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复盘的那个冷雨夜

蒋

　　昨日霜降，寒冷的冬以最快的速度驱赶着给人以无限想象的秋，急不可耐的将整个大地变成它的布道场。刹时，寒风席卷，气温骤减，这种突如其来的冷本就让人心生寒意，熟料今日，短暂的阳光惠泽背后却还酝酿着更为凌冽的寒。

　　(昨日回老家参加老公表弟婚礼，今日驱车返平途中)

"拔萝卜、拔萝卜，哎呀哎呀拔不动……"

"老爷爷快快来……"

"老婆婆快快来……“正当孩子们欢快的童声在车内此起彼伏时，手机铃声却在此时不适宜的响了起来。

“蒋姐”声音熟悉却略显低沉。

正沉静在与孩子们欢乐互动中的我，以特有的声音辨别能力和依旧饱满的热情，略带戏谑的迅速回答道：

“小婵妹妹，来给我汇报那天的情况哈？"不等她开口，我又继续说道：

"你早该跟我讲讲了"。

"蒋姐、蒋姐"一连几声急促的蒋姐把我从沉浸似问答中唤醒。

"怎么？“她一反常态的不直接搭话引起了我的警觉。

“你听说了吗？”她悠悠的说道，声音小的像在耳语。紧接着，那句像是被堵在嗓子眼儿很久的话在她极力发声时总算得以完整表述“婕儿爸爸去世了。"

婕儿爸爸去世了？一个刚满五十三岁，脸部轮廓硬朗，衣着干净整洁，丝毫无老年气息、无中年油腻感且看似健康的叔叔会突然去世？接受信息的第一时间，震惊之余却又怀着某种质疑，迅速的在脑海里进行着信息比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小婵妹妹像是懂得我片刻沉默不语背后的疑虑，进而继续说道：“我也是刚刚从我妈妈那里听到，第一时间告诉了你……"，当事情被实锤后，我最先想到的是那个喜欢把笑容露脸上，把心事放心里，将压力一肩挑的娇小身影，父亲的突然离世对于小孩不满三岁的她将是何等打击？

　　在感叹世事无常，生命脆弱之时，此刻，作为姐妹的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给予她最大的安慰。挂断婵妹妹的电话，立马接到蓉儿电话，也是传达同一个噩耗。一时间，姐妹们迅速的在电话里奔走相告。从接通电话不知情时的兴奋到震惊再到满满悲凉，我们经历着同样的心路历程。

两个小时候，我们从四面八方集结而来，怀着同样沉重的心情来到了婕儿爸爸的灵堂前。此时，这儿已聚集了很多前来凭悼的人。他们或是死者生前的同事，亲人、朋友，亦或是家属的同事、朋友……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紧紧的围坐在灵堂旁烧的红通通的一盆盆碳火周围、或是拉着家常、或是闲谈工作、或是小声私语、偶有玩纸牌，打麻将的，以此陪伴主人熬过这漫长的守灵之夜。

我们径直走入灵堂，灵堂正中摆放着死者的遗像，照片中的这个男人面容像是依旧鲜活富有生气，有一种神清气定之感，跟我以往看到过的很多遗像都大不同。俊郎的面部轮廓，和少见风霜少见痕的眼角、额头，让人不经联想到他生前的岁月静好。遗像的前面放着一个大大的四方形容器，里面装满了沙砾，供悼念的人们插香祭拜，看着大斗里面密密麻麻斜插着烧的长短不一，冒着缭缭青烟的一柱柱香，断定前来凭悼人不在少数。灵堂的两旁摆放着用不同颜色扎成的花圈，每个花圈的中间都赫然的写着一个大大的"奠"字，无数个奠字扎的眼生疼。好在这样的刺痛只是单一的视觉上的，少了的葬礼上一惯的哀乐，那种触景生情的悲痛感才似乎得以缓解了些许。

