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岁月(上)三

大唐地主之南宫逸明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三)</span></p><p class="ql-block"> 我从梦中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应该是五点多钟的样子。因为七月的季节,六点钟天就已经大亮了。我躺在床上,虚微的半睁开眼,习惯的看看蚊帐的四个角,一,二 三.....共计六个蚊子,依旧是肚子大大,黑黑。近距离观察过蚊子的人都知道,蚊子吸了人血,肚子涨得圆圆,仿佛一个纺锤形,并非显示鲜红色,而是暗红色,此时的蚊子,只需要随意的手儿在它后面轻挥几下,自己就累的不行,下沉到蚊帐下部来,骆宾王的唐诗《蝉》有描写蝉的诗句“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此时的蚊子也类似,不过变成了“肚重”飞难进。于是我很容易的把它捉到手里,把它的几天腿狠狠的揪下来五马分尸之后,两手一拍,人类鲜红颜色的血液迸溅而出……. </p><p class="ql-block"> 这是那个时代,早晨起床必做的功课。我家的蚊帐不知道何时开始起用的,颜色已成暗黄,粗粗的线,交织在一起,外加数以十计的不规则的补丁。致使它的防蚊功能远远的逊于阻碍空气流通的功能,躺在里面,每一口呼吸,好像外部的蚊帐也和自己的肺部一起扩张和收缩。 伸出手去,拉了一下灯绳,灯泡亮起来,丝毫没有使屋内光线明亮,黄色的光晕和暗黄的蚊帐颜色交相衬托,使得周围的口气更加凝重,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p><p class="ql-block"> 蚊帐外,房子的顶棚是葵花样书的图案,到了雨季房子 经常会漏雨,雨水已经把顶棚浸湿成各种图形,像小孩子尿过的被子一般。估计很多人都如我一样,小时候常常赖在被窝里,盯着斑驳陆离的顶棚想着心事,努力想着今天和谁打一架,明天欺负哪个女孩子,总之是重重心事。</p><p class="ql-block"> 堂屋地都是有灶台的,几乎每天都要烧火做饭,烟火从灶台进到里屋的土炕烟道里,沿着烟道从房顶屋外的烟筒里散到空中去。淡蓝的烟雾融化到深蓝的天空中,只有这时,农村的生活才有了一些诗意,这也许就是那首《又见炊烟升起》歌曲的来处吧。而里屋内的情景就远没有那么诗意了,手工制作的火炕四处漏烟,那就不是淡淡的蓝色了,更像浓密的乌云,呛的人喘不过气来。浸湿的葵花顶棚,又日复一日的被烟雾熏干。逐渐由白色变成灰色直至变成黑色。怪的很,即使黑的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模样,就算是挨个十年八年,也不会破损开裂。估计这就是这种葵花顶棚纸被农村长期使用的根本原因。</p><p class="ql-block"> 房子还是小时候的房子,炕还是过去睡过的老炕,炉子,烟筒,窗台,还有乌黑的墙。就是这一领老炕席,大姐,二姐,三姐……七姐,八哥,还有我老九,曾经齐刷刷的小脑袋并排一溜躺在炕沿内,挤着闹着。然后一个个上学,一个个出嫁,从这里飞走。这就是那个老屋,生我长我的地方,是那个当年我拼命想逃离,而逃离之后,又始终梦绕魂牵的地方。</p><p class="ql-block">我常常为含辛茹苦的父母和深深扎根于内心深处的这所老屋感到骄傲。自小以来,家庭给我的意识就是贫困,父母都是农民,没有文化,到底是什么内在能量促成我们一个这么庞大的家庭而不同于其他家庭,这个问题经常萦绕在我脑海多年不得其解。让我耳熟能详的的就是父亲讲了两个原因:一是父亲经常骄傲的讲,他的太爷曾经考中过秀才,秀才可了不起,到了县衙大堂是有座位的,可以坐在台上的。&nbsp;</p><p class="ql-block"> 我常常两手托着腮帮子,极尽可能从父亲的言语情态中感受着家族的荣耀。可是我终究有很多问题,让我不那么对家族的辉煌历史有那么自信,最起码不像父亲那么自信。比如,我和父亲常常这样对话。</p><p class="ql-block"> “爸,你说书上都是讲穷秀才穷秀才的,穷的不行了,就到破庙里读书。只有遇到狐狸精才会好些。”