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 军 路 上

吾邬

1969年4月,中国和前苏联在“珍宝岛”发生武装冲突,中苏关系到达冰点,全国笼罩在战争的氛围中,全社会各领域都以 “备战、备荒”、“深挖洞、广积粮” 为工作主线,全民动员,随时准备应对苏修的入侵。<br> 当年的应届毕业生均提前毕业,一律响应国家号召,全部“屯垦戌边”,奔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每年4月份的征兵工作也破例提前进行,我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满怀激情,穿上军装,毅然奔向祖国最需要的地方。<br> 12月13日上午8时,已是一身戎装的我在家人陪伴下,步行来到位于金鱼胡同的东城区武装部,此时院内已站满了人,大批东城区籍应征入伍的新兵在此集中,亲朋好友们围绕着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千叮咛、万嘱咐,此时父母们非常清楚自己的子女即将奔赴的边疆、海防有多么危险,纵有千言万语也无以倾诉对亲人的嘱托和期待。听到指挥员的口令声,我们纷纷登上卡车,不时翘首与亲友们招手道别。<div> 此情此景,令我脑海中猛然出现半年前的一幕: “69届”同学去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时,学校安排我去北京火车站送行,当火车蒸汽机开始鸣笛、车轮与轨道的摩擦发出咣当一声时,车厢内外哭声一片,站台上送行的亲友们久久不忍离去,这种生死离别的感觉令我终身难忘。<br> 随着我们脚下汽车轮胎的转动,亲友们惜别的话语声、离别的哭泣声,渐渐消失在轰鸣的马达声中!<br> 大约二小时后,我们到达北京丰台火车站,此时车站内一片繁忙景象,全部运输任务只有一个——运送新兵。一队队整装待发的新兵不断进入站台,两侧轨道上一列列拖挂闷罐子车厢的运兵专列即将出发。我们一行被带兵干部领到一节客车车厢前,51名来自北京市各城区的海军新兵有序进入车厢,目的地是青岛海军北海舰队潜艇基地。<br> 上午10时许,满载数百名新兵的列车缓缓驶出北京丰台火车站,几十节闷罐车厢中为数不多的客车车厢尤为显眼,让我们第一次感受到特种兵的不同待遇。<br> 车厢内的新兵大多是16、7岁的青年,第一次远离家人,如同出笼的小鸟,很快忘却了刚刚离别亲人的痛苦,情绪异常兴奋,有说有笑地大谈美好未来。时值中苏关系破裂,战争阴霾笼罩全国,话题自然要集中在即将到达的潜艇部队会是何种状况。大家毫无拘束地围着身穿灰色海军呢制服的带兵干部问个不停,潜艇是什么形状?我们都能到潜艇上工作吗?出海训练我们能承受吗?潜艇在水下憋气吗?等等一系列稚嫩的问题随口而出,带兵干部们不厌其烦地一一回答了我们的提问,让我们这些刚刚走出学校大门、初次踏入社会的学生们脑洞大开。<br> 是呀!大多数年轻人向往的海军战士、神秘莫测的潜艇兵,转眼间在我们身上变成了现实,对我来说如同经历了一场梦!<br></div> 水上航行中的209潜艇。 1969年10月初,参加国庆20周年庆祝活动刚刚结束,部队来学校征兵的消息不胫而走。我们年级之前的“老三届”均已离开学校,70届成为唯一的征兵对象。<br> 1968年初,在“复课闹革命”的口号声中,我们这批已经被延迟升入中学的学生,按照居住地“就近入学”的原则,直接分配进入北京灯市口中学,也许是有史以来首批未经考试,直接从小学升入初中,充分体现了文化大革命中“不破不立”的革命精神。<br> 文化大革命的火热气氛贯穿于整个中学时期,学生的文化学习并非主业,各类社会活动占去绝大多数时间,同学们小小年纪,个个练就了胸怀祖国、放眼世界的雄心大志。听说要去当兵保卫祖国,爱国热情一下被激发出来,大家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坚决听党的话,服从祖国的需要。<br> 教室很快就成了决心书的海洋,各种歪斜字体的大字报贴满了四壁,全班男女同学热血沸腾,这些天真无邪的学生,恨不得立即跨上冲锋枪,狠狠打击苏修入侵者。<br> 报名参军本应是一种严肃的抉择,而此时却全凭激情,似乎是否报名参军,是对本人政治立场的考验,全班40多名同学,不加思索全部报了名。<br> 在全校召开的征兵动员大会上,同学们群情激奋,慷慨激昂地抢着上台表决心,个别同学甚至咬破手指,以血书来表达自己誓死保卫祖国的决心。 美丽的青岛栈桥。 <br> 11月12日,经过学校初步审查,准予部分报名参军的同学来到北京医院,接受身体检查。<br> 我在同学中,体貌没有丝毫出众之处,体重不足100斤,可是体检中,每个项目检查后,标明的都是同样的数字代号,虽然不清楚真实意思,凭感觉自己身体肯定没病,心里暗自兴奋。<br> 一周后,老师在班里宣布,不到10名同学的身体条件合格,下一步要接受严格的家庭政治状况审查。<br> 参军到部队的政治条件要求更高,这大概是多数人一致的感觉。