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蛇。</p><p class="ql-block"> 我是蛇。</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灰蛇。</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开光了的灰色的蛇。</p><p class="ql-block"> 我暗灰色的躯体染黑了我一生灰暗的日子。我如豆的眸子从来没点亮我一生阴暗潮湿的空间。</p><p class="ql-block"> 我笃信: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p><p class="ql-block"> 在鱼龙混杂的年代，我出生于一座名不见经传的深山峡谷。我的童年就像一截不由自主的木头，在一条条蜿蜒的河谷和迂回的小溪里随波逐流。</p><p class="ql-block"> 我长途跋涉，沐风宿露。</p><p class="ql-block"> 我也曾多次驻足，聆听一朵花苞绽开的声音，凝视一株落拓的笋一夜成竹，或者追随一条万里奔波始化龙的鱼。</p><p class="ql-block"> 我经年累月，辗转迁徙，最终选择栖身在一片湖泊中的一个孤岛。</p> <p class="ql-block"> 我是蛇。</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在四季轮回中晕厥或清醒的蛇。</p><p class="ql-block"> 我不会一直在昏睡中失去有温度的思想，我会和春天一起醒来，打开每一个花开花落的季节。</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心花怒放，蹁跹起舞的蛇。</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春光明媚的树枝上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猛地向前俯冲。</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心飞翔，我出窍的灵魂舒展成一个漂亮的弧形，我把梦想打开为一双鼓翼翱翔的翅膀。</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道貌岸然，言不由衷的蛇。</p><p class="ql-block"> 即使在貌美如花的春天面前，我美丽的滑翔最终还是重重地摔到地上，我苗条的腰肢，从此摔出了一个狂妄的病根。</p><p class="ql-block"> 我僵硬地躺在梦想破碎的尘土里，花草们铺天盖地的嘲笑瞬间把我掩埋。</p><p class="ql-block"> 我懂得: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善良自律，食野之苹的蛇。</p><p class="ql-block"> 我忍着错骨的伤痛，曲曲折折地从每一枚娇艳欲滴的花骨朵面前柔媚地走过，手足无措地吮吸着每一缕幽香。</p><p class="ql-block"> 我怦然心动，人间如此落寞。</p><p class="ql-block"> 我走过隐忍，走过小蝌蚪从不设防的开心游弋时刻。我走过饥荒，走过小龙虾张牙舞爪的外强中干时刻。我走过自愈，走过雨后春笋争先恐后的拼命拔节时刻。</p><p class="ql-block"> 我气定神闲，餐风饮露。</p><p class="ql-block"> 思念一只流泪歌唱的蝴蝶，我是否真心拥有过？转身拈花一笑，仅仅为了曾经的执着？</p> <p class="ql-block"> 我是蛇。</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匍匐在夏夜数着满天星斗醍醐灌顶的蛇。</p><p class="ql-block"> 我仰望北斗，思接千载。</p><p class="ql-block"> 我等待晨光熹微，清风朗月。我等待菱歌轻飏，夕阳如鼓。我等待星河灿烂，吴刚斫桂。</p><p class="ql-block"> 我畅想嫦娥蟾宫逸事。</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意气风发，风轻云淡的蛇。</p><p class="ql-block"> 我掬月光酿酒，微醺于田间地垄。</p><p class="ql-block"> 我拥皎洁入梦，蚀骨岁月，一饮封喉。</p><p class="ql-block"> 我沉思枯坐，与夏同在。我顾盼成谶，与夏同眠。</p><p class="ql-block"> 我面对阡陌交错的铜镜，没有整饬仪容，没有浓妆艳抹，只想，让灵魂一丝不挂。</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阳光内敛，温情脉脉的蛇。</p><p class="ql-block"> 我在听风，谁在种荷？</p><p class="ql-block"> 田田的莲叶一望无际，一方荷塘，惹我常来常往。</p><p class="ql-block"> 我高擎荷盖，说是雨中听荷，其实是来看你。细雨缠绵，众荷之间，有你抚琴，美艳绝伦。