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州二零二一

张小兵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要说将某个词分配给过去一年,第一个冒到脑海的是衢州。即便十月离家,有关这个词,以及这个词所指这座城的思考仍未停歇。有晚睡不着,大脑一直高度活跃,关于衢州的画面刷刷刷地在脑袋里飞来飞去。曾经被戏称青于蓝大酒店的早餐铺子再也找不见了;还没有正式完工的网红桥空无一人,站在桥上江风呼呼地往脸上砸;登上世通华庭的楼顶看西区将黄昏太阳吞没;钻进老旧小区曲折的楼梯通道,身旁跑过补习班放学的小鬼。这座人口不足二百五十万,城区人口没有三十万的小城市,机场出去三分钟就到市区,任何时候往任何方向走出半个小时,大概率都会碰到熟悉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叔叔阿姨们。傍晚饭后的衢州,江边满是散步的人以及此起彼伏的“呀!是你!”虽然地处沿海省份,然而衢州大多数人究其一生都没有见过海。抬头所见,是北边的山,南边的山,西边的山,以及更远处的东边的山。衢州的人望了一辈子山,山的模样早就刻在人的眼睛里,人一闭上眼,耳畔就响起旅游鞋踩在石板上发出的踏踏之音,眼皮子底下就倒映出风吹毛竹投下的斑驳光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零二零三月因为疫情回家,满打满算在衢州十八个月,期间虽有外头走动,多数时候都还是待在这座城市。完整过了一遍春夏秋冬,完整过了一个春节。和记忆中的很像,但也很不一样。就算是同一件东西,不同时间再去经历也都会有不一样的体验。以前的我,把这样的心路称作成长,现在更偏向叫做变化。成长怎么说都是一个正向的褒义词,而我们所谓的长大,未必都是正向的,也未必都在朝着更成熟的方向前进。漂亮的卡纸被风吹日晒时间久,免不了褪色折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二零二一,属于这座城市。在这座城市一下子待了这么长时间,衢州在我眼里变得更加生动,更加深刻,更加富有层次。其中很重要一个原因,是终于接待了几位省外朋友。省外朋友,要不是因为衢州有熟人居住,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来此地看看的打算——毕竟,这小地方又有什么可看的?于是我和他们介绍,介绍这座城市的由来,同他们讲这座城市的经济教育发展,带他们去马路边去巷子里看衢州的城市规划,然后就被问到“衢州的老百姓,都这么懂自己的城市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一问,却是一个从未有过的圈外角度——平日大家饭后散步都聊这些东西,却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是自问,我们为什么要在散步的时候讨论这座城市的未来该走向何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多数衢州百姓对于这座城市的关切,也许正是因为这座城市太小了,小到任何一个政策都与自己,或者自己要好的朋友相关。活雷锋本不多,但若切实关系的自己的衣食住行,大多数人也都会选择听一听问一问看一看。这不禁让我想起之前在城里打过一次车,路过西区一个新小区,我坐后座自言自语,哇又造了一个,速度真快。前座司机听闻,即刻同我科普起这个楼盘的开发商以及与之相对应的各种江湖传言,继而又说起自己老家的拆迁征地和赔偿补贴一事。细问,原来这大哥老家的邻居征地赔了笔钱,在此买了套房,大哥眼红,这两天也在筹划买房一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衢州之小,鸡毛蒜皮之事可传得人尽皆知,使得这座城市的发展几乎以一个扁平的姿态辐射到了所有居民身上。日子一久,形而上的话题被具体解构成一个个身边事物,成为大家饭后散步的谈资和笑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事儿说来简单,但也真的只有见过外地朋友才会跳出来想了一想。从前土著们烧烤自嗨,外头有人扔进了烟花,于是思考火的意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衢州再小,也有近三十万人。算人的平均寿命八十,每一岁就分到3750人。这些人都在相同的一秒钟之内做着不同的事情,怎么可能了解得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临走前夕,我约已经做警察的同学出来逛,他说忙,要巡逻,我赶忙厚着脸皮问道,巡逻可以带我一起吗?他苦笑一声,说来吧来吧,没事。那是第一次跟在三位警察后面,走过无数次走过的街道,也是第一次停下脚步,跟着他们进了一家一家店面。里面工作的有很多都是外地人,那也是第一次在衢州短时间内如此密集地碰到好几个外地人。警察们说,很多外地人都住那片区域,老房子多违建成本低,租金便宜。他们还说,下次巡逻要去哪里看看,要特别注意什么。我坐一旁心里暗暗惊到,啊,还有这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衢州的另一面,是我自以为颇熟悉的城市的完全陌生的一面。我渐渐地明白,其实我们生活在一个地方,无论这个地方多小,无论我们花了多少力气去用心了解这个地方,我们所能做到的,也只是将放大镜的倍数不断放大放大又放大,深度不停增加,然而宽度的变化却十分有限。对此,很大程度要归结于我们有限的交际圈。我们的父母长辈,以及父母长辈的朋友,以及他们所对应的父母长辈,都只是一座城市里面很小的一个特定圈子。这个圈子的最初形成,源自身份地位相同之人的互相往来,又因为背景相同造就了相似的性格,这个圈子也就随之固化,圈子外围的沟壑越挖越深,越来越难以跨越。到了后来,我们发现,真好,这座城市有我的许多好朋友,然而是否也意味着,越来越难以接触到那些和我们不一样的,但同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其他人。其他人,也是衢州人,也属于衢州。他们平时爱看什么电视剧?他们下班都爱去哪里?他们面对衢州这座城市又有何见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写到这里,未免唏嘘一句,谁说衢州人都关心自己家乡,没准只是因为我关心,所以结交了一圈类似朋友,但是这个朋友圈,又能占到总人口的百分之几呢?衢州之大,容下了千百个特定圈子,圈子四周挖上深壕,圈子里的人都高傲地抬起头,无论学识与财富,皆以为自己站在山巅。我又未尝不是这样,要不然怎会对衢州的陌生人们泛起白左式的人文关怀?</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