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夫差伐越宠伯嚭，句践尝翔出吴笼

良民

　　夫差把破楚门外的海涌山作为吴王阖闾的葬地。召集工匠凿山挖洞，修成墓穴，将“鱼肠剑”殉葬，兵器套甲六千副，金珠美玉不计其数，把墓穴堆满。入葬之后，把工匠们全部杀掉。专毅重伤而亡，附葬在山后陪驾。

夫差继位后，立长子友为世子,为了提醒自己不忘报仇，就派人轮流站在院子里，一见夫差从这儿路过，就指名道姓放开嗓门喊道：“夫差！你忘了越王杀死你的祖父吗？”夫差赶紧流泪回答：“不！我一刻也不敢忘！”

伍子胥、伯嚭在太湖上加紧训练水军，在灵岩山搭起射棚训练弓箭手，只等三年丧期过后，讨伐越国报仇。

周敬王二十六年二月，吴王夫差守孝期满，在太庙祝告一番以后，就调集兵马，派子胥为大将，伯嚭为副将，从太湖顺水路进攻越国。

面对来势汹汹的吴军，范蠡主张据城坚守，文种主张求和。句践选择迎战，动员全国三万人马，在椒山迎击吴军。

两军初次交锋，吴兵折损百十人后退。句践乘胜追击，和夫差大军正面相撞，夫差站立船头，亲自抡锤敲鼓，激励士气，子胥、伯嚭率战船顺风扬帆而下，强弓劲弩齐发，箭雨泼洒，逆风行船的越军招架不住，大败而逃。

吴军分三路追杀，越军大将灵姑浮翻船落水而死，胥犴中箭而亡。句践一直跑到固城，吴军堵死固城水源，层层围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把水道也给堵死了。亏得城中有一眼灵泉，守城将士才不至于断水渴死。

句践留范蠡守城，瞅机会带兵突围到会稽山。清点人马，还剩下五千人，句践后悔没听范蠡、文种主张，落到这种不堪地步。

此时的句践老实了，听从文种建议，贿赂伯嚭帮助讲和。伯嚭见到文种送来的八名美女及黄金白壁，应允文种讲和，并带文种去大寨见夫差。伯嚭先进去把句践派文种求和一事详细报告，夫差勃然大怒。伯嚭开动灵活小舌头，连捧带拍，一番利益诱惑说动夫差。夫差传令文种进见。

文种进帐就跪伏在地，爬行到夫差面前，谦卑谄媚之态尽显，请求夫差放过越国，越国甘愿称臣伺候，将国中财物全部奉献。夫差提出让句践去吴国为奴，文种磕头称愿意。为了活命，文种也不是善茬，连主子也敢卖！伯嚭趁机敲边鼓，说越王句践夫妇愿意来吴国，吴国实际已经把越国攥在手心里了。夫差同意赦免越国。

有人将此事报告伍子胥。子胥赶到中军大帐，看见伯嚭和文种一起站在夫差身旁。子胥气得脸色都变了，问夫差是否已经答应讲和？夫差称是。

子胥连称不行！吓得文种倒退了几步。子胥说：“吴越相邻，势不两立，吴国不灭越国，越国就会灭掉吴国。这不同于其他诸侯国，我们既使出兵战胜了他们，可得了土地也不能居住，得了车辆也不能乘坐。越国身居吴国后院，土地可以居住耕种，舟船可以乘坐捕鱼，灭越再无后顾之忧。更何况先王大仇未报，不灭越国，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誓言！”夫差被子胥说得哑口无言，拿眼睛一个劲儿看伯嚭。

伯嚭勇敢上前：“相国此话差矣!先王建国，水陆并立。吴越连水，秦晋连陆，按你所说，吴越必不能共存，那么，秦、晋、齐、鲁皆陆国，其地相连接，其车亦可乘，这四国为什么没有合并为一？若说先王大仇，是不容赦免越国，那么相国之仇更厉害，为何不灭掉楚国而准许讲和呢？现在越王夫妇皆愿意服役于吴国，与楚国仅收纳了公子胜更不相同，相国自行忠厚之事，让吴王居刻薄之名，这是忠臣该办的事和该说的话吗？”夫差听后大喜，赞伯嚭言之有理，让伍子胥退下，等越国献贡之时，定会分红利给子胥。

伍子胥被气得面如土色，深悔自己不听被离之言，与此佞臣同事。子胥走出中军大帐，仰天长叹：“越国十年聚生，十年韬晦，不过二十年，吴宫为泥沼矣！”大夫王孙雄闻言不信其意。

夫差命文种回复越王后，再回到吴军表达谢意，同时敲定越王夫妇入吴国服役之期为五月中旬。王孙雄押文种同至越国，监督执行；伯嚭领一万兵屯于吴山等候，如过期不至，灭越归报。夫差自引大军回吴。

