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上世纪50年代末,母亲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却都未能留住,命运的无情如刀刻般烙在她心头。1958年,大跃进的浪潮席卷全国,母亲再次怀孕,满心期盼能迎来一个健康的男孩。然而,命运再次捉弄,她生下的又是一个女孩。母亲失望至极,满月后便重返讲台,三餐只能依赖村里的大食堂。那是个“共产主义就在锅里”的年代,全村人挤在一口锅前争食,饭点时分,村委会大院总是人声鼎沸、哭喊交织。母亲性格矜持,不愿争抢,只能默默承受清汤寡水的饭食,甚至常常饿着肚子。没有营养,自然无奶可喂。更何况,那时的产假不过满月,她即便有奶,也无法回家哺育孩子。姥娘叹息这女孩是“讨债鬼”,果然,不到两岁便夭折了。病因不明,只知她日渐消瘦,最终在极度虚弱中离去,死状凄惨,令人不忍回忆。</p> <p class="ql-block">1960年,三年饥荒最甚之时,母亲再次怀上了孩子。那是一个阳春三月的夜晚,她刚洗完一盆衣服,便觉腹中隐隐作痛。她知道,孩子要出生了。大姐和二姐早已熟睡,父亲又上夜班不在家,她只能喊醒母亲:“妈,妈,我要生了!”姥娘被吵醒,一边责怪她不该在如此寒冷的夜里洗衣,一边将她扶上炕。不久,我便呱呱坠地。姥娘惊喜万分:“是个男孩!老天爷保佑,愿这个孩子能活下来。”母亲却连看我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侧过头去,闭上眼,脸上不知是汗是泪。她心里明白,生一个孩子容易,养活一个孩子却难如登天。</p> <p class="ql-block">天边泛起鱼肚白,古城并州的黎明带着刺骨的寒意。姥娘心疼地为母亲盖上一条旧棉被,又用一件褪色的军大衣将我紧紧裹住。我哭声嘹亮,母亲焦急却无能为力。天亮后,她将我的小嘴按在干瘪的乳房上,试图喂我一口,却终究是徒劳。姥娘喃喃道:“咱得给孩子起个厉害名字,镇住那些小鬼。我看就叫‘老虎’吧,以后说不定就是山中之王。”然而,我并未成为山中之王,倒是成了大半辈子的“孩子王”。至于是否厉害?那名字可是一点边都不沾。我自小胆小,连杀鸡都不敢看,活了大半辈子,依旧如此。</p>
<p class="ql-block">1960年,我出生后,家里的日子越发艰难。不是吃不饱,而是根本没得吃。许多地方的人为了活命,开始吃树根、树皮、野菜、野果,凡是能下咽的都不放过。有人因此浮肿发亮,虚弱得连站都站不稳。我家房东阿庆嫂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人称“阿庆嫂”,她对母亲格外关照,常常捡些地里的残根烂叶接济我们。母亲将这些“食材”熬成一锅汤,一喝就是五六碗。我因奶水不足,夜里总是哭闹不止,常常从深夜哭到天亮。母亲束手无策,姥娘说这是“夜哭郎”,找了个先生画了几张黄表纸符,又带着大姐贴遍村里的电线杆,嘴里还念念有词。说来也怪,没过几天,我夜里竟然睡安稳了,母亲终于松了口气,脸上也多了几分轻松。</p>
<p class="ql-block">一眨眼,我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和其他调皮捣蛋的男孩不同,我爱干净,穿衣讲究。每年大年三十换新衣,我总要哭闹半天,一会儿嫌衣服大,一会儿又嫌裤腿长。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竟已开始挑剔穿着,惹得家人哭笑不得。我系上父亲的小围脖,穿着臃肿的棉袄,在村子里显得格外与众不同。那时的我,或许还不懂命运的沉重,却已隐隐显露出与生俱来的细腻与敏感。而我,正是东冶头的儿子——毛永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