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浊浪滔滔。谁个不在舟中

知秋

世事无常，浊浪滔滔。谁个不在舟中。最爱四个字：无删有番。

阴郁多日的帝都天空，终于现出眸底生花的音容。闻鹊而喜，心中亦有百媚千红，遂抛却周遭一切，款款落墨于指尖，无需再以寡淡的修辞杯水车薪般果腹。

所谓灵感，便当如此，得来全不费工夫。由心而生，方为美好，如清泉汩汩而出。有人绝望于冬天荒凉得身无分文，有人迷恋春风得意马蹄疾，如此旁征博引，你轻易便宽容了凡人的嫌贫爱富。揉碎光阴，千山垂暮，风的呢喃穿过夜空，像我的指尖，滑过绸缎，许流年飞度。

晴光初霁，一阵阵通过酒店飘窗泛进屋来。窗外背风的地方还积着雪泥，干松的，风时不时刮下一层来，雪粒子不紧不慢的悠荡，闹着玩儿。天朗气清。开了窗，空气并不特别冷，吸进肺里发甜，胸怀大畅。泡几团茉莉花茶，读书，心思安沉。 窗外北风尖啸。

读王安忆的《考工记》，有一段关于薄厚，“人不分贵贱贫富，是以性情分。世上的性情归根结底只有两种，一种厚，一种薄。倒不在好和坏，而在厚和薄，就像木头——凡天下物，都各有所用，不可妄自评议轻重，但只以禀赋论，比如松木和红木就是不同，前者随天候节气转移，后者则是千年不化。”另外一段也关于厚，“小李呀——他叫不出声来，胖了些，就显矮了，因而，也变得慈祥，不是年轻人，年轻人总有一股锋利，生活将他磨啊磨的，磨钝了，同时呢，也磨厚了。他的手也是宽厚有肉的手。”

有时候，让一个年轻人用创作进行表达的，是内心深处一些扭曲的结构：深深的自我冲突、巨大的纠结、正常表达的困难……是这些冲突和残缺在内心涌动、聚拢起锐角，捅刺出去，变成文学，音乐和美术。

继续读黎紫书的《野菩萨》。《流俗地》是菩萨安住，《野菩萨》是野鬼丛生。

如果缺乏强大而持续的自我观照，最初推动创作的力量与系统，在往后漫长的日子也会变成吞噬自己的怪物。

难得木讷是君子，难得静默是良人。可惜君子木讷，良人静默，虽有无数个宁静相守心意懵懂的黄昏，在喧闹嘈杂万般气味的红尘。

去一个写字楼，进门刷健康码时，听旁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哭声，我转头看去，见一个外卖小哥正急得跺脚。我听了听大概知道了些情况。这小哥要送一外卖给这写字楼里的某位客人，都到门口了，但这客人却死活不接电话，这小哥就问能不能把外卖送进去，写字楼保安说不行，大楼有规定，外卖人员不能进门，小哥又说那把外卖搁门口窗台上行不行，保安摇摇头，说一转眼保洁阿姨就给你收了，你就在这等会吧。

那小哥举着手机说等不了，系统死命地催着呢，保安插兜耸肩说那他也没办法，俩人就这么车轱辘话说了好几轮，外卖小哥进不去，走不了，等不及，完全陷入死局，于是情绪崩溃，蹲在地上捂着脑袋大哭了起来。

北京那个风老大，破碎的枯叶在凛冽中吹卷，那小哥咧着嘴大哭，看得人难过，我就过去说：“行了，你给我吧，我帮你在这等会。” 那小哥抬头看我，我说：“你要不放心，我把我的电话留你，回头有情况咱俩联系。” 那小哥马上起来，把外卖袋子递给我，连说谢谢，然后也没要我手机号转身就跑了，我不是外卖人员，所以进写字楼那保安也没拦着，我就拎着塑料袋在玻璃门里面等着，没几分钟，那订外卖的客人来了，看着就像个写字楼白领的样子，他在门口正找呢，保安用手一指我，客人回头，见自己的外卖在我手里，就一脸疑惑地走过来，上下打量我。

我把外卖包装袋子递给那位客人：“我替人等的。” 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拎着袋子就走了，我在写字楼办完事，也出门离开了，一边走我就一边寻思，自己为啥要管这个闲事，后来，冷风一吹，我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应该是出于一种潜意识里的悲观，这天儿要再这么冷下去，指不定自己有一天也得面临类似那外卖小哥的困境。我看着好像是帮助别人，其实是在同情某个未来中的自己，那种进不去，等不及又走不了的困局，一想起来，就让我在冷风里打起了哆嗦。

其实，没人有能力完美，没人有义务完美。谁都做不到永远不做错事、不说错话。但这不代表我们不能为此努力，虽然注定不能无懈可击，也仍有价值，这就叫“虽不中而不远矣”。修正优化自己，就是修正优化了世界的一部分。我们应该给自己，也给别人这样的机会。希望世上仍有这样的谦逊、宽容、勇气。