</p><p class="ql-block"> 说完,父亲狠狠的瞪我一眼,“你懂个屁,中了秀才当然了不起,当年朝廷还赏过我太爷一对象牙筷子,一对银烛台呢。”</p><p class="ql-block"> “是吗,在哪呢,您见过吗?”</p><p class="ql-block"> “我没见过,你爷爷见过,闹中央军的时候,被中央军抢走了。你太爷还有官衣呢,就跟戏里那个县太爷穿的那个似的,帽子两边有两个翅膀,帽子中间还有一个金疙瘩呢。”</p><p class="ql-block"> “在哪啊,爸,我想看看!”</p><p class="ql-block"> “文革的时候让生产队拿走了,说演戏演员要用,就没还回来。”</p><p class="ql-block"> “那您太爷还有啥东西留下啊?”</p><p class="ql-block"> “有个官衣架,就是把官服脱了,挂上边用。”</p><p class="ql-block"> “那官衣架呢?”</p><p class="ql-block"> “官衣都没了,要它啥用,让你奶奶烧火啦!”</p><p class="ql-block"> 我了个去。听了半天,没有一丝一毫的证据能佐证我祖上曾经光辉璀璨这个事实。每到此时,一旦我有任何疑惑的表情或言语的执拗,父亲总会很不高兴,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会变长起来,谈话也就到此结束啦。</p><p class="ql-block"> 过段时间或又有了话由,父亲又会象芳林嫂一样旧事重提。而且说到兴处,还会添加更多的素材,直到把他的太爷说成文武全才,无所不能。于他是津津乐道,于我是耳熟能详了。</p><p class="ql-block"> 所以,我父亲关于我爷爷的爷爷功名的叙述,确实让我至今都很费思量。当年我没有胆量和父亲争辩,而到今天,父亲已经八十二岁高龄,记忆力确等同于八岁的低龄,看到自己的孙子都要大费周折的想他的名字,我就更没胆量再和父亲争论了。不仅如此,我还要把爷爷的爷爷的故事原汁原味的传递给我的女儿,我的后代。一定要说是秀才,不是举人或别的,否则不知道多少代后,我的哪个子孙由于逻辑思路不清,传成我这位祖先曾经顶戴花翎,中过状元,就不实事求是啦。注:不过古时科考中的秀才也是分三个等级的,刚考上的叫附生,再进一步叫增生,最高级别的秀才叫禀生,禀即米粮,由政府提供伙食,是有一定名额的。我想我爷爷的爷爷按此推断应该是禀生吧,也应该是值得骄傲了。呵呵,以后我可以明确的说我是禀生的后代啦。这应该总比秀才的后代好听多啦。</p><p class="ql-block"> 值得父亲炫耀的另一个话由就是我家的祖坟啦。</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祖坟位于我们村庄的最南边的小山上。据父亲讲这是风水宝地,西北至东南方向座落,称之为头顶盘山,脚蹬丫髻山,成砚台的形状;意即中间洼地,四边为高地,从周围路过,是不能看到我家坟地的;而如果站在坟地中间,就可以鸟瞰到整个县城和北山。每年的清明,整个家族,无论是在村务农的,还是在外工作的,老老少少都会聚到这里祭祖。各家都要推着独轮车、镐、锨;带着主食,冷热菜,还有酒和带几根有根须的大葱,以及香火烧纸之类的。先是男丁,去周围山地里取土,有挖土的,有推土的,大家一起从名堂开始,往坟头上填土。填到饱满之后,要每个坟头上压上白色的坟头纸。整个坟头成扇形分布,第一个高高的石碑,父亲称之为“名堂”。“名堂”这个词我不知道由何而来,或者说父亲口中的名堂是不是这两个字我都不能肯定,到今天我也无从查证。它是代表我们整个大家族的祖先,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高祖,是远祖,是所有没有留下名字和生活记录的祖先们。</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有好几次都想告诉父亲,这应该是属于衣冠冢的性质,最终害怕父亲的大眼珠子瞪我而没敢发言。名堂的下垂手是四个儿子,也是我们有据可查四位祖先。然后四个生八个,然后八个生十六个,最终是一个扇形分布的形状。直到我死去的爷爷,奶奶。最后所有来上坟的人也排成扇形,在最近去世亲人的坟前,烧纸,焚香,磕头。