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冈古镇风情（11）

红春子

一一牌坊巷的石敢當

作者 王中和

游离故土的人啊！都是每逢佳节倍思乡，越到晚年越怀旧。今我为补钙痴晒太阳，一面晒得舒坦，一面沉迷于写一章故乡情事。不觉文思悠到大冈古镇牌坊巷中，与巷中滕家老宅门旁的旧相识“泰山石敢当”侃起了大山⋯⋯

大冈石桥口西街的牌坊巷，座落在夹沟浜北与老北街几乎平行等长。巷内民居大都是古来殷实人家传承。从巷口依次由南而北，顾、施、徐、夏、孙、陈、徐、薛、朱、郭、金等姓，均是高堂大屋三或四合院。古镇老街排名靠前的富家大户郭仁和，滕五爹爹和晚清秀才盛大先生家更盛，都是深宅大院高门槛，盛家在巷中还有座气派的住宅楼。

话说这滕家，先人本是江南甪直经营酱菜和油盐酱醋调料的富商。六百年前被明太祖从苏州阊门赶散到大冈。家业传到滕五爷爷时，已是民国中后期。他家在繁华的石桥口和翻扒街经营酱园店坊。古镇仅有的滕盛王三家明清风格的住宅楼，数滕家大楼最气派。滕家大楼解放后为大冈人民公社收为办公楼。滕家在牌坊巷的老宅留作私产。解放前滕家是镇上有名，乡下有田的大户人家。公私合营时为盐城酱醋厂大股东。我出生在牌坊巷，童少年时每天上北小学，必从滕家老宅路过。对他家大门右侧墻底面内嵌的一块“泰山石敢當”石头，有过从好奇敬畏，到害怕又思念的心路历程。

好奇更敬畏石敢當。少年时曾向巷邻万事通的发小六指子，请教过泰山石敢當的来历，當的什么？万事通说：滕宅大门朝东有条东西向的短巷通向老北街，门对丁字巷，形成路冲。丁字巷口是妖魔鬼怪彷徨，冤魂恶鬼游荡的地方。滕家为破巷冲魔障，兴建大院时请阴阳先生出主意，请来泰山石敢当镇宅辟邪。自从有了这块石，滕氏家道昌隆，四乡八镇都买他家酱菜调料，富了十八代。万事通一番八卦，说得活灵活现，我对这块石敢當更加敬畏了。

敬畏到害怕石敢當。六指子在石桥口摆糖果摊兼营画书摊，大我四五岁，古书看得多，肚内故事多。晚上发小结伴顽皮，经常在石牌坊下听他讲古。他既会说聊斋志异中的鬼怪狐仙，也常现编现卖。先真说大冈全镇公厕一半姓盛，又编说丁字巷口晚清秀才盛简南大先生家北侧的公厕内，有女吊死鬼变的茅缸姑娘作怪。吊死鬼梳头死要脸，是把头搬下来梳的，血红的舌头能拖到桌面子上。除了茅缸姑娘，还有僵尸鬼，勾死鬼，马虎子⋯等各路妖魔鬼怪，都被这尊泰山石敢当镇住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也真有点怕石敢當，白天上学路过不敢多看一眼。六指子贼鬼，借题石敢當讲鬼故事吓人。我是既爱听他讲故事，也常听得心里发毛不敢一个人回家。而今想来，红春子幼来胆小怕事原来是拜他所赐！

石敢當吓我小病一场。记得十岁那年腊月底，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四妈给五分钱，哄我去北街计奶奶老虎灶冲水。她说冲灌一瓶茶一个汤婆子三分钱，还有二分你买颗大薄荷糖。因了这颗馋人的薄荷糖，我绕道从夹沟西街到石桥口六指子的果摊上买了糖。嘴里吮着清凉甜甜的惬意，脚下带劲向北街茶炉子走去。冲水后左手篾子茶瓶，右手铜汤婆子，抄近道从丁字巷回家。1966年前全镇不通电，路巷没灯黑洞洞。我牢记六指子教的走巷道夜路要诀：头，一要仰看天眼前才亮，朝地看乌黑。头，二要不能回转，左回左肩神灯熄，右回右肩神灯熄。人身上神灯熄火，鬼就会抓你去阴间当替身，赎他人间投胎。我一路咳打 着壮胆的响声，走到滕家大门东丁字路口。左边是盛家女茅厕，眼前是滕宅石敢當，小心一阵紧似一阵。听到自己咚咚的脚步声，以为身后有茅缸姑娘来追我。眼前石敢當墙面恍惚间真的看到有一尊天神，神像镇守庙门的天王菩萨，显现法象，上顶天，下立地，金光灿灿。吓得扔掉茶瓶和汤婆子，一路哭奔逃回家，舌头都打结发硬。特迷信的四妈见状，问个究竟后，说没得魂了，细麻腿子碰上巷神了。拿上几張黄元，领我到石敢當处教教招魂去。先点烧黄元纸，将火纸朝我脸上晃三晃后，又抓把巷子阴沟泥涂我额上，嘴里念宝宝不怕，宝宝胆大，宝宝跟我回家⋯。因受惊吓，我真的病了几天。从此晚上去老虎灶冲水，再不敢走丁字巷。

晚年怀念石敢當。1966年扫四旧立四新时，滕家门楼大门堂成了民主居委会办公室。高龄几百岁的石敢當幸运的逃过拆卸一劫。革命的居民干部，用白石灰将石敢當涂抹隐了身。改革开放后又解放了石敢當，石敢當继续蹲守在巷子中间的丁字路口。2021年春上，为写古镇风情这本书，我借清明回乡扫墓之机，从苏州回老家大冈釆风寻素材，专程到牌坊巷看望老街坊邻泰山石敢當。

是日，魂牵梦萦的千年牌坊巷明清风貌依旧。我娘生我的衣胞地，徐家老宅三合院仍健在。对门的牌坊巷一号（乡人上厕所常说是上一号）厕所依旧是公共的。五十年前这公厕里住着一对让小伙伴们既害怕又喜欢的可怜兮兮的精神病患者⋯杨牛宝和痴小妹。而今他俩也早作了古。我小时候晚上去公厕真听到过得了花痴病的杨牛宝问隔墙住女厕的女痴子：小妹睡觉了吗？我回家告诉大人，说男痴子欢喜女痴子哩！大人说他们有时候也许不痴。

那天巷内找不到两个痴子的行踪去向，久违了的泰山石敢當也被主家新加的外墙面掩埋在旧墙里了。但幻觉还蹲在那个墙根脚，尽职尽责的福佑着一巷生灵。他透过外贴的磁砖露出真容。似乎亲切地说：不好意思，五十多年前的晚上吓着你了。你红春子胆小是听六指子的神怪故事多了。石敢當不就是一块石头吗？你害怕什么呢？老石只不过是被迷信的人利用，离井背乡，从山东泰山来到大冈古镇，镇守丁字路，威摄妖魔鬼怪，从没伤害过谁，保全古巷古风犹存，功不可没，功莫大焉！对石敢當自吹自擂的鬼话，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我釆风牌坊巷，探望故交心是诚的，收获頗丰。那天与故交一刻默语，还却多年心愿，解开了心中的魔结。看到老街坊巷古迹风情尚在，对石敢當的功不可没？不由我似信非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