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孔（二）

远方

二

宋焘的皮革店终于开业了，店面就位于县城十字街西南角。这是城区的中心地段，东西交汇，南北贯通，每天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这座古色古香、城墙完好、四门垂拱的弹丸小城，只有东西大街两条主干道，这里自然就是繁华集中之地，服装店多集中于南北大街，东西大街多是百货日杂。统观南北大街，皮衣店不过五六家，而宋焘的皮衣店独占风流，生意的兴隆程度当可想而知。

美中不足的是，店面小了点。说准确点，都不能算一个完整的店面，宋焘只租了人家大店面的一面墙。为啥不租一间，钱不够呗。宋焘通过玉柱引荐，见到了玉柱那个信贷员二哥。二哥为人豪爽，办事利索，三下五除二就给宋焘办好了一笔贷款。只是宋焘不是他们本乡本土人，又没有任何产业，二哥至多贷给了他八千块钱。八千就八千，这已经足够宋焘喜出望外感激不尽了。毕竟，吃个半饱总比没啥吃强吧。可是八千块钱也撑不起来一个店啊，八千块钱，至多进十五件衣服，陈总大不了再赊给自己十件八件的，而要开起来一个店，没有个三五十件衣服岂不是太寒酸。老话说得好，货卖堆山，就这点东西，小孩过家家一样，谁会买呢。怎么办，宋焘又开始发愁。看来必须找一个合伙人。想了一夜，宋焘还真想到一个人——赵成华，女装四部的出纳。宋焘和这个黄头发、樱桃脸、眯眯眼的姑娘很熟。赵成华有点男孩性格，大大咧咧，和宋焘经常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很能谈得来。赵成华也明确表示过，如果商场上班不成，就去做生意，开个服装店啥的，还半开玩笑说，要有什么好项目，可别忘了我。怎么会忘了你呢，这不现在就想起你来了。宋焘哈哈大笑，这不是一个现成的合伙人嘛。宋焘马不停蹄，第二天早上就联系赵成华。果不其然，赵成华也正有此意，而且知道是陈总的服装，更无异议，充分信赖，二人一拍即合。赵成华也出资八千，二人五五分账。

望着门头上“亚东皮衣店”的黑底红字招牌，宋焘难掩内心的兴奋和满腹的踌躇满志。从有想法到店面开业；从囊中羞涩到投资近两万元，用时不到一个月，这也算是个天翻地覆的变化了吧。这还要感谢玉柱，没有他的帮忙，就不可能有那八千块钱的启动资金；感谢陈总，一直对自己关爱有加，在商场工作的一年多里，工作上极尽照顾，生活上极尽帮助，像个大哥一样；感谢赵成华，能够不避男女之妨，和自己合作。宋焘在心里深深地把他们感谢了好几遍，出门在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有朋友的好处和顺遂。

他在头脑中描绘着美好的蓝图。按照目前皮衣市场的景气情况，一件皮衣纯利润在三百至五百之间，大件可达八百以上，即使一天买出去两件，也有近一千块钱的进账，一个冬天三个多月，少说也要买出去两百件，利润当在六到八万之间。除去房租和其他费用，二人均分，自己也能赚到三万多块钱。三万多，这可是自己在家里教书十年的工资啊。想想自己当时一个月二百六十一块钱的工资，再看看眼前即将触手可及的金光大道，宋焘更加坚信也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他想到了自己离家时的情形。那天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在院子里乘凉，宋焘鼓鼓勇气，把自己想去市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母亲第一个反对，你是大学生，现在是公办教师，吃商品粮的，国家养你一辈子，好着呢，谁不羡慕你，多少人想当还当不上呢，你一个月工资是人家民办教师的三四倍，你再看看村里和你一般大的，他们一年累死累活能挣几个钱，都不如你呢。可以了，焘，咱不折腾了，哈。母亲的心思宋焘明白，可宋焘的心思母亲不明白，再说，怎么能和母亲说得清呢，所以宋焘没有接话。父亲没说话，闷着头抽了半支烟，一句话顺着烟雾吐出来，你走了工作咋办，不要了。宋焘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接不上话。好不容易考上的，不要显然可惜，可要又没有主意，宋焘脑子空空，只答非所问说了一句，在农村憋一辈子，能有啥出息。唉。父亲长叹一口气，回屋睡觉去了。第三天中午，父亲对宋焘说，你去吧，工作的事，我和中心校说好了，让你二哥替你。宋焘能猜出来父亲是如何解决这件事的，一定是去求人了，一定是去找了中心校的副校长崔明亮，他和镇上的二姑家沾点亲戚。唉，别管什么关系了，能帮上忙就好。宋焘感激地望了父亲一眼，顾不得想那么多，开始默默收拾自己的行李。

