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苏武 风骨傅安

敦煌

一•金陵受命

说起张骞我们一定不会感到陌生，汉武帝时出使西域，一路历尽艰难险阻，两次被匈奴羁押，但最终不忘使命，成功地为汉朝建立了与西域各国的联系，为汉朝最终打败匈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在明朝时，也曾出现过一位出使西域的使者，他的个人经历之曲折与张骞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但曾经被西域政权扣押长达十三年之久，在此期间甚至还曾游历西亚。而在被释放回中原之后，他竟然还五次重返西域，继续为明朝西境的平安四处奔走。但相对于张骞，这位使臣的知名度可能连百分之一都不到。他滞留西域十余年不改忠诚，回国后又多次往返西域，确保明朝西境平安的经历，也绝对堪称传奇。《许襄敏公彬送公奉使西域诗》赞曰：

四牡騑騑拥使车，河山万里雪晴初。
黄沙古戍人烟少，白草寒云鸯影疏。
有槖不留南越馈，无媒谁寄上林书。
诸蕃从此通王贡，会见还朝拜美除。

让我们了解一下这位先贤，看看他究竟是谁，又曾经经历过什么？

傅安（？—1429年），字志道，祥符（今河南开封）人，他于明初以吏起家，始任南京后军都督府吏，后历任四夷馆通事、舍人、鸿胪寺序班，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以才擢升为兵科给事中。四夷馆是明朝中央政府专事翻译边疆民族和邻国语言文字的机构，鸿胪寺是负责外交礼仪的部门，傅安在这两个部门工作多年，很可能懂外族语言，这对以后派他出使中亚、西域有很大的关系。洪武二十八年（1395 年），太祖欲通西域，命傅安赍玺书金币出使撒马尔罕，这成为傅安从事中西交通使者生涯的开端，自此以后，他一生六次出使西域中亚前三次出使国是撒马尔罕以及哈烈，后三次则出使的是别失八里。傅安对撒马尔罕、哈烈、别失八里等国的出使，对明朝与西域中亚国家和睦友好邦交关系的建立起了重要作用，此后，明朝同撒马尔罕、哈烈、别失八里等国一直保持着友好关系，并通过通使和友好交往将影响带到了西域中亚许多国家和地区，促进了经济、文化的交流，同时也为民间贸易交流提供了条件。傅安使团是有中外史籍记录的明朝到达中亚的第一个使团，他对自古以来就是连接东西方重要交通路线、被称作“文明的十字街头之一”的撒马尔罕的出使，在明朝开通了通往中亚及欧洲的路径。而在明代，从撒马尔罕到君士坦丁堡的道路仍是中国向西方输出商品的一条途径，由这一意义来看，傅安于明初的出使承前启后，为中西交通、东西方的经济文化交流作出了卓越贡献。无怪乎日本学者认为他的六次出使可以看作是郑和七下西洋的翻版。
明代海路有郑和七下西洋，陆路有傅安、陈诚等西使中亚，皆是中西交流史上的一代盛事。对于郑和、陈诚的出使，研究者著述较多，已是广为人知。而六次出使中亚、西域的傅安，由于二十四史中的《明史》没有为其立传，又因无出使记录保留可供研究稽考，致使其英名久已湮没。值得庆幸的是，《明史》中虽无傅安传记可寻，但从《明史》的最初蓝本，万斯同《明史纪传•傅安传》的抄本中，可以对其生平及出使事迹获得一定的了解。
二•持节异域
