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猫记

西川月

我家的猫咪———小呆瓜，已经失踪半个月了，十五个日日夜夜，我茶饭不思，魂牵梦绕。脑子里全是小猫咪呆萌的模样。亲爱的小呆瓜，在这寒风凛冽的冬夜，你冷吗？你饿吗？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流浪狗欺负你？想着它在外面受苦受难，我的心里一片酸涩。 　　那一年夏天，女儿经过一家宠物店，从小喜欢小动物的她不由自主地走进去，即刻，她就被一大群姿态各异，娇媚万千的小奶猫吸引住了。她轻轻地抚摸逗弄着那些可爱的小精灵。突然，一只灰黑的小奶猫，慵懒地爬上她的手掌心，吧唧吧唧嘴巴，便安然入睡了。 “妈妈，看着她娇憨的睡态，我的心顿时融化了。她虽然不是最美的那只，但是久久久久地，我都舍不得把它放下，我不忍心惊扰她的美梦。我心头一热，就鬼使神差地买下她了。母后娘娘，求你原谅我违抗你不许养宠物的禁令，就让她陪伴我，好吗？”女儿央求着我。 　　我虽明令禁止不许宠物，可是，女儿的一席话却也击中了我心里最柔软的那个部分。“买都买了，难道还把它驱出家门，流浪街头不成？”女儿先斩后奏，我又如之奈何呢，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就这样小呆瓜成为了我们家的一员。 　　小呆瓜一身黑灰相间的毛，像绸缎一样柔软光滑，脊背上一道黑是它锦衣裘服的主轴线，直达细长的尾尖，身上的黑灰白斑纹错落有致，富有层次，一直延伸到肚皮，汇成纯白的一片绒毛。摩挲它的细柔的皮毛，我不禁赞叹造物主真是巧夺天工的时装设计师。小呆瓜十分珍爱她的“貂皮大衣”，闲暇的时候，常常独自坐在角落里，一遍一遍地轻舔着它的细毛，似乎要重新梳妆打扮一番，恭迎皇上的大驾光临。瞧它那小样，真是爱美的俏佳人！ 小呆瓜天生好客。她常常站在阳台的石阶上，望着窗外的绿绒大树，轻扣着包栏玻璃，和啁啾的小鸟问好，和蹦跳的松鼠打招呼。无论哪个贵客到家，它都热情地迎来送往，也不管客人是不是爱猫人士，都要跳上人家的大腿，投怀送抱，卖萌讨好一番。这样一来，赢来了好多大姐姐小哥哥的宠爱。下一次造访，大家总会给她带一个小礼物，什么猫咪自动饮水机，猫零食，猫猫小玩具，应有尽有。小呆瓜俨然成为大家的宠儿。 对待主人，小猫更是黏乎得紧。每次还没到家，就听到它的喵喵的叫唤声。打开房门，它已经坐在鞋柜上恭候多时了，似乎等待主人归来是她毕生的事业。它缠绕在脚边喋喋不休地唠叨个没完，好像抱怨我离家太久了。我俯身抱起它，温柔地抚摸它雪白的肚皮，揉捏她肉乎乎的小爪子，也把它的絮絮叨叨按下了暂停键。它一动不动地享受我的爱抚，绿宝石般的眼睛扑朔迷离，半明半寐，静静地享受主人的千般宠爱。心满意足之后，她也会用小脸蹭着我的手心，用小舌头轻轻舔着我的手腕，回应着我的爱抚。 陪伴主人，永远是她的神圣使命。她片刻不肯离开主人半步。我在厨房忙碌，她就跳上池台，目不转睛地看我择菜；我打扫卫生，她就追着拖把，将拖把当成滑板车；我洗澡的时候，她还是守在门外，等得不耐烦了，就悄悄地推开一个门缝，探出半个脑袋，偷窥你。“小色鬼，小流氓！要不要一起洗个鸳鸯浴？”她连忙缩回脑袋，只好乖乖的守候在门外。耐心地当一个循规蹈矩的小保镖。 　　一家人欢聚一堂，就是小猫最快乐的时光，她上蹿下跳，恢复她淘气的本性。她有时攀爬纱窗，进行攀岩练习。有时为了追逐一个皮球、一团毛线或者一个毽子，她窜过桌角，钻进沙发，又潜伏在书柜下，伺机而动，然后猛地一跃而出，抱住“猎物”，咬住不放……。客厅成为她军事演习的大战场。有时家里闯进一只蟑螂，小呆瓜就不依不饶，她蹦跳扑踩，围追堵截，使出浑身解数，有一种“犯我家者，虽远必诛”的架势，誓把侵略者驱逐出境消灭殆尽不可。蟑螂终于四脚朝天一动不动了。小呆瓜才竖起长长的尾巴，好像扛着一面胜利的旗帜，雄赳赳气昂昂地得胜回朝了。小呆瓜可真是一个威猛的勇士！ 　　蹦哒累了，小呆瓜终于安静了。她最喜欢爬上我的床铺，和我同榻而眠。有时她跪卧在我的胸口上，君临天下的架势俯视着我，冷不防地吻一下我的脸颊，“不许非礼！”，我转过脸刷手机视频，可她毫不理会，又继续厚着脸皮蹭着我的手腕，拱着我的下巴。会撒娇的小猫总是让人无法抗拒，我无可奈何，只好腾出手来给她按摩，她终于眯缝着眼睛打起盹来；有时她蜷缩在我的脚边，酣然入睡，像一个大大的逗号；有时她四脚朝天地躺着，脑袋三百六十度地歪在一边，四仰八叉的样子，像个大大咧咧的野丫头。有时她脑袋枕在前爪上，另一爪懒散地覆盖在脸上，躬身侧睡，文雅得像一位大家闺秀，那景致，就如同一幅“海棠春睡”图！ 　　就这样，我们朝夕相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今年元旦，我们去厦门参加侄女的婚宴，家中只留下老奶奶和小呆瓜相依相伴了。 