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乡村故事

江河钓翁

<h3>1.一个会讲故事的人<br>民国时期,我们何园村,没有很大的地主。大多数是中农户。解放初期,老百姓把这些中农戏称为肉头户,意思不但是说他们有点钱,有点地,而且很抠门。舍不得吃,舍不得喝。是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种地,省吃俭用攒点家底子。<br>村东头有一家中农户,姓朱,上世纪六十年代大饥荒时,德字辈的老掌柜老两口还在。他家有百来亩地,而且还开糕果店,群众称他们家是东店子。第一次土改时划为富农,后来复查时,政策纠偏,改为富裕中农,群众称他家为纠偏户。也有仍然称他们为老地主。他家的文字辈有弟兄俩,老大老二都念私塾,老大还会中医针灸,常年免费为群众看病。人缘很好。<br>有东店子就有西店子。西店子也是姓朱,德字辈的老掌柜平时住上海。上世纪60年代大饥荒时去世。他家文字辈有弟兄仨。不但有几顷好地,而且还有曹油坊。鬼子时期,他们家就把生意一部分转到新浦。八路来了,他们家就把生意转到上海。老二叫朱文位。解放前,村里发生一起命案,一位朱姓文字辈的男人因为吃大烟,被人暗杀了。大家都怀疑是本村地主干的,但是仅仅是猜测,没有根据。地主为什么要杀吃大烟的人呢?因为一个人一旦吃大烟了,再好的家底也会被败坏穷了,人一旦穷了,没有钱吃大烟了,就会走下流,就会偷鸡摸狗,这还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会勾结土匪,绑架有钱人,俗话说叫拉财神,所以哪个村有吃大烟的,地主们就会很害怕,就会想办法把他除掉。这就是怀疑是地主杀人的原因。<br>解放后,因为这起命案,老二朱文位被判了刑,在洪泽湖劳改农场服刑,期间被洋河酒厂请去支锅,做曲。附近各县包括海门南通的酒厂,都请他去支锅,教授做曲。六十年代刑满释放,回到老家,在生产队干活。队里谁家支锅,各家盖屋,都由他来操办。他,铁木石瓦,酿酒榨油,样样都是能手。文革后期,知青下放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而我们家在农村的学生,就回原籍,叫回乡知青,也在生产队干活,这就有机会接触这位老长辈。他就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我知道的好多民国期间赣榆西南乡的故事,都出自他的讲述。<br>文革期间,清队一打三反,那个枪杀吃大烟的人,突然自首,也是本村本队的人,也姓朱,也是文字辈的。他受人委托,用土搉把子,把吃大烟的人杀了,弄到南湖叫八条腿的地里埋了。<br>由于过了追诉期,又是主动坦白交代,所以公安机关没有再追诉。至此朱文位老人的冤案也就真相大白。<br>2.民国时期的联庄会<br>据这位老长辈讲,民国时期,特别是民国十八年以后社会秩序大乱,土匪横行,军阀混战,兵患匪患,天灾人祸,百姓的苦日子,就像现在的中东和阿富汗,苦不堪言。穷人缺吃少穿,冬无御寒衣,春无隔夜粮,逃荒要饭是寻常事。有钱人,能吃顿饱饭的人,日子也不好过。苛捐杂税,比大清多数倍。捐比税多,兵患比匪患多。为了对付这些兵患匪患,当地有钱人就几个村庄联合起来成立自卫武装,名叫联庄会。有枪枝,有点简单训练。我们几个村的联庄会头叫朱文会,此人大名鼎鼎,后来在抗战时期,他是爱国将领朱爱周的部下,赣西南抗日游击队的大队长。后来,在只身赴匪穴,招降再次投敌的陈布雷时,被他的部下,汉奸土匪陈布雷在大河南丰墩村杀害,这是后话。