朋友编剧张雷说，抠，渣，要面子，只能同时满足两个。你要抠，也渣，就别想要面子了。你要面子，要渣，就不能抠。你抠，还要面子，就不能渣。三个都占了，一定会翻车。 回头想想，的确如此。

真看真懂而不轻言褒贬的人，真让人喜欢。所谓贵人语迟。也许，很多问题都出在傲慢、不自知或者是得意忘形上。得体的内在表现就是抱有一种歉意。尽量对这个世界抱有歉意地活着吧！

办完事后，忙里偷闲开着朋友的车独自去怀柔基地体验了一把漂浮。躺在舱底，漂浮液温热，整个人一点一点浮起来，感觉不到躯体的重量。“像回到母体。”脚底在漂移，整个人没着没落的，有点慌……

晚上，编剧张雷约了一起吃了著名的情忆草原。一上来，她就说，“等一等！羊尾巴油先下，肥肥锅！”一听就是大吃货。她说这家的羊肉极好，不膻，带奶香，芝麻酱反而夺味儿，就这个羊汤撒点儿盐花儿一搓葱花足以。我试了试，果真如此！一群人高喊：高钙！高钙！高钙羊肉是边儿上有一小条脆骨，嚼之极香。还有带汤儿的羊肉包子，筋筋道道的羊肉汆面。此时，我感觉世界如此的温暖！

早晨上班，经常在小区侧门边上，和两个年轻的妈妈迎面遇见，擦肩而过，我在那个时间去取车，她们刚送小孩上了园车，同路各自回家。有天早晨走到小区转角时，听见一位妈妈很惊讶的高声说，“啊，这真让你伤心了！”我们在转角迎面碰上，我看到另一位妈妈抬手摘去了眼角的泪水。

不知道她为何伤心，不过，大体就那些事，多少能猜得出来。从我自己的经验看，这种同在一个站等幼儿园车的母亲之间，是熟人之交，到不了倾吐伤心的程度，这位妈妈孤单而负重，才忍不住在送走孩子回家的路上，一下子裂开一道小口子，流露出了感情。

她抹泪的动作很优美。很轻，很小心翼翼，不是抹，是“摘”。让我想起谷崎润一郎在小说里，写到一位中流阶层的太太在戏院看戏，幕间休息时忽然想起旧事，心有所感，偷偷走到厅外，“摘”去了眼角的泪珠。

在年轻时第一次看这小说时，觉得这个“摘”字用得太刻意了，在前后文的平淡用词中，显得突兀。后来看见过很多人不经意的人前落泪之后，理解了“摘”字是非常写实的描写。

太太们出门社交，脸上带着妆，如果用“拂拭”或“抹去”，妆会花，会留下痕迹。所以会用手从下往上，先接住那颗泪，让泪整颗挂到手指上，捋下来，即为“摘”。现代眼妆是这种做法，过去不牢靠的水粉妆，也是这样。摘完之后，清清丽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滴泪卸去了那个瞬间承受不了的重，剩下的，回家卸了妆，关了灯，四下清静了，再说。

所以，经常想起那位妈妈摘的动作，她确实要摘，冬天冷，眼泪抹开了，眼睛下面会干，会皱，在不那么熟的妈友面前，不能大哭，不然事后多么尴尬不是。可事情又是真伤心，她一下子受不了了。可是再伤心，各种戒备感还是有的。我懂，我也经历过。

在北京那几天，事务逼仄，急火攻心，嘴上起泡，牙龈肿。发了一条说说，得到流年亲的指导，第二天到了厦门后，嘴上起泡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然牙龈肿一直不见好转，昨儿下午去看诊，医生是我的朋友，直言这颗智齿应该拔掉。择日不如撞日，拔。非常大的一颗牙，拔牙过程中我不止一次听到护士和医生轮流说，好大一颗牙。我开玩笑和她们说：好大一对羊。她们听后哈哈大笑，因为这是我多年前拍摄的一部电影。

麻药后无痛感，能感觉到钻碎了这颗牙，某种焦糊味，以及医生凭一把子力气把碎牙从我身体里往外使劲儿扽的难劲儿。因为是阻生智齿，我能感觉医生不是往下扽，而是往右扽。我第一次感觉到我整口牙像一块坚固的顽石，他们密不可分严整的一体，医生就像石匠打石头一样把一块石头往下敲。我无力抗拒当然，但是身体在使劲儿，绷的贼紧。那段时间我们三人居然培养出了劳动节奏和默契，深吸一口气，医生拔，护士吸血水，我一口气用完结束，再来。好像和生孩子一样难受。脑海中一直浮现十几年前一部电影《爱情的牙齿》。女主和牙医，血腥的爱欲。突然我能感觉到松动的酸楚，医生说好了好了松了，快要出来了。我问医生：快要生了，是男还是女？医生笑晕了说：成功顺产，是一个带把的。