大约过了半个多月,政审的结果还没消息,大家都很着急,我也似乎感到一丝忧虑。<br> 就在我心神不定、坐立不安时,学校负责征兵的杜芸老师突然来到我家,通知我第二天去北京市第六医院复查身体,一听说要复查身体,好像挨了一闷棍,本来以为身体没什么问题,怎么突然又要复查呢?<br> 12月3日上午,我怀着不安的心情来到医院,与我一起复查的还有本校的另一位同学。到了医院,参加体检学生陆续到达,大家互相询问时才知道,我们都是来自东城区的各个学校,是在按“特种兵”的要求复查身体。更令我们兴奋的是,看到几位穿着海军灰呢制服的军人在忙碌,心中的不安立即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喜悦---我可能要当海军了!<br> 报名参军时是陆军来征兵,但内心的愿望还是想当上海军,年幼无知的少年从没有见到过海洋,也说不上喜欢大海,只是有种神秘、羡慕之感。北京街头陆军到处可见,然而海军、特别是身穿呢制海军服的舰艇官兵少之又少。<br> 学校为我们举行了隆重的欢送大会,露天舞台上,20多名应征入伍的同学精神抖擞,胸前的大红花格外艳丽。清一色的绿色陆军军装的包围中,只有一个人的灰色海军军装尤为显眼,我成为全校唯一的海军战士,自豪之感油然而生!<br><br> 位于青岛中山路的“天真照相馆”留影。 列车时走时停,并无风驰电掣的感觉。车厢内的活跃气氛依然热烈,表现最为狂热的是部分来自部队大院的子弟,在那火红的年代,血统论盛行于世,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的标语比比皆是。这些人有天然的血统优势,除了高谈阔论政治形势,个别人甚至大言不惭地表白:到部队就是要当官,将来第三次世界大战一旦开战,我们要成为的各路军头!<br> 我是来自普通家庭,没有这么大的志向,对于未来,并没有寄以更高的期望,服从命令,当好兵是我的基本目标。<br> 晚饭后,为了活跃旅途生活,带队领导组织我们在车厢内开展文娱活动,一些早有准备的新兵纷纷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提琴、二胡、手风琴等,吹、拉、弹唱尽情欢乐,整个车厢好不热闹。我也心有不甘,很想展示一下自己吹口琴的特长,悄悄从背包中拿出临行前姐姐给我新买的口琴,几欲走到车厢中央,但小提琴悠扬的曲调和手风琴欢乐的节奏,自知口琴声根本无法与他们一比高下,最终还是静静地坐了下来。<br> 夜间,车厢内的灯光暗了下来,兴奋一天的新兵们渐渐进入梦乡。昏昏欲睡中,母亲满含泪水的面容又出现在我的眼前。<br><br> 母亲带着兄弟和侄子来青岛看望。(1972年) 父母育有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我排行老五。当年4月,大我二岁的哥哥刚刚离家参军,时隔不到一年,不满16岁的我又要离别亲人于千里之外(已是母亲第三个儿子参军),此时母亲的心情可想而知。<br> 从我将《入伍通知书》递给母亲起,她的精神状态一下子就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她一直不同意我报名参军,觉得我年龄太小,身体还在发育,经受不了部队的艰苦环境,但是当我参军的愿望成为现实,她还是默默地承受着离别之痛。几天来,亲朋好友不断前来问候,特别是我的老师、同学们更是一批批来慰问、话别,每到此时,母亲都要非常热情招待,为客人们准备丰盛的饭菜。我清楚,只有当夜深人静时,母亲一边细心为我准备行装,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br> 清晨,母亲早早为我准备好早点,二哥为我将军用背包打好,此时我真的要走了,母亲抱着二个多月的侄儿,又开始默默地抹着眼泪。出门时,她执意要抱着侄子送我到楼下,我不愿意再看到母亲痛苦的泪水,劝慰她放心止步,毅然转身快步走向集合地点!<br> 内心暗自发誓:我一定要当好兵,抚慰母亲心灵的创伤,这也成为我日后克服困难的最大动力!<br><br> 列车有节奏的震动使我渐渐进入梦乡!<br> 专门为曾经在209潜艇服役过的战友制作的潜艇模型。 经过30多个小时的奔波,我们乘坐的列车终于到达青岛大港火车站。此时天已擦黑,我们步行走到大港3号码头,一艘交通艇已在此等候。第一次见到月光粼粼下漆黑油亮的海水,不时还有波浪翻起,内心不禁涌起阵阵恐惧。<br> 乘坐交通艇大约20分钟便到达我们的驻地——青岛五号码头。指挥员带领我们列队来到宿舍,放下背包,前往食堂就餐,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条下肚,顿感浑身舒畅。 <br> 随着一声熄灯号令,60多人的大寝室内片刻鸦雀无声,旅途的疲劳很快消失在睡梦中。<br><br> 军营生活由此开始!<br><br> <div><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