</p><p class="ql-block"> 爱与恨，在那一刹那间，长成了一池婆娑起舞的莲。</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人情练达，视通万里的蛇。</p><p class="ql-block"> 月光似水，槐香四溢，如潮的蛙鸣搅碎了花与树的影子。</p><p class="ql-block"> 我在夏虫的呢喃细语声里缠绕成一盘硕大的月亮，我广袤无垠的思绪在破碎的花影上小心翼翼地游移。</p><p class="ql-block"> 千年之后，所有的梦都沉沉睡去。疯长的野草覆盖了我残存于沟沟坎坎的尸骨。</p><p class="ql-block"> 那时，谁还会在乎一条蛇，曾经的冷暖和爱憎？</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是蛇。</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在藉藉秋风中情思颓废黯然神伤的蛇。</p><p class="ql-block"> 我凝视村口缭绕的炊烟和枯枝上孤零的残叶。我明白那是秋天最后一次瑟瑟发抖的告别。</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抑郁悲催，诗意盎然的蛇。</p><p class="ql-block"> 我躺在一地黄叶上，抚弄满目的秋阳，惬意和幸福离我如此之近。</p><p class="ql-block"> 湛蓝的天宇上，晴空一鹤，西风正好，诗意的呼哨，摇曳生姿。</p><p class="ql-block"> 枯枝败叶簇拥着固若金汤的战壕，退守在我心头最后一个萎黄的失乐园。</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居心叵测，老谋深算的蛇。</p><p class="ql-block"> 我低眉顺眼地游走在花容凋零的秋天，秋风肆虐着青黄相间的旷野。</p><p class="ql-block"> 蓦地，我和一只灰兔不期而遇了。对峙一刻，还是厮杀一场，或者快速逃逸？</p><p class="ql-block"> 渺远的蓝天上，鹰在盘桓，在搜索，在瞄准。秒杀或握手言和，只在一念之间。</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沉默寡言，从容不迫的蛇。</p><p class="ql-block"> 我灰头土脸，一身污垢地穿山越涧。</p><p class="ql-block"> 我鬼鬼祟祟地穿梭在竹林和栗园之间的甬道，我苦苦寻觅肉体的冬眠之地和灵魂的栖息之所。</p><p class="ql-block"> 我会突然之间羡慕那些移民到瓦尔登湖的蛇们，仿佛那一汪澄澈的湖水，正在心中荡漾出一圈圈涟漪。</p><p class="ql-block"> 我不再遥望城市的钢筋混凝土巢穴，也不再向往尘世中红男绿女的喧嚣。</p><p class="ql-block"> 我拔掉断牙，自废武功，开始咀嚼这鬼魅而漫长的夜色。</p><p class="ql-block"> 活着如此残酷，死亡实在微不足道。</p> <p class="ql-block"> 我是蛇。</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去意徊徨的蛇。</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不食人间烟火的蛇。</p><p class="ql-block"> 我躲进暗无天日的洞穴，室外白雪皑皑。</p><p class="ql-block"> 我把自己睡成一具骷髅的形象，就这样空洞地思索着我毕生也到达不了的梦境。</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闭关打坐，修行千年的蛇。</p><p class="ql-block"> 朔风凛冽。晚霞褪去。天地苍茫。</p><p class="ql-block"> 我沉沉睡去。</p><p class="ql-block"> 长堤一痕，一株古柳枯坐雪中，眺望远方，寂寂地等待。</p><p class="ql-block"> 谁是第一个用脚印在雪地上写诗的人？</p><p class="ql-block"> 谁是最后一个用缄默在旷野里读诗的人？</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条大智若愚，独具慧根的蛇。</p><p class="ql-block"> 我从不乞求神的眷顾，甚至，我会对诸神心存戒备。因为，诸神杜撰出来的地狱之门，一直恐吓并愚弄着我们。</p><p class="ql-block"> 我竭尽一生，泅渡命运用诅咒编织的天罗地网，苦难何其漫长。</p><p class="ql-block"> 雪花如此凋零。天地如此孤单。红尘如此寂寥。</p><p class="ql-block"> 我如此沧桑难过。</p><p class="ql-block"> 冬破春残，滚滚红尘，谁来渡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1 牛年 小年子夜时</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