这几天做正念冥想我都点燃一杯香薰蜡烛。特定的香气，唤醒特定的心情，温柔而宁静。香气在空气中累积，就像静静落下的一片一片树叶。情绪低落的时候，有时我会泡澡，有时我做正念冥想，当我什么都不想干，又想疗愈一下的时候，最简单直接的就是点燃一份特别的味道。那种松叶针的清冷气味可以让我迅速宁静下来，拨开一切杂乱，山谷百合幽绵静谧，舒缓柔和，仿若置身于山林之中，在间隙的阳光中，有轻盈追逐的小鹿在跳动，从冷到暖的自然过渡，卸下一天的疲惫，安然入睡。

疫情期间，年景不好，特别是到了年底，这段时间遇见各行各业的朋友，都有一肚子心酸疲惫。我自己也是，咬着牙撑，能不想就不想，混混沌沌先往下趟。越是这样，心越要放平，越要往开处想，别苛责自己，也别把未来想得太灰暗，给自己点儿盼头吧！能囫囵活下来就很不错了，能有点儿事儿想做就很不错了。保存自己，留得青山，啊！

公司年会，猝不及防的就忙了起来。相当紧凑的一整天，脑子就没停！聚餐、聚会后回到家也是夜里11点。煲了一锅热乎乎清清淡淡滋滋润润的萝卜排骨汤，还有出锅的猪肉、大白菜炖大粉条子，五花软糯走油而不腻，非常满足，尤胜昨晚！看着这锅里噗噗响，真是各有各的盼头。

忙到凌晨，已经很累了。脑子不转了，也睡不着。把茶具洗干净放好，给植物一一喷水，摸摸盆土干不干。把厨房里堆积的几只盘子清洗干净，一只铁锅长久不用有一点锈了，擦掉铁锈，烘干了润油，细细的润。把油汪汪的铁锅挂起来。慢慢的忙叨，心慢慢的松下来。

这段时间，我把家里彻彻底底清理一遍，备好玫瑰花，泡个热水澡，香浴净身。然后群发几位好友明儿中午可以接客，等好友上门欢迎我离开厦门。

昨日早起，阳光充沛，把窗帘扎起来，屋子里亮亮堂堂的。再去菜市场买了一些七零八碎。喝茶，心松下来，点了甜橙精油，家里一股活泼鲜甜生机勃勃的柑橘清气。心里突生一股温润的小火。

回到昆明，一进家门就看见小子一直盯着我的ipad在看，也不给我打招呼，欢迎我回家。我走近一瞧，他在翻看去年我爸过生日时，我给我爸那束花的卡片。卡片上有我手写的心语。还有我手写的一封信拍照。

亲爱的老爸，祝您生日快乐!很幸运生为你的女儿，很幸运有您如山如海的爱，宽厚温暖，无穷无尽。这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和财富，会陪伴我的一生，也给我打了一个丰厚的自信的底子，让我受用一生感谢您和妈妈给我一个温暖和睦，和乐融融的家，四十多年来都是我心灵的港湾，我的靠山。感谢您的豁达，成熟，智慧和自律，感谢您的通透幽默，善良，韧性，感谢您永不忘本的负责，勤劳，风雨不惊，是您的人格魅力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让我变成了一个有用的人，一个不算太坏的人。人的一生不能什么都拥有，但是想到我有这么一位父亲，就像您想到有我这样的儿女，我们都非常欣慰，这真的特别特别的难得，珍贵。这一辈子就很值得啦。老爸呀，我真的很爱很爱很爱很爱您，您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陪我妈到老，陪我们到老。深深的祝福您健康长寿。

我三十多岁的时候，别人形容我：快活，鲜艳，放荡。我犹不满意。现在我四五十岁了，别人形容我：善良，笨拙，宽厚。我就很知足了。三十多岁的我真的非常可爱，现在远不如当年可爱，不过要可靠多了。想想，我拿一部分可爱换了一部分可靠，这买卖也还划是划算的。

放下行李，马不停蹄，打开朋友邮寄的各种快递。今年冬天的瑞酿做好了，配初冬的螃蟹，绝佳。酒是湖北房县的，螃蟹是固城湖的，嘬一口金灿灿蟹黄，滋一口清甜甜小酒，一年一度，舒舒服服，像一个冬天对自己庄严的犒赏，隆重又自在。

扎扎实实忙了几个小时，很有内容，奖励品！ 冻柿子，焦糖布丁。柿子非常凉，冰得糁牙，芯儿咬起来咯吱咯吱的，甜得正好。

晚餐后又煲了一大锅腊排骨萝卜汤，煲好了就去书房忙工作了。十点听到动静，是小子从外面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位小美女，现在正捧碗喝汤。我用慈祥的目光看着饥肠辘辘，人畜无害的年轻社畜们。

其实，我挺喜欢请社畜小朋友吃饭。就很喜欢看小朋友大口大口的吃，风卷残云的嚼，充满了电脸上浮起油光又活过来的样子。

我：吃完要好好干活呀，宝贝儿们。儿子：好的我们这就给您都吐出来。想着这样的对话，也能抵消我看见这顿夜宵的馋，笑晕。小子，小美女和我开始干活，一小时，把屋里屋外打扫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