<br>这里有两件事值得记述,一,有一次县城的官差下乡作践村民,被当地的地主武装给收拾了一下,狼狈逃回。以后为了报复此事,就下乡随便抓人,当时是夏天,我的父亲此时年方二十来岁,穿了一身单衣,在地里干活,翻瓜秧。官差看他年轻,相貌不凡,以为是地主子弟,二话不说,就抓到县城大牢,严刑拷打几个月,折磨得死去活来。后经查实,实在是错抓,不是财主,是穷汉,又加上县城的老乡名流作保,地方官司客用钱疏通,好歹放人。此时我父亲已经被折腾得奄奄一息,住在县城的朱文禄的老娘,我们的老太太,花五块钱大洋,顾了一个土牛车(木轱辘手推车),由一个庄户汉子推回了家。<br>回家才知道,老奶奶为了救儿子,已经卖掉了家里仅有的二亩偎庄田。<br>第二件事, 就是联庄会去山东朱范带人。<br>我们的邻村叫许顶,在何园村东,相距两里路。许顶子村有个大财主,叫许传志。据说他家有几十顷土地。自建的土圩子,十几条枪,护庄的武装人员也有十来个。他家在当时的西南乡,算是大户,也是土匪算计光顾的主要目标。有一回,他家的大公子被土匪拉财神绑架了,弄到江苏和山东交界处,大约在临沭朱范附近,放在一片高粱地中间,那里有一座大的陵地,俗称叫趴趴陵,就是多年无人管理的陵地。用绳索绑起来,戴上斗笠,穿上蓑衣,蒙上眼睛。土匪按时送点吃的给他,不能饿死了,饿死了就拿不到赎金了。许家人被绑架了,也不知道哪里去找,只等巴沟子的(给土匪和财神家里通风报信,谈价钱)上门要钱。当时的土匪多如牛毛,俗话说羽山磨山蟊贼三千,如果不够,曹埠来凑,原大岭乡曹埠三个村,家家通土匪。<br>谁知这事被赣榆的县官王二大人的家人发现了。<br>王二大人是赣榆县当时的民国县长,他是山东临沭朱范人,他在赣榆县城有县衙,朱范村他的老家也有同样规模的衙门。他死后葬在赣榆的砬子山,有墓,已经被盗。笔者曾到砬子山看过被盗过的墓。<br>当年王二大人的家丁,有两个专门遛鸟的,要提着鸟笼满湖转,同时要逮蚂蚱喂鸟,刚巧转到高粱地中间趴趴陵,忽然看见有个财神,蒙着眼,穿着蓑衣,戴着斗笠。问话,不答应。因为财神已经被土匪打怕了,只要问话你答应了,就是一顿穷揍,直到生人问话不答应了,就不打了,被土匪打出来的人,和陌生人是不答话的。而且他的耳朵里还灌满了蜡烛,说话他也是听不到的。这两位遛鸟的家丁,把财神带回了家,交给了王二大人。到了官府,知道安全了,经过王二大人的一番盘问,这才知道是赣榆西南乡许家财主的公子。许传志当时是有名的乡绅,王二大人不会不知道,于是,王二大人就派人给许家送信,说财神已被解救,贵公子一切安好,就等许先生来带人回家。<br>怎么往回带?到处是土匪,明枪好躲,暗箭难防,上百里路程,明打明放的往回带人,肯定是不行,没等带回家,路上恐怕就会被土匪二次抢走。怎么办?经过大队长一番策划,他们是这样办的。<br>几十名联庄会武装人员,都穿普通生意人的衣裳,扮作行路的客商,就像水浒传里的智取生辰纲一样。散散乱乱的一路走去,枪支弹药呢,都放在随行的大牛车上。牛车装满了柴草,枪支就藏在柴草里。就像拉一车草去赶集售卖。<br>一路走来,小心翼翼,倒也平安无事。大家走路时商量,到了王大人府上,由谁去见王大人,联庄会的小头目,哪里见过县长大人?到时候恐怕连说话都不会说了。于是大家推来推去,没有敢应这份差事的,一个卖豆腐的叫朱学北的出来说,我去见王二大人,我会行跪拜礼。于是他表演了一番。大家都被他逗笑了,说 ,你这是猴子拜年哪,哪里是行的官礼。到了朱范王二大人衙门,由管事的人通报给王二大人,随即几个人被传唤到了大堂上,只见王二大人半躺半睡,在一张太师椅子上,开始问话,盘问了一番,王二大人说话就像洪钟一样,哄哄作响。