撒马尔罕是一座历史悠久的中亚名城，当时，它是帖木儿帝国的都城。由于撒马尔罕的地理位置，它自古以来就是连接东西方交通路线的重要枢纽。而由于帖木儿帝国的强盛，更使撒马尔罕成为当时中亚最为著名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据我国史籍记载，帖木儿帝国与明代的最初交往始于洪武二十年（1387年）。这一年九月，国王帖木儿遣使“贡马十五、驼二”，明太祖为之设宴并赐金，自此两国建立了友好关系。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八月，帖木儿又贡马，并进表于明太祖，极尽褒美之词，太祖得表后，“嘉其有文”，故有“明年，命给事中傅安等喻玺书、布帛报之”之举。傅安由此踏上了西行的漫漫征程。
据万斯同《明史纪传•傅安传》记载，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傅安第一次出使撒马儿罕，与之同行的有给事中郭骥、御史姚臣、中官刘惟及将士一千五百人。这一使团的规模庞大，与明太祖以宣扬国威、招徕远人为主要目的的对外政策是相互联系的，同时也表明明太祖对与帖木儿帝国建立和睦关系的友好态度。
使团自酒泉出嘉峪关后，“西行八百里，抵流沙”（今新疆内白龙堆沙漠），“又西北行二千余里，至哈梅里”（今新疆哈密），再 “西涉瀚海”（明代指戈壁沙漠），“行千三百里，至火州”，（今新疆土鲁番），“又西行至亦剌八里”，（又名亦力把里，今新疆伊宁），由此再“西行三千里”，始到达使团的目的地撒马儿罕。然而，经历长途跋涉，一路之上“所至宣天子威德，频赐金帛，其酋长多稽首欲通贡”的傅安一行却没有想到，在他的旷日持久的漫长征旅中，帖木儿帝国的统治者帖木儿对明朝的态度已起了明显的变化。虽然在使团登上征程之初，撒马儿罕的贡马曾“一岁再至，以千计”，但此后帖木儿却再也没有派出到明朝贡使，从而断绝了与明朝的关系。这一突变是有直接原因的，此前，帖木儿一直忙于四处征战，未遑东顾，故卑词厚币以求好于明，实非心悦诚服。自1372-1388年，他五次出兵波斯，灭亡了花剌子模，1388年又攻入钦察，就在傅安一行被派出使的的那一年——1395年，帖木儿获全胜，占领了钦察汗国的都城，对于明朝的态度也为之一变。 傅安使团恰逢帖木儿凯旋之际到达撒马尔罕，于是帖木儿“骄倨不顺命”，反而威逼傅安等投降。傅安表现了高度的民族气节，对帖木儿说：“吾天朝使臣，可以从汝反邪？”帖木儿见傅安不服，欲夸其国土广大，来诱迫傅安等屈服，于是命人引导傅安等人在帖木儿帝国境内进行了六年的游历，在此期间他们曾经先后到达了伊朗大不里士、伊斯法罕和设拉子，以及阿富汗赫拉特等地。帖木儿这么做的目的是想通过自己国土的广大和繁荣景象吓住傅安，以逼迫他们投降。但傅安尽管被强迫游历了六年之久，却始终坚守了明使的尊严，坚决拒绝归顺帖木儿，最后帖木儿看到实在没办法，干脆撕破了脸皮，不再对傅安使团以礼相待，而是强行将其全部拘押。
公元1402年7月20日，帖木儿在今天土耳其首都安卡拉大败奥斯曼军队，并俘虏了奥斯曼苏丹巴耶济德一世（明朝史料将他称为拜牙），其国势达到巅峰，也使欧洲各国纷纷派遣使节与其交好。而在此后不久出使撒马儿罕的西班牙使节，则记载了自己在撒马儿罕遭遇明朝使节的一段经历。近代有些学者认为西班牙人记载的中国使者就是指傅安，说明他在滞留帖木儿帝国八年之后，仍然在代表明廷与帖木儿进行交涉。
1404年冬，帖木儿在撒马尔罕召集步兵二十万，还有大量骑兵，号称八十万大军，亲率东进意欲征服中国。出发不久，帖木儿在途中病卒，远征中国成为泡影。帖木儿死后，其后裔争夺王位，割据称雄，国势日下，已无力向外扩张，因此想与明朝通贡交好。永乐五年（1407年）六月，帖木儿的孙子哈里遣使送傅安等回国。明代陈继儒《见闻录》中云：“初安之使西域也，方壮龄，比归，须眉尽白，同行御史姚臣、太监刘惟俱物故，官军千五百人，而生还者十有七人而已”。 明代著名文学家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卷四则说：“（傅安）前后为给事中三十二年，留虏二十一年，白首生还，去苏卿不远也”。苏卿即汉朝的苏武，字子卿。傅安从第一次出使到最后归来，先后身陷异域十三年，其出使经历与汉朝张骞出使西域相仿，其志节之凛冽、义气之磅礴，又堪比汉朝的苏武。
