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

行而不辍

<p class="ql-block">作者:韩冰</p><p class="ql-block">美篇制作:行军</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以下这些有关老家长辈们的文字,基本形成于2012年前后。那段时间我经常通过网络,陪着勋令大舅聊家常。</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span style="font-size: 20px;">——韩冰</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传说中的曾外祖</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孩童幼年,牙牙学语。小朋友说:“布里村三大横(</span>hèng ——专断;蛮横跋扈的意思),<span style="font-size: 20px;">皇上、脑袋、老宗杜。”我也跟着学,被我姥姥听到后大声呵斥。这才知道犯了曾外祖的名讳。村里有好事者讥笑曾外祖不事农桑,说他买的地不长庄稼,就在地里种榆树、养鸭子。适逢黄河发大水,鸭子被水冲跑了,榆树也没长成材。别人家盖房子用4根檩条,而我们家房子的檩条用了11根细榆木。曾外祖的超前思维不被村民们理解,他们笑他“老道学”,地上有张纸也要捡拾起来当宝贝(我则认为曾外祖了不起,200年前就着手改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据长辈们回忆,曾外祖早年考中秀才,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即兴赋诗。他定期给大家庭的孙男弟女讲究诗文、三纲五常、女儿经、二十四孝等。记得我姥姥80多岁时还时常自言自语:“一去二三里,沿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穷在街头无人问,富贵深山有远亲…..”。姥姥说都是曾外祖教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曾外祖统领着大家庭和晚辈的兄嫂妯娌、孙子、孙女30余口,应该是家庭中至高无上的权威了。我猜测曾外祖是见过世面的人,听我姥姥说他曾生动地描述吹玻璃器皿的过程。证实我以上猜测的另个事例:文革时的某天,占先姨夫从广州带来一个菠萝,及格姐削给大家吃。勋令大舅有感而发:我爷爷那会儿常说,菠萝、菠萝、菠萝蜜啊……及格姐半娇恬半调侃的说:爸爸放毒(文革时代流行语言)……当时的姐姐对这个家族心存芥蒂。菠萝蜜(树菠萝)是新、马、泰或两广的水果,难道曾外祖到过这些地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二姥姥说,家规、礼仪、长幼尊卑在这个家族中完整地体现着。每逢大哥段从新过生日,弟弟、弟媳们穿戴整齐陆续来给哥哥行大礼。哥哥则斜靠在榻上受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三姥姥说曾外祖家教很严,子孙犯错必当重责,劝阻的好办法是引经据典。道令舅回忆:跟爷爷讨个小钱只要说买写字的纸或笔,他毫不吝啬。爷爷常对孙儿们说:“只要我有口饭吃,一定要让你们念书。”曾外祖的六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受过良好教育。长女和次女是保定女子师范的高才生。长女段从锦曾当过冯玉祥将军家的家庭教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听竹青舅说我的外祖父很有学问,曾在陕西扶风县做父母官。段行军为此查过扶风县志,但没有看到相关记载。郭淑敏姨记得小时候她妈妈经常带她们回布里,村民们说:都督府的外甥女回来了。经不完全考证,家族中似乎并没人做过那么大的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上世纪30年代,社会动荡,闹日本人。大家族衰败破落,穷得揭不开锅,没饭吃。舅舅、阿姨们不得不各自到外面讨生活。曾外祖活到70多岁,在睡梦中无疾而终。值得告慰老人家亡灵的是,二十多年后他的孙辈人才辈出:其中有解放军的高级将领、高级干部、医生、人民教师等。</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三姥爷、三姥姥</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大概在1961年,正值自然灾害期间,三姥爷和三姥姥突然从河南回到了布里村。家徒四壁,我父亲尽力接济他们,也只能是给些日常用品和萝卜、白菜。大家都在挨饿。当时的村支书李明回忆说,三姥姥找到他,说实在没吃的了,请支书给点儿吃的。李明说只有山药干了,就给三姥姥装了半口袋。被村里一个名叫齐全的村民看到了。也去跟支书吵要。李明说:三奶奶这样体面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开口的,你吵也不会给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据说三姥爷对家庭成份心里不服气,开会时暴露思想:解放前夕刚买了几亩地就被划成地主….