文种回报，越王流泪。句践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当做议和筹码押了出去！从以往的诸侯争斗和议来看，都是将世子或公子为质，所有的议和大臣都是拼死护主。只有文种例外，将国君抵押为奴，保全越国。句践心里是恨死这文种了，但迫于局势，只能无奈接受！不过，这就更加激发了勾践的复仇心理，打掉牙往肚里吞，忍气吞声熬过这一关，回头收拾算旧账。这或许是天意，如果越国押出去的是公子质，历史或许会改变进程，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只是历史没有假使如果！

文种催促句践夫妇抓紧动身，五月中旬就快到了，赶紧回都城准备，别尽在这儿流没用的眼泪。

越王擦干泪水，赶回都城，请王孙雄留在馆驿，把国库里的宝物都收拾装车，在城里找了三百三十名女子，准备把三百名送给夫差，三十名送给伯嚭。

句践召集群臣，流泪告别，自诉继位以来，兢兢业业，未有懈怠，如今身做俘囚，这回一走，怕是有去日，无归期了！群臣无不泪流满面。文种站出直言：“想当初成汤被囚禁在夏台，文王被拘押在羑里，后来一举成王；齐桓公出逃莒国，晋文公逃难翟国，后来一举称霸。艰苦的环境，是老天为了让人成王成霸特意准备的。大王顺应天意，自然会有复兴之日，何必过分悲伤，自损志气！”这文种纯粹是为了添堵，此一时，彼一时，这都哪跟哪儿，有可比性吗？文种在句践心里又割了一道伤痕。

句践祭祀完宗庙，随王孙雄起程，群臣都到浙江边上送行。范蠡在固陵备船迎接句践，在江边为君侯祭祀路神。文种举着酒杯，走到句践面前致词：皇天祐助，前沉后扬；祸为德根，忧为福堂。威人者灭，服从者昌；王虽淹滞，其后无殃。君臣生离，感动上皇；众夫哀悲，莫不感伤！臣请荐脯，行酒二觞。

句践仰天长叹，举杯垂涕，默默无言。文种叨逼叨又说了这么多废话，在句践心里又割了一道伤痕。

范蠡安慰句践，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古代的圣贤，经历蒙受苦难和耻辱，熬过就是英雄。

范蠡冲着群臣而言：“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现在主公有失国之忧，服侍吴国之辱，浙东人杰地灵，难道就找不出一两个豪杰人物，为主公分忧吗？”

群臣齐声回答，一切听从越王的安排！句践说：“诸位真要不嫌弃我，就请自告奋勇：谁可以和我一起赴难？谁可以留在这里守国？”

文种率先表态：“国境之内管理老百姓的事，范蠡不如我；随机应变和吴王周旋，我不如范蠡。”去吴国生死不明，文种直接把范蠡推出去了，选择守国，不选择遭罪。

范蠡表态：“文种评价很恰当，主公可将国事托付文种，发展田耕，搞好备战，使百姓安居乐业，和睦相处。忍辱负重，辅伴危难，保护主公平安，我当仁不让，不敢推辞。”

太宰苦成、主管朝觐聘问外交事务的行人曳庸、主管谏诤议政监察举报的司直皓进、主管国防军政的司马诸稽郢、主管农业和民政的司农皋如、太史计倪等群臣纷纷表态，皆以管理国事为长项，选择守国。

听完群臣表态，句践感激群臣怀德抱术，各显所长，都愿意齐心协力操劳国家！于是，留下诸位大臣守国，只让范蠡一人随行。

船离江岸，送行的大臣们跪拜在江岸上，个个哭得跟泪人似的，可越王句践始终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此刻就是诀别，带节奏的文种在句践心里已死！

句践的夫人靠在船舷边偷偷地哭泣，见水鸟在啄食小虾，飞来飞去，悠然自得，便眼泪汪汪地唱起悲歌。

越王听到夫人哀怨的歌声，心如刀割，强颜欢笑地安慰夫人：“我的翅膀也会像小鸟一样长硬，振翅高飞的日子不会太远，这有什么可以忧愁的呢？”

句践进入吴国，先派范蠡到吴山去见伯嚭，送上珠宝和美女。伯嚭随范蠡去见句践，句践对伯嚭的荫庇之德深表谢意。伯嚭一口答应争取尽早让句践回国，句践心里稍微踏实点儿。然后，伯嚭领兵押送越王，回到吴国都城。

伯嚭领着句践进见吴王。越王句践袒胸露臂跪在台阶下面，夫人也随他一起跪下。范蠡把礼单恭恭敬敬呈给吴王。

句践跪拜道：“东海役臣句践，不自量力，得罪贵国，承蒙大王恕罪，让我服侍左右，得以保全性命，如此大恩大德，不胜感戴！谨此磕头谢恩！”

