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艺术史》庙堂里发出的“天问”之六：苏美尔人的塔庙建筑艺术是怎么使人类第一批城市和平崛起的?

祖慰

根据城市史学者们的研究，人类第一批城市是由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在五千年前首创的。他们建造城市有一个奇特的神创机制：使分居各处的本是相互排斥的不同部族的村民联合了起来，避免了本不可避免的兼并战争，而一起和平建造了人类第一批城市，建立了城邦国家。
五千年前，两河流域以部族为单位的村民，和同时期世界其他部族村民一样，散点分布，农耕封闭，有着很强的动物式领土意识，对非我族类的异族绝对排斥。因此，不同部族的村民是不可能和平地聚合到一起创造出新的城市的。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不同部族的村民们集合起来转变成相互服务的城市市民的呢？
权威城市史学者刘易斯·芒福德，在他的《城市发展史——起源、演变和前景》第9页写道：“人类最早的礼仪性汇聚地点，即各方人口朝觐的目标，就是城市发展最初的胚胎。”

图1：塔庙，苏美尔人共同朝觐的地方，成了创建城市的“胚胎”

笔者在任中国上海世博会国家主题馆之城市足迹馆总设计师时，为了设计城市起源厅的展项，可谓读“破”了几部城市史著作。我受到芒福德的启迪，终于在学理上梳理出了一条苏美尔人城市起源的逻辑脉络。或者说，我发现了人类第一座城市是怎么诞生的，发现了第一个国王是由什么样的因缘际会而催生的。
下面就是我梳理出来的两河流域第一批城市如何在月亮神推动下的“怀孕”与“分娩”过程。

●农耕文明下的各部族村民是分散居住的，其深植于生物学领土意识的本能，使他们相互敌视、防卫、时而为争夺资源而进行杀戮。然而，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苏美尔人各部族的村民，却由于共同崇拜月亮神，在月亮神的驱动下，在每年的某个时间，会超越敌视的“领土意识”而聚会到一起，共同朝觐与祭祀。这个具有强大磁吸力的聚会地点，就是城市史权威芒福德说的城市的“胚胎”。
●起初，共同祭祀完了全都各回各家，各部族来祭祀的人身份还是村民。可是，随着农耕文明的发达，村民们的剩余产品越来越富足，他们就会商定为月亮神建造越来越大的塔庙（图1）。史籍记载，建造乌尔城的那个大塔庙，需要1500位工匠建造5年方能竣工。那么，这个工程一旦启动，首先那些由各部族分派来的1500位能工巧匠们就不可能每天回家了，他们必须定居在塔庙工程的周围日以继夜地劳作。这时，工匠们破天荒地摆脱了村民的角色，成为第一批城市选民。

图2：各部族的苏美尔人汇集一起建造塔庙

●定居下来的工匠们，每天所需要的大量生活必需品从哪里来？这就呼唤出由村民转换成的商贩来到塔庙工地供给（图2）。商贩起先是摆个摊，卖完就回村，其角色没变，还是村民。到了发展成有规模的集市，进而发展成商店，村民商贩就定居在塔庙近旁了，这成了第二批城市选民。
● 根据建造塔庙的需要，各类作坊应运而生，这就增加了作坊工人。根据生活的需要，增加了建筑住宅的工匠，建造粮仓、水井的工匠等等。聚合的人群越来越庞大。
●来自不同部落的人聚居多了，一定会因为各种纠纷而造成破坏性的失序。当失序演变为暴力、导致血腥事件不断、连塔庙建造都无法持续时，就会催生出城邦国家制度与最高管理者国王。在西亚，第一位国王的候选人，居然不是祭司，常常是见多识广、武艺高强的猎人领袖。因为，他们天然具有摆平不遵守规定秩序人群的暴力手段与组织智慧。在各种械斗平息后，猎人国王接着就建立起一个为众人接受的秩序，这就是最早的城邦国家体制。这就给予“合作性对抗”的共生人群创建了有效的秩序。社会有了稳态，城市开始成为人类文明的孵化器。国王应用权威秩序，集合全体人群的体能与智能，创建原先村民所不可能成就的大工程，如建造储备小麦的大粮仓，建造城市用水的大储水池，建造众多制陶、冶铜等作坊，尤其是建造农业灌溉防止水患的大水利工程（图3），直到建造防御外族侵犯的城墙工程（图4）等，使得文明能跨越式地发展。

图3：苏美尔人的人工灌溉复原图

●生意人为了记账，祭司为了记录塔庙的收入与支出，就用芦苇在泥板上写下约定俗成的象形与表意符号作为最早的账本，这就催生出了人类最早的文字——楔形文字。文字进而成为政治记事的工具，这就开启了历史学。文字、农耕、城邦国家，成为鉴别各地智人是否摆脱野蛮时代进入文明社会的三大标志。
●大工程还催化出了数学、工艺与艺术；农耕气象与占卜观星催化出了历法。
如此这般，城市必备的“硬件”（神庙、祭祀广场、水池、集市、粮仓、作坊、宫殿、城墙）和“软件”（文字、数学、历法、工艺、艺术）具足之后，完整意义上的城市就此宣告诞生了。很有意思的是，由起源城市确立下来的上述城市必备的硬件和软件，自古至今的所有城市，除了城墙一项在工业时代到来后被废弃，其他依然未变，只是更加精致完善而已。

图4：有城墙和护城河的的苏美尔人城市复原图

你听到这里会不会觉得出乎意外、超越常识？城市起源的“第一推动”居然是信仰，是月亮神！
世界其他地方的城市起源可不是这样“和平崛起”的，都是经过部族间的血腥兼并，强者通吃，当兼并到相当规模时，强者为王，建立起了城市和城邦国家。古中国就是如此。
我们通过塔庙这个建筑艺术，掰开历史缝隙，看看城市起源的基础逻辑究竟是什么？
哦，看到以色列学者赫拉利著的《人类简史》。他在这本书里写道：人为什么能成为万物之灵？就是因为人类发明了语言并能通过语言相互讲述虚构的故事，才能组织千军万马一起做事。猩猩、猴子都做不到，超过70个就乱套了。
看了赫拉利的这番研究明白了吧？接着你就会听到，苏美尔人讲月亮神的宗教故事。他们是从土耳其迁徙到美索不达米亚平原来的。天气很热，只能白天休息晚上赶路。晚上看到满天星星，他们最初讲的是占星术故事。后来他们发现天上星星中最大的是月亮，于是就编造崇拜月亮神的虚拟故事来了。传开之后，月亮神就成了他们的共同信仰。正是这个信仰创造了神迹，和平地创造了人类第一批城市！
其他民族都信仰太阳神，为什么只有苏美尔人独尊月亮神？呵，连这个疑题也被这个历史缝隙的景观给解开了！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