结果被人抓了小辫子。70年代初,我回老家看望老人家。二老都70大几了,村里安排三姥爷为生产队浇园改畦,回到家满身泥水。三姥姥做家务、烧饭。但他们心情豁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三姥爷是保定讲武堂出身,曾在国民革命军第29军任职,他还跟我说见过周恩来总理。我那时不知道有长城抗战、台儿庄战役,更不知常德会战、远征军。我说国民党军队不打日本人。三姥爷说:打也打,没有八路军打得那么厉害……在当时他也只能这样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来,我同学告诉我,“文革时你三姥爷扫大街,你们都不回来……”。三姥爷得过面瘫病,吃东西从嘴角往外流。村里一个自学成材的乡医段应龙把他的病治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三姥姥人缘好。她参与丈量土地,能把边角地计算地很精确。她也是保定女子师范毕业,曾在布里村女学堂教过书。我小时候她曾帮我补习数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世纪之交的2000年,临终前的三姥爷躺在北京医院的病床上,嘴里反复念叨的是他的大哥。听段红雨说,一次,从昏睡中醒来的三姥爷突然间大声地背诵孙中山的《总理遗言》,抑扬顿挫,一字不差,令在场的所有医生护士们愕然。三姥爷最后是因心力衰竭而病逝的,那一年他老人家恰好一百足岁。</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四姥姥</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姥姥住的屋子原是穿堂屋。屋子左右各一间卧室,中间灶披间开了南、北两个门。北门外通向大院子,赶马车的从北面大梢门进入院子。院子里有个石碾子,已经多年不用。我小时候常在碾子上玩。我姥姥的屋子台阶很高,大概8、9个台阶,还有个大影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穿堂屋的南门外是六姥爷和五姥爷的院子和房子。六姥爷的屋后通向二姥姥、四姥姥的院子。大家庭分家后穿堂屋的南门封了起来,每个姥姥家都有墙头分隔,有各自的单独门户进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的记忆中,四姥姥和我姥姥很谈得来。她俩都是缠足。我六、七岁的时候四姥姥的头发已经全白,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是个很整洁很干净的老人。她每次到我姥姥家都先用手掸掸毡条上的浮土,先是坐在炕沿上,后又盘腿坐上炕。两人聊各自的心酸往事以及大家庭中不和谐的音符。她们当我小孩子,不避讳我。其实她们说的事至今我都记得很清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上世记70年代初,我去天津出差,顺便看望了四姥姥和秀芳姨全家,还和四姥姥在一个房间里住了一晚。秀芳姨炸油饼、煮绿豆粥招待我。当时每人只供应半斤油。……几十年后,我吃过粤菜、京菜、湘菜、西餐,但每每回忆起秀芳姨炸的油饼,总觉得比任何菜肴都好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爸爸常说起他和秀芳姨夫一起种地的事。当年功令舅、勋令舅、法令舅、道令舅都先后跟着八路走了,留下仨闺女陪着老母亲过活。穷得没饭吃。仨闺女揪麦苗晒干碾成粉,拌上榆皮面当饺子皮,麦苗当馅包饺子……后来淑芳姨到部队找姨夫去了。二姥姥常背着个筐,拿个镐满地里去寻挖野菜……其中有些是听我妈妈说的。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五姥爷</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听说五姥爷年轻时在大家庭当家、务农。家族在周家辛庄有地。土改的时候斗地主,把五姥爷抓了。贫民团不放过他。革命大风暴来临的时候极端行为常有发生。幸好贫民团中有我父亲的朋友,把五姥爷救了出来。五姥爷家的大门开在西边胡同里,闹日本人的时候墙头下曾挖有地道,五姥姥常说怕地道陷下去,墙头倒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姥姥家大梢门外有一片枣树趟子,是家族的产业。家乡人说,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枣落竿。枣子成熟的时候,大人们用竹竿打枣,枣子劈里啪啦掉下来,我和纪元、建英在地上捡,经常被枣子砸到头。收获的枣子被分成四份:四姥姥、五姥姥、六姥姥和我姥姥每家各取一份。有长辈逗我们小孩子说,姓段的才有枣吃。我和纪元、建英都不姓段。纪元说:那我姓段吧。纪元哥比我大五天。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六姥爷</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姥姥住的穿堂屋堵上了南边的门后,五姥爷和六姥爷经常隔着窗户跟大嫂子(我姥姥)说话。六姥爷国文很好,每次去高阳都给我买小人书。他在村里的民办中学教书。57年道令舅和舅妈带着焕军、行军回老家住了两个月。道令舅回家,还当上了副师长,2个叔叔们自然喜欢,常叫到自己家说话。