站在一边的伍子胥，眼里冒火,话如雷一样震耳欲聋：“大王，飞鸟在青云之上翱翔，猎人还想拉弓把它射下来，何况飞到院子里？句践为人奸险，只因为现在已成了锅里的鱼，案板上的肉，小命掌握在厨师的手中，他才低三下四，花言巧语，以求免去一死，保住性命。一旦稍微得志，便如放虎归山，纵鲸回海，再也制服不了他了！”

夫差以杀俘违背天理，会遭报应为由，不听子胥诤言。伯嚭顺势溜须，说子胥目光短浅，不懂得大王治国安邦之道。夫差与伯嚭一唱一和，把伍子胥整得只剩气鼓鼓了，干脆拂袖离去。

夫差接受越国敬献的礼物，派王孙雄在阖闾的墓旁修了一个石室，让句践夫妇住在里面，脱去朝服，换上脏衣裳，蓬头垢面，干起养马的活儿来。伯嚭私下里接长不短送些食物过来，夫妇俩才不至于饿肚子。

夫差每次驾车出游，句践都拿着马鞭子在车前边步行，吴国人都指着句践饥讽，越王就这德行啊！句践低头不敢有任何不满。

句践在石室之中一住就是两个月，范蠡一旁侍候，寸步不离。

有一天，夫差召句践进见，句践跪在前边，范蠡站在后边。夫差劝范蠡离开句践，脱籍入吴，定当重用。句践一听夫差要挖走范蠡，趴在地上直流泪。范蠡跪拜回答：“亡国之臣，不敢语攻；败军之将，不敢语勇。臣在越国不忠不信，不能辅佐越王多做善事，以致得罪大王，幸亏大王见谅，使我们君臣能够互相依靠，一起服侍大王，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安敢指望荣华富贵。”

夫差见范蠡这么不知好赖，索然无趣，将他们君臣又打发回石室。

句践和范蠡回到石室，每天句践铡草喂马，夫人除粪扫厩，范蠡拾柴做饭，三个人衣衫褴褛，面目枯槁，那份惨劲儿就别提了。

夫差时常派人来查看，句践君臣干活儿挺卖力气，没有一点儿怨恨的意思，就连夜里也没发现他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夫差以为句践君臣已无思乡之志，渐渐置之不理。

夫差有一天登姑苏台游玩，望见句践和夫人端坐在一堆马粪旁边，范蠡拿着马鞭子笔直地站在句践夫妇的左侧，仍然保持着君臣、夫妇之间的礼仪。

夫差感慨范蠡不过是名普通小官，在穷困受难之地，仍然没有丢弃君臣的礼节，心里敬佩。伯嚭趁机吹捧夫差的君主仁德胸怀，勾起夫差怜悯之心，嘱咐伯嚭让太史挑个好日子，释放句践君臣回国。

伍子胥听闻吴王要释放越王，急忙劝谏：“从前夏桀囚禁成汤而不杀，殷纣拘押文王而不斩，天道逆转，祸反成福，最后都让人家给灭了。如今大王囚禁越王而不诛，只怕夏、殷之祸即将重演。”身旁没有伯嚭的夫差听了子胥之言，顿觉有理，又起了杀句践的心思，派人去传句践。

已经提心吊胆在吴国熬了三年的句践，听夫差突然传唤，心生惧怕，战战兢兢进宫来见。幸得伯嚭入宫，一番谗言救下句践。

又过了三个月，句践得知夫差风寒之疾仍未康复，就与范蠡商议吉凶。范蠡请句践抓住机会感化夫差，主动申请前去探望，要求看看夫差粪便颜色和尝尝粪便味道，献出药方治好夫差的病。这样君臣被释放的希望就增大了。

这下又把句践整哭了，一国之主为他人尝粪便，这太难为了！

范蠡鼓励：“当年商纣王把周文王囚禁羑里，杀其子伯邑考，然后把伯邑考的肉烹熟了给他吃，周文王忍着悲痛吃下了自己亲生儿子的肉。古今想成大事者，不必拘泥于细枝末节，夫差有妇人的仁慈，却没有丈夫的决断，已经说要赦免越国，忽然又中途变卦，您不这样办，又怎么能骗取他的怜悯呢？”

句践君臣二人商量好以后，当天就去太宰府求见伯嚭，请伯嚭通报吴王，句践听闻吴王有病不愈，寝食不安，想前去探望，表达做臣子的忠心。

伯嚭自当传达这份美意，得到夫差允许后，领着句践进入吴王寝宫。句践按计划一番神操作，亲口尝粪，把夫差感动得不要不要的！服药后的夫差，病情一天天好转。这下，夫差彻底被句践感化了，设宴招待句践，并称句践是个仁德的君子，解除对句践的拘役，免罪释放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