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岭旧事十六

老夫子

　　春天似乎是在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天气一天天转暖，虽然棉衣还没有脱下，但中午的阳光已有些燠热。柳树打了苞，几天就努出新芽，像一树的小眼睛。天空中也出现了燕子的身影，桃花杏花，李花次第开放，春天真的来了。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刚过去一个星期天，五年级又出事了。覃老师这个星期回了趟娘家，就听邻居说皮岭学校的学生来村里撬门盗窃，被户主抓了个正着。再一问，正好是自己班上的，羞得没脸见人。原来，这一伙儿贼一共有仨，过年时的压岁钱花完了，就寻思上哪儿弄点儿钱来花花。班里的陈x说自己的邻居是有钱人，他又门清，于是领了皮村的两个学生，来村里打秋谷。陈x非常狡猾，把人带到村里，指了邻居家的房子，让两个同伙去偷，他自己在宅坡下的树林里放哨。那两个皮村的学生一个在院子里把风，另一个钻进屋去偷东西。不想人刚钻进屋里，房主已经回来了。陈x在坡下看见房主回来，心里着急，可他不敢喊出声来暴露自己，只好偷偷溜走了。房主回家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正踮着脚往自己家堂屋门里瞧，觉得奇怪，就问：“你是哪儿的，来我家干啥子？”那小孩正瞧得专心，冷不防听人问他，咋了一跳。脸都吓白了。“没干啥，没干啥！”一边说话一边挨着墙根挪了几步，扭头就跑。房主这才看见自己家堂屋的对开门有一扇门已经被人从门隼里掂出来，斜靠着另一扇门摇摇晃晃，大叫一声“不好！”推门进去，把正在屋里翻饬的贼抓了个正着。一逼问才知道是团伙作案，引贼上门的正是自己邻居家的孩子。村里的人听说有贼都赶来了，一群人闹闹哄哄，要把这个小贼扭送派出所。陈x知道闯了祸，几天不敢露面，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L听了覃老师的话，目瞪口呆，想不到校长培养的一伙小贼已经成了气候，先还是单个盗窃，现在已发展到了团伙作案。看看人家，分工明确，手法娴熟，真没辜负校长的一腔心血。教书育人的老师，道貌岸然的校长，竟然是做贼的祖师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估计在全中国也是头一份。

教学八九年，L无意中发现一个规律：一个校长，尤其是在一个地方干多年的校长，往往无形中影响着这个地方的世风人情。以前在北片的那所学校里，老校长是当地的上门女婿，矮人一头，说话不硬气，村里人不把老师们放在眼里，言谈中往往流露出一种讥讽嘲弄，似乎自己比老师还牛逼。上一个学校的校长工作扎实，学校成绩好，校长在当地有威信，当地的百姓对老师们很敬重，那种礼貌客气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山里人的纯朴厚道，更多的是校长的教化影响。这皮村的群众，怎么说呢？好人当然也有，但盗窃成风，村里学校一年到头就没清静过。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校长带一方贼。细想确实如此，校长在本地已经干了十四五年了，教过老子教儿子，一茬贼接着一茬贼，祸害不断头，俨然成为地方特色。

闲话不说，很快又到了期末，又一学年就要结束，对学校工作一年一度的考核评估开始了，教办室评估组来到了学校，检查教案，作业，各项记录，学校档案，这都是常规。评估的最后一项是民意测评，给校长打分，大家都知道就是走个形式，毕竟下一学年可能还要在一起共事，往年都是你好我好，过去拉倒。但这次L不打算放校长一马，这家伙太坏了，简直瞎披了一张人皮。他知道测评表交上去也许根本没人看，就是废纸一堆，但他还是要试试，出出这口恶气。L拿过测评表思索片刻，在意见栏里写下：“任教二十载，欺上瞒下，误人子弟无数；当官十五年，道德败坏，教出贼偷成群”横批“人间败类”。在评定等级一栏重重写下：“不合格！”，然后长舒一口气，平复一下激动的心跳，把测评表交上去，走出了会议室。

过了一个星期，学校例会上，校长暴跳如雷，说学校里有人搞阴谋，对他进行污灭，有意见可以在学校里提，何必要闹到乡里？L听了心里直笑：你一身臭狗屎，洗都洗不净，还用得着人污灭吗？向你提意见，你配吗？他知道校长会怀疑他，但他不怕，不就是个教学吗？大不了下学期换个学校，此处不留爷，爷还不想在这儿干了！但校长说：“就凭你一张纸条也扳不倒我，该干校长我照样干。”这话他倒是信的，只要暑假往主任那里多送几张票子，依然能保住校长的位子。他只管出了自己的恶气，剩下的他就管不着了。

后来，L听教导主任说，校长在教办室被主任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全镇的校长没一个是他这样的。L听了，犹如三伏天吃了冰淇淋一样爽快。

放假了，L坐在学校大门口的草地上，抬头仰望西天的云霞，天空蓝得澄澈，像是水洗过一样，天空中是如絮如丝的云彩，像棉花雪白，像海浪翻滚，像游动的大鱼，像展翅的凤凰……姿态曼妙，绮丽炫目。在皮岭的两年里，L曾许多次独自坐在这里仰望天空，痴迷于这如诗如画的仙境。这天空里的景色是如此让人心驰神往，蓝天下的人和事却是如此肮脏龌龊……L站起身来，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