我们正在婚礼现场谈笑风生。突然奶奶来电话说，小猫爬上阳台，不小心掉下楼去了，等她颤颤巍巍坐电梯来到一楼，小猫已经无影无踪了。 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我吊呆地怔住了：五层楼的高度，小呆瓜一定受伤了吧！想着它头破血流的惨相，我的心都要碎了。 没有横尸街头，证明小呆瓜还活着。我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可是婚礼还没结束，兹事体大！病急乱投医，我把小呆瓜的相片发在邻居微信群里，希望大家看见了救救它，收留它。 　　婚礼一结束，我就快马加鞭地赶回家。我迫不及待地搜寻着每一个楼道，每一个停车场，每一片草地。一声声地呼唤着小呆瓜的名字，一遍遍地询问迎面而来的路人。可是，到处都没有小呆瓜的踪影。小呆瓜，你在哪里？你还活着吗？ “猫有九条命！你放心吧！它不会有事的。饿了，它会捉老鼠吃的！”邻居好言安慰。 可是，她还从未见过老鼠呢！它一直养尊处优，会吃垃圾桶里的残羹剩饭吗？这样寒冷的天气，它会在哪里过夜呢？我忧心忡忡，心急如焚！ 　　三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我除了工作，就是找猫。地下巷道，阴森可怖，让我毛骨悚然。小呆瓜会藏身在那里，躲避流浪狗的追杀吗？顶楼上，横七竖八地堆放着废弃物。我的手电筒扫视着夹缝里狭小的空间。看看是否藏匿着饥肠辘辘的小呆瓜。………… 还是一无所获……… 我颓然地坐在路边的石栏上，看着庭院里上下跳跃的麻雀，望着屋檐上悠然漫步的白鸽，喃喃低问：小麻雀，小鸽子，你看见我们家的小呆瓜了吗？她过得好吗？ 我多么希望有个好心人收留它！我只要它好好活着，于愿足矣！ “一只小猫而已，别那么伤心，丢就丢了，也省得天天伺候它！”一个路人劝慰着。 ——可是，多年的朝夕相处，它已经无异于我的孩子。我怎么忍心我的孩子在外流浪，忍饥挨饿，承受苦难呢？ 她虽身披兽毛，不能言语，但是我们却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它的高高低低、长短不一的“喵喵”，在我的耳中，便是让人为之心动的“妈妈，妈妈！”；她日日的守望，让我的家温情脉脉，馨香满屋。每次下班，我就不由自主地加快回家的步伐。当它摇荡在我怀中的时候，世间所有的烦恼纷争，都烟消云散。只有爱在心中弥漫，让我相信，爱无处不在，爱可以跨越地域，年龄，性别，还包括异类…… 我可爱的小呆瓜，我怎么能够把你放下，如何能够做到弃你于不顾呀！为你清理一地猫毛，天天当你的铲屎官，我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因为我喂养了你的身体，你却滋养了我的精神。 我的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小呆瓜，你一定要勇敢地活下去！ 一次次无功而返，一次次的失望而归。我身心俱疲。奶奶还在絮絮叨叨，“快把小猫抱回家吧！我想它了。我有小猫陪着，也不那么孤单呀。我不同意你送人的。——你告诉我你学生家在哪里，我自己去抱!……” 奶奶已经九十高龄了。小猫失踪的头两天，她就酿酿跄跄地四处寻找。半夜听到猫叫，就打开房门张望，以为猫猫回来了。我担心她又挨家挨户地找猫，万般无奈，就编了个谎言，小猫让我的学生收养了。奶奶就信以为真。天天缠着我把小猫领回家。唉，我怎么能告诉她小猫也许再也找不到了呢？ 吃完饭，我又踏上寻猫的旅程。 公安大楼的榕树下，住着一窝可爱的小橘猫。它们活泼机灵，天真烂漫。它们有时挨挨挤挤地蜷在窄小的纸箱里互相取暖，有时在草地上追逐撒欢，一家人虽然粗茶淡饭，但是无忧无虑，其乐融融。小呆瓜如果和它们一起是不是也很快乐呢？ “小猫也有自己的领地，它们是不会允许别人入侵自己的地盘的！” 猫主人介绍道。看来，我家的小呆瓜只能是孤家寡人，独自流浪了。我黯然神伤！ “你都来看好几次了，———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免费送你一只的！我家的橘猫也不亚于你家的田园猫呀！”猫主人热情地说。 我轻轻地摇头。尽管它们是那么的俊俏美丽，风情万种，却只是一道亮丽风景。在我心里，猫就只有两个分类，那就是我家的猫和别的猫。———我若有所失，怅然而去。 “老师，你家的猫一定在这个楼道里，昨天晚上我听到猫在我家门口叫唤，我打开门，想把它引进来，可是我家的泰迪一声汪汪，它就跑了。……”邻居向我提供线索。 小呆瓜，你也在寻找自己的家吗？可是，重门深锁，家家闭户，你怎么能找到回家的路呢？