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第57卦《巽》说解

霞山领袖

大梦鲲鹏易学文化群2022年1月9日20：00开讲 主讲人：陈仁仁教授讲解《周易》第57卦《巽》 陈仁仁教授：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副院长、博导中国周易学会常务理事 黄黎星教授： 群友诸君，周末晚上好！ 非常荣幸，非常高兴，今天晚上，敬邀湖南大学岳麓书院副院长、博士生导师、中国周易学会常务理事陈仁仁教授讲解《周易》第五十七卦——《巽》卦。 陈仁仁教授简介—— 陈仁仁，男，1975年12月生，湖南衡东人，湖南大学岳麓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武汉大学哲学博士。湖南省孔子学会秘书长。目前主要从事易学、中国古代哲学与文化的教学研究工作。已出版著作五部：《战国楚竹书〈周易〉研究》（十一五国家重点图书）、《焚书续焚书校释》、《成人之道》（合著）等。在Contemporary Chinese Thought、《中国哲学史》、《周易研究》、《孔子研究》等期刊发表学术论文40余篇。目前主持国家社科基金课题1项《从帛今〈易传〉的比较看中国哲学若干核心观念的形成研究》，已完成国家社科基金课题及其他各级课题多项。曾获第三届中国出版政府奖图书奖提名奖（丛书）、湖南省第十一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湖北省优秀博士论文奖等。 　　敬请陈仁仁教授开讲。 陈仁仁教授： 谢谢黄老师邀请！昨天有事耽误，非常抱歉！ 我谈一点对巽卦的理解。 　　卦辞：巽：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 　　《正义》：“巽者，卑顺之名。《说卦》云‘巽，入也’，盖以巽是象风之卦，风行无所不入，故以‘入’为训。若施之于人事，能自卑巽者亦无所不容。然‘巽’之为义，以卑顺为体，以容入为用，故受‘巽’名矣。” 《正义》解巽为“卑顺”，并引《说卦》训“容入”。乃是指自身以卑顺为体，能容受他物。犹如低洼地容水入，是老子的居卑处柔受物的意思，而非往外顺从于他人他物。 孔颖达的《正义》应该是受了老子思想的影响，但巽卦的本义可能并不是指容受意义上的顺从，而是遵从意义上的顺从。 巽卦象风，风之“顺”和“入”是主动顺从和进入，是很积极的，并非处卑受物的意思。 或者说接受风的吹拂，而顺从于风，也不是容入意义上的顺从，而是遵从意义上的顺从。 巽卦彖传的意思就是后者。 　　小亨：小者亨。小者指阴，即上下二体之主爻初爻和第四爻。《集解》引陆绩曰：“阴为卦主，故小亨。”《尚氏学》：“初、四皆承阳，故曰‘巽’；巽，顺也，顺阳故‘小亨’。”即取阴柔遵从、顺从阳刚之义。 柔行遇阳，故“利有攸往”。九五阳刚居中得位，上下顺从，故“利见大人”。 卦辞的意思是：居卑处柔可致亨通，以此往行则有利，利于拜见大人。 　　《彖》曰：“重巽以申命。刚巽乎中正而志行，柔皆顺乎刚，是以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 　　彖传的意思是说，初六和六四皆顺乎刚，是为“重巽”，象征上下皆顺从，即遵从中正（九五）的刚者之命令，所以此时九五可以发号施令。既利于在下位者有所往，也利于尊者出现，上下皆利。彖传似乎由卦辞引申开来，不只是从小者卑者的视角看，同时也从大者尊者的角度来思考上下顺从的社会政治意义。若是如此，则彖传的“利见大人”之“见”可读xian，与卦辞读jian盖有别。 　　《象》曰：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大象传的视角与彖传类似，也引申到尊者、君子的角度看问题。即小人随风，这叫巽。君子因小人能随顺，故宜“申命行事”，可以施行政事。 “随风巽”盖受《论语》思想影响。《论语》：“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郭雍：“君子之德，风也。有风之德，而下无不从，然后具重巽之义。”（《郭氏传家易说》） 胡瑗《周易口义》：“《巽》之体，上下皆巽，如风之入物，无所不至，无所不顺，故曰“随风，巽’。”胡瑗所谓“无所不顺”是指风顺物，还是物顺风，意义似乎并不明确。从他说的“风之入物”来看，视角在“风”，而非“随风”，可能指的是“风顺物”，而非“物顺风”，而大象传的本意应该是“物顺风”。 　　