同去的人哪个敢吭声?朱文位也没念过书,只好滥竽充数,硬着头皮向前答话,谁知道没等开口,普通一声就跪下了,口称,给大人请安,我是许大人派来,带大公子回去的,……再说话时就结巴了。经盘问查实,这才把许公子交由联庄会带回。<br>3.许家再次遭土匪抢劫<br>有一年五月,后半晌,大太阳底下庄户人家都正在场上打小麦,土匪突然来了。知道是奔许家来的,于是,许家人撂下叉把扫帚,一下子十几名家丁和许家人都撤回了土圩子,放了一阵子枪以后,实在是顶不住了,全家人带着武装人员,向北撤走,躲起来了。好歹活命要紧。土匪进了土圩子,一阵大抢,能拿的,能带的,都抢了,都带走了,抢就抢吧,只要人没被逮去就行。日落以前,土匪就撤回了,撤走以前,土匪因为没有抢到人,很窝火,就一把火把许家庄园给烧了。因为是土匪放的火,也没有人敢来救火,到了晚上,土匪撤走以后,许传志回家一看,几十间草房子全都被烧光了。只剩屋框和土囤子,家住邻村何园的外甥朱文祥,正在屋框旁边给许家看门,见到舅舅,朱文祥就说,舅舅,东西都叫土匪给抢走了,抢完又放火烧了。我看土匪来抢,就过来看看,等土匪走了,我就来看门了,怕有人趁火打劫。许传志问有别人来抢吗?朱文祥就说,有,我二舅家看土匪走了,就来搬折子上的铜镉子,抢东西。<br>许传志也不说话,进到屋框子里,到折子上伸手一摸,草灰下面的洋钱一个没动。原来,他家的折子上面是铜钱,铜钱下面是过火子,也就是做饭烧草的草灰。而草灰下面才是洋钱(银元)。土匪和邻居本家只抢了浮财和铜钱,草灰下面的洋钱一个没少。<br>许传志呵呵一笑,说,文祥啊,他烧了草屋我再盖瓦屋,舅舅家的钱,尽你背,用袋子装,能背多少背多少。朱文祥背了满满一袋子银元回家,买了好多地,家有三门富亲戚不穷,因为地多,土改时也被划成了地主成分。这叫因福得祸。你说这买卖三儿。<br>4.和土匪较量<br>许家因为有钱,成了远远近近土匪的打劫目标,许传志也因此和土匪结下了深仇大恨。有一次土匪又一次打进了他家,抓去了他家的一个儿子。他请了墩尚的官兵帮助攻打,土匪从土圩子里撤走了,把他的儿子带到了谷集子一个土圩子里。许传志在自家的八仙桌上摆满了银元,足足有三尺高,让儿媳妇来看,问儿媳妇,救人就要花这么多钱,你是要人还是要钱?儿媳妇大哭,一把把八仙桌上的钱推倒,说,我是人也要,钱也要,说完哭倒在地。<br>于是,许传志就雇佣墩尚的官兵去谷集子抢人。去了两个班。在去抢以前谈了价钱,抢回活人给多少钱,抢回死人给多少钱。结果打进了土圩子,抢回了人,是活的,可是,混乱的时候,财神腿上挨了一枪,不几天,因为治疗不及时,感染了破伤风,很快便死掉了。结果是花了活人的钱,抢回了一个死人。这就叫人财两空。<br>许传志老先生恨透了土匪,于是他想方设法要跟土匪算账。他们家有的是钱,除了种地收入,田租收入,主要还有生意。在墩尚,沙河等集市上,粮食价格,潮起潮落,一进一出,每年都会有大把的银子进账。所以许家的钱越来越多。<br>当时驻新浦的民国驻军司令姓白,人称白司令,他的一个本家侄子是营长,带一个营的骑兵,驻沙河。他的骑兵清一色骑的是白马,驻沙河的时候,他们的骑兵随便把马放到百姓的庄稼地里吃庄稼,百姓噤若寒蝉  没有谁敢吭声的。许传志派人拉了两大车白米送给白营长。白营长伸手一摸,大米下面全是大洋。白营长哈哈一笑,说,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两天以后,两个匪首就被绑来,在沙河南门外枪毙了。是真是假,谁知道?<br>2021.10.</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