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祭祖

故道白云

明天就是除夕夜，按照关中农村的风俗，家家户户男人去祖坟，请逝世的先祖回家一块过年，祖祖辈辈如此反复。

今年也和往常一样，家里打扫干净，摆好供桌、香果，去自家的祖坟请先人。但是自从家里老人陆陆续续去世以后，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我和父亲。恭恭敬敬的在坟头点蜡烛，插三根香，焚化几张黄纸，告诉爷爷奶奶，以及老先人们今天除夕夜，和我们回家过年。黄纸焚化完毕，三叩头，起身作揖，然后从坟前拿回来一根点着的香，毕恭毕敬的插在家里先人牌位前面，随即才能开年夜饭。

这一套流程下来，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将最爱、最亲的人请回来。我之前每次都会说“爷爷奶奶，咱们回家过年了，我走慢一点，你们腿脚不好，跟紧我。”然后一路上自言自语的给身后的亲人说着今年工作的喜怒哀乐、得失成败。说着说着，我一回头，身后却是一缕缕檀香的香味，没有了爷爷奶奶深切的疼爱。

以前怕坟，总觉得里面是鬼，现在啊才知道，别人嘴里的鬼，却是我日思夜想而不见的亲人。每每三十请先人的时候，我心里总是酸酸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记得小的时候，放了寒假就天天数着日子过年，到了腊八这一天，老早穿上衣服，顾不得洗脸就和爷爷去村西边的磨坊打腊八粥。爷爷帮师傅磨腊八，我问爷爷要几毛钱，然后买几盒小擦炮，围着老磨坊，找最佳的放炮位置。爷爷帮完忙后，蹲在磨坊旁边，从腰掏出旱烟，装上烟丝，悠闲的从口中吐出一口旱烟，然后一口接一口抽着。

爷爷给我留下的印象总是沉默寡言，每当我做了坏事，父亲要打我的时候，他总是把我拉到他的房间，这样我就免除一顿揍。磨完腊八粥，爷爷拉着车和麻布袋子，麻布袋子上面坐着我，慢悠悠的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我小的时候，每到年三十，去请先人的时候，我和爷爷两个，爷爷左手拿着香蜡纸表，右手拉着我，朝着村外的公坟走去。那个年月，一到腊月年底就喜欢下雪，白皑皑一片，远处的山披着雪，天飘着雪，放眼望去，天地浑然一体。乡间小道也没有路的痕迹，只有留在雪地上深浅不一、大小不一的脚印。行走在这样白雪茫茫的天地间，我和爷爷显得那么的渺小。爷孙两人，一个是苍老且虔诚的去请他们的父母回家过年，一个是童稚又无邪的拉着爷爷的手去坟头，却不知爷爷对亲人的思念。

爷爷在坟头扒拉出一小块空地，烧香焚纸，扣头作揖完毕后，然后拿着一柱香，带着他的父母，拉着我，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每到这时候，我都会在回家的路上，回头看看身后，好奇的问爷爷，太爷太奶奶没有跟在咱们身后啊，会不会走丢了。只上过小学的爷爷不知道怎么给我解释“生”和“死”，这个问题对于童年的我确实显得严肃而深奥，他沉默不语拿着香，一直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回到家后，看着一桌子的年夜饭，我本能的就忘记了刚才的提问，童年啊！所有的问题都是在不经意间忘记，却在成熟后，又刻意的记起，顺理成章的找到答案后，就在某一个佳节团圆的夜晚，喝的伶仃大醉，借着酒精麻醉后，一个成年男子汉因为思念逝世的亲人，哭的像个孩子。

爷爷是在2010年去世，那会我已经上了高中。自从爷爷去世以后，我每年三十下午，就和父亲去请爷爷回家，只不过现在请的时候，多了青少年应有的稳重，多了对亲人思念的虔诚，趴在坟前磕头抬起头的时候，看见的只有一层层黄土，一层层割不断的亲情纽带。

以前每年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关中农村家家户户基本都要蒸馒头，祭灶爷。

这一天，家里的大黑锅上面放着大约4、5个木制蒸笼，每个蒸笼里蒸着馒头，各种馅料的包子。爷爷坐在木墩上，守着灶门，拉着风箱，伴随着风箱“吧嗒吧嗒”的节奏声，火焰一闪一闪的呼呼响，蒸笼上面的热气腾腾升。大约一柱香的时间，新馒头出锅。这时候必须要放3个大炮，这个放炮的任务就由我来完成。跑声响罢，奶奶和母亲都要将新出的第一锅馒头，整整齐齐摆在灶爷面前，然后上香磕头，这时候奶奶还会多一个步骤，那就是祈祷灶爷保佑我平平安安。

小时候我问奶奶，灶爷咋不吃馒头包子呢，奶奶一边磕头一边赶紧捂着我的嘴巴，然后告诉我不准乱说话。她磕完头后随即告诉我，灶爷要背着干粮去天庭，把咱家一年的事情汇报给老天爷，你现在小，长大后就知道了，说罢又虔诚的合十作揖。

那时候我可喜欢灶爷相旁边这两行字：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虽然不懂什么意思，为什么他能上天言好事，又怎么能下凡降吉祥。但是看奶奶那么虔诚，我那是总以为奶奶见过灶爷，所以才把第一锅馒头给灶爷吃。

每到三十凌晨十二点一过，奶奶准时的去村里关帝老爷庙去抢头香，然后拉着我必须去磕头，我嫌坑不想去，奶奶这时候就说，给关老爷新年磕头，他会保佑你来年学习进步。就这样，在奶奶半哄半拉下，我不情愿的跟她去拜关老爷。奶奶给关老爷点香烧纸，这个时候我最喜欢听奶奶让我快放鞭炮。我这头是噼里啪啦的火药味，奶奶那边是念念有词的低声祈祷。不一会，村子里大爷老太太，七大婶八大姑的，都陆陆续续涌在庙前，争着烧香跪拜，原本常年无人的老爷庙在这一刻，却显得热闹无比。

接下来就是大年初一，天还没亮，奶奶就把我从她被窝叫醒。从炕那头的被窝把早已暖好的新衣服拿出来，给我穿好，然后大年初一煮饺子，一家六口团团圆圆吃饺子，年味浓浓、其乐融融。

明天大年三十，远处鞭炮声此起彼伏，忽近忽远；夜空的礼花华光熠熠，霎时颓然而殒。家里的爷爷奶奶也已经去世，这几年每到三十请先人的时候，心里总是有些难受。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

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

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人世无常，世事多变，供案上只有老人们定格的照片，回忆总像一部无声电影，一帧一帧的，在新春佳节时候，最能勾起对亲人的思念。

“祖宗虽远，祭祀不得不诚。”我想，请先人这个礼仪，就是对于中华传统孝道最好的传承，更是每个家族生生不息的有力遗传。正是因为有了祖宗功德流芳远，才有了每个家庭的子孝孙贤世泽长。

因此在即将来临的新年里，祝福大家秉承先辈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优良精神，我们后辈在工作家庭生活中，继往开来勇攀新高。

最后谨以此文，缅怀我最亲爱的爷爷奶奶们。如今我已成家，今年新春家里增添一名人丁，了却老人心里盼望我成家的愿望！

先祖恩情重，后辈无以还。

新春佳节至，请祖共此时。

天人阖家乐，情意绵绵长。

先祖福泽远，吾辈必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