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史庙堂里的“天问”（之八）——为什么古埃及的神庙中没有可供敬拜的神像？为何让法老成了主角？

祖慰

奇哉，法老成了神庙里的主角 你若游古埃及神庙，定会有个困惑的谜题：神庙里的主角不是神，而是法老！这在世界万千神庙中是绝无仅有的！
4000多年前，法老兴建了100多座伟大而神秘的金字塔，那是为法老复活而造的巨石建筑。在3000多年王朝鼎盛时期，法老又兴建了一批也可堪称伟大的巨石神庙建筑，供养王权保护神太阳神阿蒙等。如果说金字塔是粗粝的伟大，那么神庙就是精致的宏伟。
神庙，顾名思义、天经地义是祭祀神的神圣场所，是神在地上的Office（办公室）。我不由得发出“天问”：查遍古埃及前十大神庙，为何找不到专门供奉神像的神殿？为何只有墙上所刻的浅浮雕讲述一点神的故事？

下面名列十大神庙中之前1、2、3为例来考察一番。

排名第一的是菲莱神殿（图1-图2）。这是从希腊来统治埃及的托勒密，为赞颂希腊亚历山大大帝是埃及女神伊西丝之子而建的。这个神庙以辉煌而奇特的建筑、宏伟而生动的石雕及石壁浮雕上的神话故事而闻名，排行第一。供奉的是埃及伟大的妻子、伟大的母亲女神伊西丝。

图1：排行第一的菲莱神殿，是要通过伊西丝女神，来颂扬外来的希腊征服者亚历山大本就是埃及的“法老”。

根据古埃及神话，伊西丝的丈夫欧西里斯，是一位人间之王。他最早将文明和农业带给了埃及，人们对他的称号有“农业神“，“尼罗河河神”，”植物神”等。但，欧西里斯被嫉妒他的弟弟害死，碎尸14块扔到埃及各地。伊西丝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丈夫的碎尸拼好，涂上香油，做成木乃伊，尔后丈夫复活了。伊西丝还从复活丈夫那里怀孕生下鹰神荷鲁斯，荷鲁斯长大后报了杀父之仇。后来丈夫成了掌管阴间的冥神，而伊西丝成了埃及人最爱戴的司掌生育和繁衍的女神。
公元前332年，希腊亚历山大大帝率兵征服了处于波斯统治下的埃及。为了笼络民心，亚历山大大帝特意进入孟菲斯城，对埃及诸神进行膜拜。埃及人深受感动，拥戴亚历山大为埃及的“法老”。亚历山大继承人托勒密当上埃及法老后，特建造了供奉伊西丝的菲莱神殿，并编造了亚历山大大帝是女神伊西丝的儿子荷鲁斯的化身，用壁画画在墙上，以此证明外来征服者亚历山大大帝本来就是埃及女神神授的法老。
很奇怪，古希腊每个神庙里都是有供奉的巨大神像，可托勒密在建造这个神庙时就没有塑造主角伊西丝女神的神像，只有关于她的伟大生平故事的浅浮雕。由此推测，是托勒密“入乡随俗”，按古埃及神庙本来就没有可膜拜的圆雕神像传统来建的。

图2：菲莱神殿远眺

排行第二的就是古埃及第十八王朝的第十九个法老（公元前1398－1361年在位）艾米诺菲斯三世为祭奉太阳神阿蒙而修建的卢克索神庙（图3）。到第十八王朝后期，又经拉美西斯二世扩建，形成现今留存下来的规模。埃及人常说：“没有到过卢克索，就不算到过埃及”。

图3：卢克索神庙大门

拉美西斯法老明确说了他改建这座神庙的政治目的：“这些永恒之石，是为诸神和自己的光荣而建造的。”因此，在大门口就有他的六尊巨雕。还有象征王权的方尖碑两座（哦，其中一座被后来的法老送给法国人立在巴黎协和广场了，就只剩下这一座了）。
进得门去，每个庭院都有法老的巨像（图4-图7）。