初六，进退，利武人之贞。 　　进退：表示犹疑不定。此爻利于军人（或谓刚武之人）之占。武人指军人还是刚武之人，都有主张者，亦都有例证。我倾向于具体指军人，是从统治者的角度说的，要掌握部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指刚武之人。 朱熹《本义》：“初以阴居下，为巽之主，卑巽之过，故为进退不果之象；若以‘武人之贞’处之，则有以济其所不及，而得所宜矣。”朱子此注与卦辞似有不合。卦辞谓“小亨”，小者亨，是初六以柔顺为亨，既曰“为巽之主”，不宜谓“卑巽之过”。 爻辞举“武人之贞”之象，可能也并非欲以武人之刚济柔之不及，正是欲使刚武之人效巽初六之柔，以柔济刚之过。刚武之人常鲁莽向前，效巽之初六则退，故进而退正是武人处巽之世宜有之行为表现。当巽之初，在上位者申命尚不能服众，初六不与六四得应，唯顺于九二而已，是此象。当巽之时，亦必有能顺九五者，盖指军人之服从。居上施命的统治者，要使众人服从，必先掌握军队（武人），盖含威慑之意。 　　九二，巽在床下，用史巫纷若，吉，无咎。 　　巽在床下：顺从地站立于床边。用，施用。史巫：祝史与巫觋，巫术神职人员。纷若：盛多貌。 “巽在床下”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理解为在床底下，那很有点费解，不至于要钻到床底下以表示顺从，那不是顺从，那是躲藏。而且若作此解，就无法理解上九爻的“巽在床下”，上九在五爻之上，无床底之象。应该就是立于床边表顺从之意。《礼记·檀弓上》：“曾子寝疾，病，乐正子春坐于床下。曾元、曾申坐于足，童子隅坐而执烛。”这里的“坐于床下”，就是指床边。在古代，床既可指卧具，也可指坐具。《说文》说床是“安身之坐者”。在《易经》时代可能指坐具，类似于几，与后来引进的凳子、椅子式的坐具是不一样的。 廖名春老师读“床（牀）”为“相”，都从“爿”，解“巽在床下”为“巽，在相下”，表相互谦让，也可通。 黄黎星教授： 此爻颇难解，历来众说纷纭，史巫纷若，解说亦纷若[愉快]多说并存，可矣。 　　《王注》：“卑甚失正，则入于咎过矣；能以居中而施至卑于神祇，而不用之于威势，则乃至于‘纷若’之吉，而亡其过矣。故曰‘用史巫纷若吉，无咎’也。”王注“失正”则是，“卑甚”则未必。为何卑甚不指初六而指九二？ 纷若是“多”的意思。王注似以为指“多吉”，但以“纷若吉”或“纷若之吉”表多吉，似不辞，《易经》无“纷若吉”这类表述。所以，我倾向于认为纷若指“用史巫”之多，即多用史巫之术。而且主要视角还是从君、从统治者的角度来说的，以神道设教。 《左传》讲：“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巽卦初六讲“武人”，即从“戎”上说；九二讲“史巫”即从“祀”上论。 《左传》讲：“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巽卦初六讲“武人”，即从“戎”上说；九二讲“史巫”即从“祀”上论。统治者要使民众顺服于统治，最大的基础大概也是这两条。没有武力不行，部队不顺服于统治者的命令不行，“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武力作后盾，自古如此。军队是从武力上震慑，神道设教是从精神上震慑。进入文明社会，军队还用于保护民众，神道还用于精神安慰。 九三，频巽，吝。 　　频：“颦”之古字，颦蹙忧郁义。《尚氏学》：“王弼云，频，‘频蹙不乐’，按《玉篇》‘颦’下云‘《易》本作频’，是‘频’即古文‘颦’字。” 九三居下巽之终，本已心志困窘，又为四阴所乘，故压抑颦蹙，委屈顺从，而有羞吝。 若如《易纬·乾凿度》所云六爻贵贱，初为元士（或含庶民）主要以武力震慑，二为大夫主要从精神上施加影响，三为三公。对于三公这个阶层盖于两种手段之外，还有更多。于三公而言，不上不下，有委屈亦当顺从。 六四，悔亡，田获三品。 　　田：田猎。三品：三类、三种。田获三品：田猎有得，可供食器、宾客和庖厨三者之用。《礼记·王制》：“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一为乾豆，二为宾客，三为充君之庖。” 六四乘九三之刚故有“悔”，又居阴得位上顺承于九五，以此奉命行事，故“悔亡”而有“获”有功。 　　九五，贞吉，悔亡，无不利。无初有终。