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苏东坡传》两个译本的不同气质

安心是吾乡

行世林语堂《苏东坡传》有宋碧云、张振玉两个译本。宋在先，1977年在台湾由远景出版社出版；张晚一年，亦于台湾出版。当初他们分别有《译序》和《译者序》，落款自然是民国纪年。引入大陆时，宋译本的《译序》纪年给删了。张译本的《译者序》，根本就没有，因除落款外，还有“国运日隆”等敏感语言。

张振玉（1916—1998），是台湾大学教授，以翻译林先生《京华烟云》广为人知，冠以翻译家。学界流行一种说法：“《京华烟云》必传于世。张振玉之名会借林语堂的小说得以流传，而林语堂的小说是借张振玉的文笔得以流传。”言下之意，林张彼此成全。至于宋碧云，除了《苏传》一无所知，尚若健在，应入耄耋。张氏读过宋译本，评价不错，尤其是对文中的引句查证，《译者序》说：

1977年夏，见宋碧云小姐译的《苏东坡传》出版，非常兴奋。文中对中文的查证，宋小姐做得非常成功，其仔细可知，其辛勤可佩，其译文纯熟精练可喜……原书中须加查考及引用部分中之尚未解决者，在感激的心情之下，便斗胆借用了，否则，拙译必致再拖延甚久，也许竟无脱稿之日，所以在拙译付印之前，愿向宋碧云小姐及远景出版社敬致万分感激之忱。

中英文两种语言，不光读音、单词、语法大相径庭，更重要的是思维方式。读译文也就不可避免地存在某些不适。相较之下宋译本更亲和、流畅，聊举一例，《文忠公》有一段苏、莎比较文字，宋译作：莎翁文字的活力直接发自他善感而丰富的内心，到今天仍然生动无比。尽管经过历代专家学者的努力之后，我们对莎翁的生活仍然所知不多。但是，在他死后四百年，我们却借着他注入作品中的情感，了解了他心灵的奥秘。

再看张译：

莎翁诗句向遒健，是来自诗人敏感的天性与开阔豁达的胸襟，至今依然清新如故。纵然有后代学者的钻研考证，我们对莎士比亚的生活所知者仍极稀少，可是在他去世四百年之后，由于他的作品中感情的力量，我们却知道了他的心灵深处。

二者区别显而易见。

许因张氏是教授，译文不免会带有论文感。宋氏当时还年轻，文字时尚自然更像散文。譬如《文忠公》的一段，张译本：由此观之，苏东坡在中国历史上的特殊地位，一则是由于他对自己的主张原则，始终坚定而不移；二则是由于他诗文书画艺术上的卓绝之美。他的人品道理构成了他名气的骨干，他的风格文章之美则构成了他精神之美的骨肉。我不相信我们会从内心爱慕一个品格低劣无耻的作家，他的文字再富有才华，也终归无用。

宋译作：

苏东坡在中国历史上的特殊地位不仅是基于他诗词和散文的魅力，也基于他英勇地坚持自己的原则和主张。他的个性和主张是人他盛名的骨干，而他的文章之美则形成了精神之美的肌肤。我认为，一个缺乏正气的作家无论文笔多么灿烂，多么迷人，我们都不可能真心仰慕他。

不过张氏有翻译林先生小说经验，了解其文风。林素有“幽默大师”之称，某些方面张译可能接近林文：

他是在北宋最好的皇帝（仁宗）当政期间长大，在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帝（神宗）在位期间做官，在一个十八岁的呆子（哲宗）荣登王位之时遭受贬谪。”（见《文忠公》）

宋译本29万字，较张译本多3万。许是张译的文白杂糅，气质更显稳沉所致。若以此推测宋、张译本的读者群年龄偏向，就是臆想了。几十年下来，未出现谁取代谁，足以说明彼此各有所长。若两本参照读，感觉不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