最后还不能忘记在坟头上载上几根大葱,希望子孙后代能够聪明能干。这之后,大家就在坟前的土地上摆开酒菜,开始用餐了;晚辈们先要去隔壁的同姓家族中给长辈们敬酒,新生代的年轻人也互相点头握手以示一家人的亲近(因为往往是各自忙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年才见这一次面)。酒酣饭饱之后,各自收拾战场,打道回府。这个习俗不知延续了多少年,不过这一幕又将成为历史,因为老家的拆迁改造,目前已经面目全非,祖坟于去年已被政府规划平掉,今年清明节还不知去何处纪念我的祖先。</p><p class="ql-block"> 今日之所以区别于昨天,恰恰是昨天的感受依然在我们心中。在我们生命中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有一个被加工好了的故事,不管结局是福是祸,也不管它是美丽还是悲伤,岁月的洗礼总能给我们留下淡淡的回忆,这或许是生命值得延续的魅力。在人类的生命中,往往对经常熟视可见的,伸手能触的事物不加留意;一旦把时间的流逝如液体般注入到人生中去之后,平凡的东西便会变成值得永久记忆的画面。这就是我们平常说的珍惜现在的每个时刻的缘由。</p><p class="ql-block">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灵魂经常会不自主的飘到那片生我养我的老土地,老院子;回到我当年艰苦的青春岁月。唯有此刻,才感觉到自己的肉体终于摆脱了闹市喧嚣,内心而得以平静。正是那荒芜的院落,使我放飞嗅觉的翅膀,旁人赞我家所谓的书香门第,在破落的房前屋后,难以嗅到丝毫的味道。如果有的话,那就只能算是在破旧房屋的山墙上,留有的祖爷爷辈的哪位先人的墨宝了。</p><p class="ql-block"> 山光照槛水绕廊 , 舞雩归咏春风香;</p><p class="ql-block"> 好鸟枝头亦朋友, 落花水面皆文章;</p><p class="ql-block"> 蹉跎莫遣韶光老 , 人生唯有读书好;</p><p class="ql-block"> ............ ..............&nbsp;</p><p class="ql-block"> 阳光照在堂外的栏杆,流水淙淙绕着长廊流过;乘凉归来的人们,沐浴着春风送来花香,一边走一边吟唱诗歌。停在枝头的鸟儿,那是伴我读书的朋友,漂在水上的落花,可以启发我作出美妙的文章;不要蹉跎岁月,人生只有读书才是最好的事情。读书的乐趣是怎样的?好比绿草长到窗前而不剪除。我在北面的窗户下闲适的躺着,就像远古时候羲皇时代的人一样逍遥自在。读书的乐趣是无穷的,好比沐浴着煦暖的南风,用瑶琴来弹奏一曲。昨天夜里,我听到了庭前树叶落下的声音,篱笆上的紫豆华开了,蟋蟀在鸣叫,不知不觉,原野里已到处都是秋天的气息,大自然的各种声音都含着冷清的味道,一片萧瑟的景象。</p><p class="ql-block"> 不知多久以前,每次读到陶渊明的诗句: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nbsp;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深刻的感受到那完完全全是自己内心深处的写照,令我心灵无限徜徉。我心常有遁世隐居的想法,可惜尘缘未尽,不仅未尽,而且比一般人复杂更多,姑且只能常常梦想了。</p><p class="ql-block">而这片影碑老墙,存在这里有一个多世纪了,而我三四十年的岁月从这里走过来穿过去无法计次,却从没有驻足下来认真体味,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我的灵魂深处的渴望原来和这面墙心息相关。我仿佛看到我祖辈就隐身在墙后,一位根深蒂固的农民,身着粗布蓝衫,但一定是思想深刻而厚重。他时刻都在默默注视着我,注视着我的家族,他也许早就预知我们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只是不能明示和泄露天机。而我们所经历的峥嵘岁月,恰恰是需要我们自己亲身一步步走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