回国后，傅安立即向永乐帝报告了出使情况及帖木儿已死，其孙哈里嗣位等撒马儿罕的状况。帝马上“派指挥一人往奠其故王，而赐今王币”。更为重要的是，“自是西域使者接迹中国矣”。而傅安回国之后，继续在朝中为官。因为他有了帖木儿帝国十三年的生活经验，可以说成为了明朝的西域通，所以在此之后，他竟然又五次重返西域。其中前两次傅安都是回到了帖木儿帝国。使帖木儿帝国在后续几十年和明朝保持了良好的关系，直到帖木儿帝国最终解体。而后三次出使西域，傅安则到了当时被称为别失八里的东察合台汗国，他在出使期间调解了东察合台汗国与帖木儿帝国之间的矛盾，避免了双方的战争。 三•叶落汴京
傅安出使帖木儿帝国历尽艰辛、坚贞不屈，在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傅安六次出使中亚、西域，奔波往来于西域古道的沙海绿洲之中，对加强明朝与中亚、西域的联系起到了重要作用，也为促进丝绸之路的畅通、东西方的经济文化交流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傅安出使回来，朝中士大夫“皆以安节使绝域数万里外，往来三、二十年，以得周览其山川疆域之形胜，其意气岂不壮哉！”纷纷为傅安作诗，汇成《西域胜览诗卷》，现今仅存有明朝左春坊大学士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曾綮所写的序。
然而朝廷给予的奖励，仅是将北京东华门外的一所宅第赐予他，改任他为礼科给事中（品级未变），没升官没发财，事迹鲜有人知，封赏待遇远不如千年前的苏武，并且这一职位一直到他退休都再没有变动。后世认为：“是时胡文穆、黄文简、西杨、东杨在政府，蹇忠定为冢宰，皆建文故臣，岂愧见仗节之士，故有意抑之耶？”洪熙元年（1425年），傅安请求朝廷给予敕命，告老还乡。吏部认为傅安多年出使在外，未经考核，按照制度是不允许的，明仁宗朱高炽是个厚道人，特破例赐予他一品官服，准其辞官还乡，这中间还有着明朝第五位皇帝朱瞻基的帮忙说：“安为朝廷使远夷，艰苦多矣！ 可拘常例乎？”同意了傅安的退休。宣德四年（1429年），傅安病故，葬于朱仙镇岳王庙后土冈上。为什要长眠于此呢？据《祥符文献志》记载：“公讳安，字志道，父严母端，氏自太康徙居祥符之朱仙镇，公以刀笔起家”。看来傅安祖籍太康，后来迁居到当时的祥符县朱仙镇居住。其实明代的太康也都是隶属开封府的，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他都是地到的开封人。《祥符文献志》又载：“公年老风疾不能任事，赐一品服回籍，令有司岁给月米一十二石，人夫八名，以终其身，宣德四年病故，礼部奏准遣官谕祭，修坟安葬，坟在朱仙镇岳王庙后冈上，今石羊虎存焉 ，子霖以贤良方正荐授通政司知事，迁锦衣卫经历，改六安州官。卒从葬朱仙镇父茔之次”。
按朱仙镇岳庙建于明成化十四年（公元1478年），晚于傅安所卒之宣德四年，冥冥中安葬于岳庙之后抑或是天地正气的惺惺相惜。傅安，他是一个传奇，集苏武、张骞、李广的悲剧于一身。郡人李梦阳的诗《朱仙镇》就很能概括他的境遇：

水店回罔抱，春湍滚白沙。
战场犹傍柳，遗庙只栖鸦。
万古关河泪，孤村日暮笳。
向来戎马志，辛苦为中华。

历史不该遗忘他，我们更不应该遗忘咱们开封的这位先辈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