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文/梁利根</p><p class="ql-block"> 爹娘在很远很远的大山里闹钢铁,两个小妹放在大队幼儿园托管,亲人都不会回家和我一起过年了。那年,我才十一岁,不知道什么是乡愁,什么是年味。一个千多人的山村,几百栋老房子,没有狗吠,没有鸡鸣,没有歌声,没有笑语,空荡荡的,空得让人心里发凉,空得让人心里发慌,空得让人心里发疯。老人和孩子,黙黙地守着孤独,守着寂寞,守着饥饿,守着水肿病的折磨,一声不吭,也无泪可流。孩子们都变乖了,放学回来,啃着爷爷奶奶从公共食堂打回来的野菜糠粑或红薯,不哭不闹,吃得有滋有味。</p> <p class="ql-block"> 大年三十早晨的钟声响了,那是公共食堂开餐的钟声。因为是过年,钟声比以往响得亮一些,长一些,响出了些许生气和年味。但钟声过后,又回归于寂静,所有的企昐也回归于寂静。</p><p class="ql-block"> 我从没有温暖的床上爬起来,洗了把冷水脸,揣着砂钵,来到公共食堂。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吃过肉了,也不记得肉是啥味道了。肚子实在斋了,我和狗腿子去捉嘛啯田鼠。闹钢铁,大队干部把铁锅收走了,每户发个砂钵煮野菜吃。我们用砂钵煮嘛啯田鼠,没盐放,没油放,但我们却吃得精精有味,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打饭的窗口排起了长队,狗腿子见到我,朝我招了一下手,我于是走过去,挤在他后面。他说今天过年,要打一斤米饭,呷个饱。我说我只打半斤米饭,没票了。狗腿子却塞给我一张一斤的饭票,我愣了一下,说你哪来的饭票。他不吱声,朝我鬼笑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过年,每人二两肉,一碗白菜鸡蛋汤,这都是免票供应,但打饭要票。狗腿子嚷叫着,奎会计,给我打一斤米饭!奎会计接过饭票,对着窗外的光线照了照,突然凶巴巴地说,狗腿子,你这票是假的!狗腿子愣了一下说,奎会计,票是你发给我的,上面有你的章子,怎么是假票?我赶忙把狗腿子给我的那张票塞进袋子里,掏出我自已的票。奎会计说,不错,票是我发给你的,有壹两票,貮两票,半斤票,一斤票。可你这狗娘养的狗腿子,把壹两票和半斤票故意从中撕开,然后你把壹两票的壹和缺了个半字的票粘贴起来,半斤票就变成了壹斤票了。狗腿子作假行为被奎会计揭穿了,吓出了一身冷汗,拔腿逃跑了。</p><p class="ql-block"> 狗腿子和我一样,没有爷爷奶奶,爹娘都闹钢铁去了,没有人照顾我们。大过年的,这么一折腾,二两肉,一碗白菜鸡蛋汤,狗腿子都吃不上了。我是在牛栏里找到狗腿子的,他蜷缩在稻草堆里,眼里流着泪水,身体像筛糠一样抖动。我把砂钵递给他,说,快吃吧,大过年的,总不能饿着。吃完饭,我陪你去找奎会计认个错。说着,我把他给我的那张假票还给了他。</p><p class="ql-block"> 狗腿子接过砂钵,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饭。他突然抬起头说,你没吃肉?我说,吃了,二两肉,我一半,你一半。</p><p class="ql-block"> 狗腿子说,我想娘了。</p><p class="ql-block"> 我鼻子一酸,说,我也想。</p><p class="ql-block"> 我和狗腿子窝在牛栏稻草堆里,老牛用同情的目光瞅着我们,时不时,哞哞地叫两声。这个年,我们就这样地过,没有欢笑,只有泪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