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换（小说）

郑海

　　已过不惑之年的刘柱坐在电脑前，打开腾讯QQ，看到网友“雨辰”还亮着灯，赶紧把自己隐身，然后呆呆地望着她的小熊头像……

思绪把刘柱带回了从前。

刘柱和小换出生在一个叫羊角沟的小山村，刘柱比小换大一岁，两家是邻居。他们从小在一起玩耍，过家家、玩游戏……这些，都为他们金色的童年增添了无穷的欢乐。刘柱六岁那年夏天，他和小伙伴儿们一起玩游戏时，小换别出心裁，她要刘柱当“爸爸”，让另外一个小女孩当“妈妈”，其他小伙伴当“孩子”，表演“过家家”。可是，那个小女孩死活不干，这时，小换大大方方地说：“我来当妈妈，你们可要听我的。”小伙伴们都笑呵呵地点头答应。于是，小换扎好“围裙”（自己的小褂），准备“做菜”。她吩咐“孩子”们“做饭”，让“爸爸”去“挑水”。这时，“孩子”们就各自把捡来的碗底装满湿土，用手拍紧后，倒扣在地上，做着“月饼”。“爸爸”用“扁担”（一根长棍子）挑回“两桶”（两个酒瓶）水之后，“妈妈”就开始“做菜”（用树叶当菜）。一会儿工夫，“饭”“菜”做好了，“全家人”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共尽“午餐”。“饭”后，“孩子们”唧唧喳喳地收拾着“碗筷”。“爸爸”“妈妈”盘腿坐在“炕”上，“爸爸”把“烟袋”（一根小树棍）叼在嘴上 ，“妈妈”喝着水，高兴地看着“孩子”们。收拾完毕，“孩子”们出去玩了，“爸爸”“妈妈”开始“午睡”。他俩刚躺下不一会儿，“爸爸”无意中碰到了“妈妈”脖子上的“小猪”（小猪形状的玉坠儿），他忽然坐起来，揉揉眼睛，大哭起来。“妈妈”和回到“家”的“孩子”们怎么也没劝好。后来，刘柱哭着跑回了自己的家……原来，刘柱不知听谁说的，“爸爸”“妈妈”在一起睡觉后，“妈妈”就会生小孩儿，他觉得，“妈妈”生了小孩儿，小换的爸爸非揍他不可。刘柱越想越害怕，就大哭起来。大人们听说之后，大笑起来，“爸爸”才止住了哭声。

　　从那以后，刘柱总觉得是自己欺负了小换，又觉得对不住她。于是，他对小换百般呵护。他们一起上山挖野菜，一起上山拾柴，一起在村头捉蚂蚱……每当小换叫“柱子哥哥”时，刘柱总是红着脸，觉得不好意思。这时候，性格外向的小换总会咯咯地笑起来。

刘柱十岁那年，他和小换一起上一年级读书。那年初秋的一个星期天，他们拿着小镰刀上山砍柴。在一个小土坡上，刘柱不小心摔倒了，膝盖正好跪在镰刀刃上，顿时，鲜血顺着大腿肚子流了下来，小换急忙脱下小褂，给他包扎。然后，费力地背起刘柱，往家里走去。刘柱趴在小换的背上，大声地哭着。小换告诉他要坚持，她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汗水，吃力地走着。回到家里，大人们把刘柱送到了大队卫生所……直到现在，刘柱的左膝盖上还有一块伤疤。刘柱觉得，自己比小换大，是男子汉大丈夫，应该保护她，可是，还处处连累她，更加觉得对不住小换，所以，在学校读书时，谁欺负小换，他都会挺身而出。由于小换身体细高，有人管她叫“绿豆芽子”。一次，邻居二胖当着刘柱的面又叫小换“绿豆芽子”，刘柱二话没说，发疯似的把二胖狠狠地揍了一顿。