皮衣店开始正常运转。赵成华负责销售记账，宋焘负责进货调货，二人虽仅仅是同事关系，但配合得却很默契。小门店，虽没有出现宋焘期望的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但毕竟是时尚商品，也没有出现门可罗雀的凄凉景象，一天也能卖出去一件两件的，最多的一天卖了五件。这让他们俩喜出望外，打烊后还到夜市上庆祝了一下。这样，宋焘就走马灯一样在市里和县城之间来回穿梭，一次拿个三五件，本钱少，就只能跑得勤点，宋焘也乐的不停颠簸。皮衣厂这边，沙娜负责收款记账出货，现款不现款都很方便，有钱就现款现货，没钱就赊账记着。一年多来，宋焘对沙娜的印象不错，这个小姑娘比赵成华聪明，还会说，一张樱桃小嘴天天抹了蜜一样，一说三笑的。现在又都在陈总手下做事，就更亲切些。所以，宋焘就对沙娜更多了一份信任，至于她如何记账，宋焘就没太在意。只是为自己有一份难得的优越感而暗自得意。他没有想到，他的这种粗疏和得意给自己埋下的隐患，这是后话。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宋焘吞了苍蝇一样，既感到匪夷所思，又感到恶心委屈。

那天下午，皮衣厂的副经理、也是陈总的合伙人靳老五来到店里找宋焘，一副气势汹汹要找茬的架势。原因是，今天中午他对账，发现少了一件衣服，对不上账。而今天上午去进货的只有宋焘。靳老五叫靳卫东，因在家排行老五，所以外号靳老五，也有叫五哥的。靳老五四十出头，一米八几的大个，块头又大，黑脸膛，一副络腮胡子，颇有几分黑社会老大的威势，给人一种威严之感。靳老五大概是学问不高，或者是霸道惯了，说话口气咄咄逼人、火药味十足，和宋焘一说话就是一种发难的口气，好像已经断定是宋焘偷拿了衣服。宋焘百般解释，他却步步紧逼，最后宋焘被逼急了，就发了个毒誓，谁要是多拿了一件皮衣，就×谁家娘。靳老五一听就急了，一脚把宋焘踹倒在地，你他妈的敢骂我。赵成华也上前推他，他是在诅咒，又没骂你，被他推了一个大趔趄。店门口一会就围上来一圈人。宋焘哪里打得过他。不过宋焘也没怂，他有底气。他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靳老五，今儿这事不算完，有种你别走。然后跑到对面烟酒店打了个电话。

宋焘打电话这个人，就是玉柱，宋焘知道玉柱的实力。

宋焘和玉柱他们高三复读时，曾经和街上的混混打过一架。玉柱有一个女同学，是和玉柱一个村委会的，当时在一个学校复读。这个女同学长得很漂亮，被学校对面法院家属院的几个浪荡子弟看上了，被骚扰得上不成学。这事被玉柱知道了，就和这几个法院子弟交涉了几回。交涉无果，就打了一架，打急眼了，玉柱就一刀扎在一个人的肚子上。宋焘他们几个都觉得这事惹得太大了，扎伤法院的人，我们都是农村孩子，在城里一点靠山也没有，还不被撂进去啊，还劝玉柱赶紧跑吧。谁知最后只赔了三百块钱了事。这让宋焘他们几个大为惊叹，从此对玉柱刮目相看崇拜有加。后来宋焘才搞清楚玉柱是找谁摆平的——西门里的宋老虎，县城一霸，无人敢惹。

果然，半小时不到，玉柱来了，后面跟着五六个横眉立目之人。这几个人二话不说，就把靳老五围进店里的角落里。一个一脸横肉两撇胡子肥头大耳的光头刷地从怀里抽出一把短管猎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靳老五的头，小子，我不管你是哪尊庙里的神，来到爷的地盘就得守爷的规矩，你在爷的地盘打伤了爷的兄弟，让爷咋开销你。靳老五可能没见过这阵势，当时就吓软了，连连说，我道歉，我赔钱。最后，靳老五赔了两千块钱才了事。

这事着实让宋焘扬眉吐气了一阵子。可冷静下来后他就是想不透，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少了一件衣服，又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赖到自己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