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吉。 　　九五中正，故“贞吉”。当巽之时而以阳居阳，故有“悔”。然当巽之时，有在下位的顺从者，必有在上位的接受顺从者，两者不可或缺，而共成巽顺之义，故九五“悔亡”。《王注》：“以阳居阳，损于谦巽；然秉乎中正以宣其令，物莫之违，故曰‘贞吉，悔亡，无不利’也。” 无初有终：无初指初六不应于上，有终指九五终以己身中正而得上下之巽顺，其令终得畅行。《王注》：“化不以渐，卒以刚直用加于物，故初皆不悦也；终于中正，邪道以消，故有终也。” 　　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庚，天干第七位，为过中之位，又读为“更”，变更之义，故有“变更”之象，此处有“更布新令”之象。《释名·释天》：“庚，犹更也。”“先庚三日”发布新令，“后庚三日”推行新令，表示新令之出宜慎重，宜渐行其事，反复申明令天下共知，方得人心，上下顺从，而获吉祥。《程传》：“‘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吉’，出命更改之道，当如是也。甲者，事之端也；庚者，变更之始也。十干‘戊己’为中，过中则变，故谓之‘庚’。” 与巽九五辞取义相近的有蛊卦卦辞。《蛊》卦卦辞云“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巽》卦九五谓“先庚三日，后庚三日”。甲为天干之始，庚为天干之更，合而有慎始慎终之义。《周易折中》引张清子曰：“《易》于‘甲’、‘庚’皆曰先后三日者，盖圣人谨其始终之意也。”。 上九，巽在床下，丧其资斧，贞凶。 　　资斧：当作“齐斧”，即“利斧”之意。《释文》：“《子夏传》及众家并作‘齐斧’”，“应劭云‘齐，利也’”。《汉书·王莽传》引此爻正作“丧其齐斧”。 《王注》：“处巽之极，极巽过甚，故曰‘巽在床下’也。斧，所以断者也。过巽失正，丧所以断，故曰‘丧其资斧，贞凶’也。”处巽之极，极巽过甚，确有“巽在床下”之象。然上爻处一卦最上，绝无床下之象。利斧之象何取？极顺而不能断，故有丧其斧之象？此爻“贞凶”，是否由“极巽过甚”“丧所以断”，不能自我判断、没有主见，或不能有自己的判断和主见造成的？如果说居上九不宜本为“巽在床下”之极顺之象，那么，“巽在床下，丧其资斧”就是告诫之辞，即处此“贵而无位，高而无民”之极高贵时，最宜“巽在床下，丧其资斧”，若恃贵恃高，必然“贞凶”。因为，最高权力以有两个中心为忌。 　　这大概是我对巽卦的理解，总体上还是从《彖》传“重巽以申命”和《大象传》“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来通解巽卦卦爻辞。若此解可通，此卦主题便非从一般意义上论述巽顺、谦卑之理，而是包含了作易者有关政治治理的思想，涉及统治基础和统治手段等方面的问题。 谢谢大家，时间已经太长。一点浅见，请批评！ 黄黎星教授： 感谢陈仁仁教授的精彩分享！ 陈仁仁教授已经是第三次于百忙中拨冗为群友讲解了（前两讲是首卦《乾》、第二十四卦《复》），感谢陈仁仁教授的关爱和奉献！ 据我所知，陈仁仁教授的讲解，是成竹在胸，临时组织、输入文字的。 陈仁仁教授在历代易注中择要取精，疏解阐释卦爻象、辞、理之蕴，浓缩精炼地将《巽》卦的要旨、精义做了展示。感谢精彩的讲解！ 陈仁仁教授： 谢谢黄老师盛情相邀，令我有机会谈点浅见。感谢各位垂注！生活总是匆忙，从容不易。幸有学思讲习之乐，堪慰平生！ 巽（巽下巽上） 巽：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 《彖》曰：重巽以申命。刚巽乎中正而志行，柔皆顺乎刚，是以“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 《象》曰：随风，巽；君子以申命行事。 初六，进退，利武人之贞。 《象》曰：“进退”，志疑也；“利武人之贞”，志治也。 九二，巽在床下，用史、巫纷若吉，无咎。 《象》曰：“纷若之吉”，得中也。 九三，频巽，吝。 《象》曰：“频巽之吝”，志穷也。 六四，悔亡，田获三品。 《象》曰：“田获三品”，有功也。 九五，贞吉，悔亡，无不利；无初有终；先庚三日，后庚三日，吉。 《象》曰：九五之吉，位正中也。 上九，巽在床下，丧其资斧；贞凶。 《象》曰：“巽在床下”，上穷也；“丧其资斧”，正乎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