　　转眼间，刘柱和小换读完了小学，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公社中学。他们还是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互相帮助，学习成绩名列前茅。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们读书到初三下学期的开学初，小换的父亲得了风湿性心脏病，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病情也没有好转。医生说，如果不做手术，就会有生命危险。父亲的这场重病，改变了小换一生的命运，她被迫辍学了。

　　为了给父亲治病，小换的母亲四处借债，刘柱家拿出了全部积蓄，也没能凑够昂贵的手术费。就在这时，大队和外地一家木材公司签订了伐树、栽树的合同。经批复，羊角沟前山上的二百多亩老杨树全部伐掉，第二年再栽新品种速生杨。伐下的树木在营子里加工成方木后再运往外地。电锯就安在小换家的大门前。为方便工作，务工人员要在营子里租房住下。经协商，小换家把西厢房倒出两间来，包工头赵卫国和另外三个人住在这里，其他务工人员住在别人家。一切就绪以后，赵卫国听说了小换父亲患病的事，他立即慷慨解囊，拿出三万元钱，交到了小换母亲手里。老人家眼含热泪，千恩万谢，拿着这笔救命钱，去了医院……手术一个月后，父亲出院，回家休养。

　　赵卫国比小换大九岁。个头不算高，身体微胖，大眼睛，大脸盘子，看上去精明强干。他对小换一家关怀备至。在小换辍学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地动员她再去读书。可是，倔强的小换还是选择了在家照顾父亲。那段时间，赵卫国虽然给了小换和他们家无微不至的关怀，然而，小换却变得少言寡语，俊俏的脸颊日渐消瘦，星儿般明亮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刘柱也经常来她家，每到这时，小换的脸上才会出现少有的笑容。为了不影响他的学习，每次刘柱来小换家时，懂事的小换也不和他说太多的话。有时，只是站在一边愣愣地看着刘柱。

秋季来临时，赵卫国他们的伐木和木材加工任务已经完成。有一天，赵卫国买来许多礼品，坐到了小换家的土炕上。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要娶小换。小换父母听后，半天没有说话，直到赵卫国走出屋外，两位老人家也没有说出话来。

小换从地里回来后，父母说起赵卫国前来提亲的事，她听后，哭着跑出了家门……

她来到自家的责任田，坐在刚刚割倒的谷个子上，眼泪顺着她清秀的脸颊流了下来。

　　小换是一个有理想的姑娘，她非常要强，又聪明伶俐。虽然辍学回家，可她对学校生活还是充满了无尽的向往。刘柱每次来她家时，她都会问起学校的事情，也许是命运的安排，使她与读书无缘。父母就她这一个独生女儿，有啥别有病，偏偏父亲又得了重病，要不是赵卫国的帮忙，给父亲治病的钱怎么也不会凑够的。母亲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常年低血压，还患有冠心病，总是零药不断。要说赵卫国，跑前跑后，也是动了真格的，可在小换的心里，还装着刘柱。刘柱性格内向，一米八零的大个子，皮肤白嫩，见人总是羞答答的，不善言语，他聪明好学，虽家境贫寒，但好歹还没辍学，他还有更加美好的前程。赵卫国对自己实心实意，自己家又花了人家一大笔钱，可感恩和感情毕竟是两回事。再说，她还是一个孩子呀……可怜的小换泪如泉涌。

　　那年秋后，赵卫国和小换一家告别后就急匆匆地走了。第二年春天，他又领着一些人来到羊角沟，按着合同规定，他们要在伐过树的地方治山植树。赵卫国和去年的那三个人还住在小换家的西厢房。叫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小换父亲的心脏病再次发作，赵卫国又一次拿出钱来，把父亲送到了医院。结果住院不到二十天，病魔就夺走了他的生命……小换和母亲哭成了泪人。