六姥爷大概想显摆显摆,执意要道令舅给他的学生上体育课,刘辉舅妈上音乐课(民办中学没有文体课)。推辞不过,道令舅扎上武装带在打麦场上给学生走队列,稍息、立正。我也去看热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刘辉舅妈20岁出头,站在讲台上一点儿不怯场。她先是自我介绍:在部队当文化教员,从朝鲜战场回国。然后教学生们唱了一首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六姥爷被关押在高阳一年。</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姑姥姥</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听我姥姥说二姑死于难产,没留下后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大姑有6个孩子:竹青、淑谦、淑娴(十多年前病逝)、建逢、淑敏、小平。我妈妈说大姑患骨结核,当年带了几个孩子要到安徽找丈夫,从布里村套了车走的。当时身体已经很差。一路上千辛万苦,国民党兵看淑谦姨漂亮想欺负她,大姑姥姥就亮出冯玉祥的牌子,把那些人吓住了。据说大姑姥姥客死他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淑敏姨的儿子张德光在深圳办厂,生产带小计算器的笔记本。淑敏姨来深圳的时候,竹青舅和淑谦姨来深圳看望。我当时在公安局工作,有事的时候他们就找我帮忙。她们间或也回忆些往事。谦姨说,丈夫是黄埔14期,是国民党军官。说是在解放军渡江前就酝酿起义,可还没来得及解放军就打过来了。江面上一片血红,那些国民党兵缺胳膊断腿的,大声呼叫:妈妈啊!我再也回不了家啦!他们逃到杭州,解放军很快又打过来了…..谦姨说起义证明丢失,很难说得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淑敏姨说:“这些“土八路”怎么这么能打啊!我那时给二姐看孩子。二姐夫是骡马队长,有手枪。开始逃难,先是坐车,后走路。二姐差点把怀里的孩子扔掉。逃到山上,一群土匪冲上来,抢东西。我们把大洋串起来围在小平腰上。小平10来岁在外面玩,大洋才没被抢走。后来到了福建,蒋总统重整队伍坐船到了台湾。开始在工厂打工,后认识了丈夫。丈夫有技术一起办工厂,生产圣诞树,很赚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到洛杉矶看淑敏姨时,她80岁,她丈夫86岁。他们的大车房成了她丈夫的工作间,里面有车床、刨床、钳工台、翻砂模具,给我看他自己制作的金属工艺品。住房还算阔绰,三间卧室,厨房和客厅都够大。有院子。洛杉矶多是平房。淑敏姨家也是平房。她丈夫走后,淑敏姨回台湾跟儿子过。近年来耳朵有点儿背。她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女儿在洛杉矶,那个办厂的儿子和另个女儿在台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  韩冰(右)与韩再军2005年在五爷段从周故居院子里的合影。这也是截止到那年,高阳布里段宗杜大家族唯一一座保存完整的院子和屋子。令、芳辈的五叔段从周一家子曾居住在这里。据说也是勋令舅的出生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span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以上三张照片(拍摄于03~04年)上的宅基,是曾祖段宗杜早年置办的房产和院落。虽然岁月早已摧毁了它的原本容颜,但这断墙残壁却蕴藏着丰富的历史和文化底蕴。这里曾居住过我们的曾祖父曾祖母,居住过他们的六个儿子和配偶、两个女儿、六个孙子、十个孙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打16岁参加工作告别家乡,我曾经多次重返这片故土。无论身居何方,这里始终是一个能让我魂牵梦萦的地方。每每走近这片故土,就仿佛走进了咱布里北村老段家的历史,那些曾经的人物、逝去的故事,就如同脑海里记忆的碎片,虽远犹近,是真亦幻,都会一个一个的,慢慢地浮现在眼前……</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2022年,由“酌古堂”第四世孙段建设</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主持续修且出资付梓的《酌古堂段氏族谱》</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2014年,由“酌古堂”第三世孙段勋令</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编撰的第一代家谱之“段宗杜男性后代图”</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2022年,“酌古堂”第四世孙段建武</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为续修《酌古堂段氏族谱》所作的序</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