我把猫粮分成若干小碗，分放在天顶，车库，楼道口……那是回家的必经之路，希望它早日回家！每日我也会去查看猫粮是不是减少了，看着空空如也的猫碗，我有些欣慰，小呆瓜没有挨饿。可转念一想，这些猫粮只是成为野猫或者老鼠的美餐也未尝可知呀。唉，小呆瓜，我怎么能不对你牵肠挂肚呢？ 远远的走来一个遛狗大叔，他的绳子居然捆绑在小狗的后半身，宛如一个提线木偶。我好奇地询问，大叔叹了一口气，说，因为车祸，小狗的后肢被碾碎了，经过抢救，总算捡到一条命，但是后腿只能拖着，他只好提着它散步了………那小狗前脚蹦踏着，一路摇头摆尾，时不时地闻着路边的花香，它依然昂首阔步，活泼淘气。我知道，自信的背后，有主人的不离不弃。是爱支撑它的灵魂，滋养它的生命。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我的小呆瓜，它是否也身受重创，所以听不见我的声音，闻不到我的气味，或者失忆了，忘记了我们的过往。这样一路胡思乱想，我的心如刀割般难受。 　　傍晚，我又来到了天台。一只野猫正津津有味地享用着猫粮。看见我，它一纵身跃上房梁，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小花猫，如果你见到我家的小呆瓜？麻烦你告诉它，赶紧回家吧，主人天天在找它。小花猫，你可以分享美食，希望你和小呆瓜做好朋友，不要欺负它。好吗？”我不知道野猫是否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吃人嘴软，它应该善待我家的猫，或者去通风报信才对吧！ 我又寻寻觅觅，从顶楼顺着楼道摸索着搜寻到一楼，一路黑灯瞎火磕磕绊绊，我走得两腿酸软，还是一无所获，我准备打道回府。突然，我听到了特别凄厉的猫叫声，宛如拼尽全力的呼叫“喵———呜，喵———呜！”“小呆瓜！小呆瓜！”我大声喊着。 墙缝里猛地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它奋力地挤出身子，定定地兀立在我的面前。它全身瑟瑟发抖，眯缝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仿佛在哭泣。 “小呆瓜！小呆瓜！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我一把抱起它，眼泪夺眶而出。 “十五天了，你是怎么过的，看你瘦的，你这个坏孩子，外婆都想死你了，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怜的孩子，你一定饿坏了，渴死了，你是受了多少苦呀！小呆瓜，不要害怕，外婆不会抛弃你的！ “小呆瓜，你真棒！你没有忘记外婆，你没有忘记回家的路！真好，回来就好———我们回家吧！” 小呆瓜的钩爪紧紧地抓住我的衣领，似乎松开了，就再也回不到家了，它嘤咛着，仿佛和我一起哭泣，它瘦骨嶙峋的身体，像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的，我的眼泪又簌簌地滚落下来。 “小呆瓜，别怕，外婆会保护你的，外婆带你吃个饱，再去洗个热水澡，洗尽一切污秽。从此，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不要分开了！” 我语无伦次，喃喃低语。不顾它一身的腌臜，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任凭泪水尽情地滑过脸颊。 我欣喜若狂，连忙在快乐一家人微信群里发布重大消息：小呆瓜回来了！ 女儿，老公迫不及待地发来视频，看着久别重逢的小呆瓜，女儿的眼里闪着点点泪光。 小呆瓜往返于猫盆与水池之间，狼吞虎咽地啃着猫粮，然后不住的喝水，吃饭，喝水，吃饭，喝水。 可怜的小呆瓜，历经磨难的小呆瓜，你是怎样的饥渴难耐呀！此时的它就像《鲁滨逊漂流记》里最后被船长解救的鲁滨逊。 吃饱喝足，我给它洗澡，平常小呆瓜最怕洗澡。这一次，它出奇的乖巧，它丝毫没有挣扎，任凭热水哗哗地冲刷身体。它知道，自己一身的污秽，要冲洗殆尽，它本是多么高贵而洁净的猫呀！ 蓬松的毛贴在身体上，肋骨分毫毕露，真是骨瘦如柴。握着它瘦弱的身体，我轻轻地搓揉着，心中一阵怜惜，我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小呆瓜，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 老公眼睛湿润了，他发了个5200的大红包。———我爱你！ 女儿快捷地打下了一行字：我们是快乐的一家人，我们永远相亲相爱，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