　　治山植树工程完成时已到了夏天，小换还是跟着赵卫国去了外地，和他们一同走的还有小换的母亲。有人说小换是为了感恩，有人说小换是为了给母亲治病。小换没有向人们解释什么，只是在临走前的那天早上，来到刘柱家，把自己脖子上戴的玉坠儿用花格手绢儿包好交到刘柱娘的手中：“婶儿，请把这个交给刘柱……”话没说完，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后来，刘柱听说了小换的事，大病一场。小换，是父母为了要儿子而给女儿起的名字，母亲还把结婚时姥姥陪送的玉坠儿拴在小换的脖子上，以祈求上天保佑。然而，许多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小换的母亲生了小换以后，患上了多种疾病，没能给小换换来弟弟。小换和母亲跟赵卫国走后，就再也没有了音信。

　　刘柱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县高中，三年后，又考上了一所专科学校。大学毕业后，迟迟没有找到工作。后来，他回到家里，办起了养鸡场。

在经营鸡场的日子里，刘柱忙忙碌碌，整日无语。有时会偷偷地把小换留给他的玉坠儿拿出来呆呆地看着。父母心疼儿子，也帮忙干活。一年后，他家的养鸡场已初具规模，也获得了很好的经济效益。第二年，他又盖了一栋鸡舍，扩大了养殖规模，有时缺少人手，就请营子里的人前来帮忙。后来，他又雇了两名长期工，帮助管理鸡场。其中一名女工叫翠兰，她比刘柱小三岁，中等身高，长得很胖，说话直来直去，干起活来很有力气。初中毕业后，翠兰回到了家乡，当时，许多年轻人都外出打工，而她却留在了刘柱的养鸡场。

刘柱头脑灵活，经营有方，有一年闹禽流感，他家的鸡场并没有太大的损失。刘柱的憨厚、善良也深深地感动着翠兰。然而，刘柱的心里却装着小换。就这样，又过了几年，这时的刘柱已近三十岁，他父母和翠兰的父母都很着急，几次托人说和他和翠兰的婚事。终于有一天，刘柱点了头，在一个无风的秋日里，刘柱娶了翠兰……

　　随着新农村建设步伐的加快，政府对个体私营企业加大了扶持力度，刘柱家成了村里的养鸡专业户。为了掌握更多的信息，刘柱家买了电脑，网上查找资料，方便快捷，全国各地的市场行情一目了然，养鸡场的生意很是红火。与此同时，刘柱也结交了一些网友，他和网友们网上聊天、交流生活、探讨人生，精神生活更加丰富多彩。

一天，刘柱无意中看到了网友“雨辰”的相册，他心里一惊，那不是小换吗？再仔细端详，相册中的 “雨辰”虽已人到中年，但看上去仍很年轻，只是比原来稍胖一些。确信无疑，她就是小换。他又读了“雨辰”的日志，从日志中，刘柱读出了小换昨日的彷徨、无奈，读出了她今日的开心、快乐，但是，从日志的字里行间，还是流露出丝丝伤感来……刘柱做梦也没想到，时隔二十年，还能有小换的消息。小换！你现在哪里？生活得幸福吗？刘柱又牵挂起小换来。看到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贤惠的翠兰就问是怎么回事，刘柱说出了自己的心事。翠兰想了想，说“我很理解你，心中珍存一份美好，那是好事呀……”她和刘柱又共同看了“雨辰”的日志、照片。从他们的全家福中可以看出，小换现在的生活是幸福的，她母亲的身体是健康的，旁边站着的那个大眼睛姑娘一定是小换的女儿。

　　刘柱把思绪拉回了现实，他又一次把珍藏在箱子里的玉坠儿拿出来，仔细看了看，浅绿色的玉坠儿里一对龙凤图案清晰可见。他用干净的毛巾擦了擦玉坠儿，然后又小心地包起来，重新放回箱子里。这次，他把玉坠儿放到了箱子的最底层。还是不要打扰小换现在的生活。想到这里，刘柱发送了“再见”二字，随后，平静地关上了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