图4：神殿中的法老雕塑

图5：大门前的一群法老雕塑

图6：庭院中的法老雕像

图7：甚至还有他把自己的妃子雕塑在裆下的雕塑

即便是刻神的壁画，法老拉美西斯二世也没有放过给自己赞颂。在大门两边有两条很厚、很高的墙，墙的外部就有拉美西斯二世与赫梯作战的凹浮雕。右墙上的浮雕是拉美西斯二世正在大本营中开战前会议，与此同时赫梯正在进攻埃及的营地；左墙上的浮雕是拉美西斯二世向加低斯追击逃跑的赫梯人。
稀奇的是，在偌大的卢克索神庙里却找不到一尊供奉太阳神阿蒙的雕像，只有墙上的浅浮雕讲述太阳神阿蒙的故事。
毫无疑问，这里的主角不是神，而是法老！

排行第三的是与卢克索神庙相邻的卡纳克神殿（图8），占地24.28公顷，由许多部分所组成。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拉美西斯二世建造的大柱厅。该厅长366米，宽110米，面积约5000平方米，有六道大厅，134根石柱，分成16排。中央两排的柱子最为高大，其直径达3.57米，高21米，上面承托着长9.21米、重达65吨的大梁。这是古埃及最壮丽的神庙。

图8：卡纳克神殿的大柱厅

我们先看卡纳克神庙中的方尖碑（图9）。这是世界上第一位女王、古埃及唯一的女法老哈苏所立。碑身全高29米，重323吨，是当时最高的方尖碑，也是现在埃及境内最高的方尖碑。女王花了7个月的时间从阿斯旺采下石料制成当时全埃及最大最高的两座方尖碑，沿尼罗河长途运输150公里，立在这座全埃及最大最神圣的神庙里，献给太阳神阿蒙，并在碑上刻下铭文称自己为阿蒙神的女儿和儿子，是由父王图特摩斯一世加冕为王，以此证明自己承继大统的合法性。这显然也是在突出女法老这位主角！

图9：唯一的女法老哈苏为证明自己是神的儿女立的最高方尖碑

再进去看，同样也都是法老们的巨像（图10-图14）：

图10

图11

图12

图13

图14

同样，在这座壮丽辉煌的神庙中找不到阿蒙神的雕像，古埃及的神在神庙中只是烘托法老的配角。

到此，我们掰开历史的缝隙来做思想实验。你看，在全世界帝王中，只有古埃及的法老自诩是人神同体的。法老，在古王国时代（约前2686～前2181）仅指王宫，并不涉及国王本身。新王国自第十八王朝图特摩斯三世起，开始用于国王自身，并逐渐演变成对国王的一种尊称。第二十二王朝（前945～前730）以后，成为国王的正式头衔。习惯上把古埃及的国王通称为法老。法老集所有世俗大权于一身，还增加了一个神权。只有他能与神通话，因为他本是太阳神主神的儿子派来人世的。人与神、王权与神权成为同体。那么，建造神庙就是要告知臣民，法老是人神一体的，是神在人间的化身。臣民只需要崇拜法老神像，就是崇拜了主神。这，就确定了法老是神庙的主角。至于刻在墙上的神，只是法老与他们交流并传达他们的旨意的灵符而已。
我们继续从历史缝隙往外看，新景观来了：人神同体的法老享受了世界其他帝王所没有的绝对崇拜，享受以神的名义的极强的动员力做超凡的事业，但法老们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每次神庙的祭祀，他都得当主角，肯定很累。更有甚者，他可能会患上不能自圆其说的焦虑症：神是永生不死的，为什么他这个神会死呢？法老无法解释。
我猜想，也许法老只好硬着头皮说：派到人世来的神被人感染了，因此会死；接着法老再编造出一个复活的神话来搪塞，说，因此法老通过木乃伊和金字塔将遗体完好保存，过一段再复活回人世来，这不就实现了人神同体的永生了吗？
哈，这么一说，法老的永生方式变得相当荒诞而可乐：奇葩地由死到复活，接着再死再复活，循环无穷地实现一种“间歇性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