就在刚环视完灵堂布局的同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迎了上来：苍白娇小的脸、干而发白的嘴唇、一头黑而短的发被规规矩矩的束在了脑后跟处。她穿一件略显宽松的黑色短款羽绒服(羽绒服的拉链被她紧紧地拉上了顶，直到把整个脖子都缚在了衣领里)和黑色齐脚长款毛线筒裙，再配上黑色皮鞋，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庄重肃穆又略显单薄瘦小。

她将内心的悲痛隐没在了倔强而坚韧的眼神里，面对前来悼念的友人们保持着应有的礼节。只是她忘了再强的防备都抵不过情感缺口，当我们以关切的口吻表示担心时，她那伪装已久的情感瞬间破防，眼圈立刻泛红，眼里噙满了泪，就在眼泪即将滚落出来时，她仿佛立刻又意识到了什么？强忍着悲痛，硬生生的将眼泪被迫蓄在眼眶，任其在里面打转。此时我迅速的调转了头，害怕看到她的那双眼睛，更怕读懂透过那双眼折射出的内心疼痛。当我转过头的那一瞬间，却不想，自己早已泪眼模糊。

短暂的宽慰后，我们一一悼念了死者。随后落座灵堂旁坝场一角的昏暗处，看着她迎来送往，用小小的身躯撑起这么一个大场面。中途偶有过来闲谈两句：“爸爸走之前没有任何预兆，跟平常别无它样，死前在妈妈上班处陪妈妈上班，坐沙发上看手机，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后来跟妈妈说了一句：有一点冷。就在妈妈进屋去拿毛毯的间隙，爸爸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将情绪按了暂停键的她将整个过程说的平静而无任何波澜，像是一种无知无觉的自我冰冻又像是父亲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突然离世，让她还来不及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片刻的寒暄后， 她继续游走在众多前来悼念的人群里，以一种与她年龄和个头极不相称的娴熟周到继续接待来此祭拜的友人，偶尔甚至微笑致谢。这样的笑比哭更让人看着心生怜惜，如此这般怀着内心隐痛佯装出的坚强，又岂能不被轻易识破？只是，作为家中的独女，她别无选择。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说这现代式葬礼，像是少了先前的严肃、庄重，多了世俗的走马观花，自成一体：一旦摘下凭悼者的面具，麻将声、嬉笑声、高谈阔论声，所有的声音和着阵阵雨声便开始在安放亡灵的布道场上空形成极具讽刺意味的不和谐音。(或许这本就是人世常态，无需批判)

突然顿悟，世间真的没有太多的感同身受，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所有突如其来的触动都不足以撼动故有的陈腐与认知。一句“逝者已逝，生者如斯，节哀顺便“便已算是浓缩了太多情感的最终表达。甚至在极少数人眼里这仅仅只是在葬礼现场的一句惯用之词，它丝毫不具备任何情感色彩。我们无意评论前来悼念的人们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有一种感受却强烈到锥心致极，那就是人生所有的悲苦，冷暖都只能为己自知。所有的劫，也都只能靠自己渡。无论是雪中送炭还是锦上添花，最终陪自己走过人生至暗与高光时刻的唯有内心强大的自己。就像我们今晚看到的婕儿，我们无法想象她的坚强与微笑背后经历了怎样痛彻心扉的内心捶打与撕心裂肺。面对如此看似淡定自若的她，我们最终还是沦落到只能用那句苍白无力的“逝者已逝，生者如斯，节哀顺便”进行一番俗世的告慰。

　　从听到这个噩耗时的震惊，到长时间的静默，再到后来沉浸式的思考。生命对我们而言，出生、死亡，都是没有定数的，无法掌控，也无法涅槃。余生不多，且行且珍惜。也愿婕儿妹妹早日从痛失慈父的阴霾中走出来，以向阳而生的姿态拥抱今后的每一天。

悲痛、无力感，无以言表

谨以此为之记录并予鼓励。

写在2021年10月24日的那个冷雨夜

编后语：相信看到这篇文章时，婕儿妹妹也正向我们所期待的那样，用对自己孩子爱的延续正向阳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