伸出臂膀一样的南北二岭将安阳大地拥入怀中,以其腋下淌出的漳河、洹水滋润着,孕育了中华民族灿烂的古代文明,而自己躯干上却干旱得直冒烟儿。单从地脉上看,那山所隐喻的奉献精神便足谓“乃仁乃大”,无愧于“天下脊骨”了。</p> <p class="ql-block"> 如今的人们只见到安阳腰弯背驼的样子,却不知他也曾经阔过。安阳是中国早期的都城,凡三百五十余年,一直是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被列为“八大古都”之一,创造过许多中国的乃至世界的“第一”,在中国城市圈里算得上一个有皇家正统血脉的贵族了。“小南海文化”在洹水之滨点燃过人类史前文明的火光;殷墟、甲骨文、青铜器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从而将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又追溯了千年,让那些质疑中华文明世界古国地位的人哑口无言;《周易》够厉害了吧!建立了关于宇宙生命的数学模型,就连莱布尼兹的二进制数学也是受其启发搞出来的,被世界上众多著名学者称为“中国科学之祖”,认为其价值甚至超越了“四大发明”,熙熙攘攘的国内外学者们每年都要赶来参谒;《诗经》被称为中国文学的祖根,其中许多篇章便出自安阳;西门豹治邺开渠,变水患为水利,是安阳人第一次与漳河对话,先声夺人呐;“建安文学”、曹操高陵、甄妃墓等遗址见证了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座高峰;修定寺、定国寺、灵泉寺、云门寺高僧云集,多为佛界宗师,奠定了安阳“中国佛教传播中心”的地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安阳这个历史断面上,我们看到了中华民族文脉的涌动。安阳的文脉,从殷墟流向邺城,又从邺城回流安阳。多少次郊原血染,多少次城旗变幻,多少次群雄逐鹿,文脉从未断绝,而早已深深植根于安阳人的血液之中化为了灵魂。</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大学期间,我听说太行山上修了两条渠,一条叫红旗渠,一条叫跃进渠,震惊了世界,也让安阳再次声名鹊起。这是安阳文脉的一次剧烈跳动,也是中华文脉在更高层次上的提纯和升华。从此我在同学中的脸面也加了许多光彩,甚至时政学习时,有关此事的报道文章,也全由我用改不了的乡音来朗读。</p><p class="ql-block"> 如今,红旗渠作为新中国的一座精神丰碑已载入国家史册,被称为“世界第八大奇迹”。跃进渠也被列入全国大型灌区,河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两条渠首尾相顾,同根同源,诞生于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山区,引的是同一条漳河水,有着同样的精神秉赋和风采,实实在在的亲姊妹呢!2009年我在北京见过杨贵两次,他也很赞同这种说法儿。</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回望历史,在新中国这个历史单元中,屈指算来,能够作为安阳文化标志而且在中外具有巨大影响力的事物遗存,唯其两渠,被我冒昧地概括为安阳的“两渠文化”。仅就安阳地方文化上讲,可以说今日“文脉在渠”,但不知这种危言险论会引发何样的议论,权且不顾了吧!倘若谁登上过太行山顶,放眼四望,见识过崖壁上那些斑驳的贝壳和水渍的遗痕,用中华大历史的思维感受一下那种世事变幻的苍远与辽阔,下得山来再静心想一想,感觉会大不一样,地域上的争竞也会少了许多。毕竟,高处看渠会是另一番风景。</p> <p class="ql-block">李好书,74岁,安阳市民,原籍安阳县蒋村乡(现水冶镇滨江社区)。早年毕业于武汉大学历史系,退休后从事文学创作。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词学会会员,作品散见于省内外媒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