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婚姻(四)

胡萝卜

<p class="ql-block">第四回</p><p class="ql-block">张春行赴朝自愿军 </p><p class="ql-block">田彩芬生子张援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抗美援朝 </p><p class="ql-block">却说田彩芬望着张春行的背影,心里像砸烂了五味瓶,什么滋味也说不出来。她,已经二八年华,明白了张满堂说留后对自己的重要性。但是,张春行根本就没有要个孩子的想法。他是怕自己死在战场上给俺留下麻烦,还是又有新欢?不能啊!战事这么紧张,顾不得那些事吧。不想那么多了,反正生是张家人,死是张家鬼,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办法。</p><p class="ql-block">且说张春行回到部队,就投入淮海战役 的战斗中,战斗一个接一个,一打就是几个月,打完淮海战役,又打过长江,继续向西南推进。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张春行所在部队才准许官兵给家里写一封信,告知老爹,那次回家主要是我们二野要发起淮海战役,我是高团长的参谋,不能在家久留。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老解放区进入了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时期,你们要听毛主席的话,跟共产党走。另告,俺在淮海战役中已经当上连长,部队准备向西南开进,去解放西南几个省。其他情况就不能说了!</p><p class="ql-block">金秋十月,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向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解放区人们欢庆胜利,庆祝丰收。张满堂是喜上加喜,又看到儿子的信,就想到自己补充的家规家训:前事为师,把握当下,奋斗主义。儿子又提出老解放区进入社会主义革命的新时期,又一个新主义,感到很新奇,就拿着儿子的信去村公所对村长说:“这是儿子写给家里的第一封信!他现在当上连长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当连长更应为国家效力。”</p><p class="ql-block">“张家出人啦!”村长给张满堂捧场说。</p><p class="ql-block">“高连长说得对,儿子有文化,培养锻炼两年有出息!”</p><p class="ql-block">“你儿子都成连长拉,高连长成团长拉吧?!”</p><p class="ql-block">“是,高连长升为团长拉!”</p><p class="ql-block">后来,张满堂两年没有收到张春行的来信,再没有机会给村长说儿子的事。</p><p class="ql-block">树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且说张满堂,收不到儿子的来信,就老在琢磨社会的变迁。就说新中国成立后这两年,土地革命就没有歇过脚,得到土地没几天的农民,生产方式转换为互助组,隔年就是初级社,一直在不停地变革,报纸上还说,工人阶级领导农民推翻封建地主的土地制度之后,农民的生产积极性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个体经济的积极性,另方面是互助合作的积极性。这两个方面的积极性反映农民(主要是中农)本身是劳动者也是私有者的两重性质。从农民是劳动者这种性质所发展的互助合作的积极性,表现出农民可以引向社会主义。这社会主义是什么样的?社,它的本义是指土地神,封土,敬土,或是单位,二十五家为一社;会,是聚合;社会,这两个字合起来就是以共同的物质生产活动为基础而相互联系的人们的总称。这两个字什么社会都用,封建主义社会是指土地实行分封制,资本主义社会是用钱物挣钱的制度,把主义放在社会后面,这是什么呀?他怎么也想不通,算了,毛主席领导共产党打下江山,想建什么社会就建吧,怎么不一步到位呢?去年又爆发朝鲜战争,南北朝鲜打起来了,美国人又帮南朝鲜反动派打到中国家门口,威胁新中国。毛主席洞察美帝狼子野心,决定派志愿军支援朝鲜人民的抗美战争,全国兴起抗美援朝运动。张满堂特别关心国家大事,常到村公所看报,知道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的消息,知道国家号召全国人民支援抗美援朝战争。看到河南豫剧名角常香玉率剧社开始为捐献“香玉剧社号”战斗机在全国巡回演出,就想俺家骡子捐给国军打日本鬼子,大马捐给解放军打老蒋,现在家里没有财产和地了,也没有东西可娟。他常常看着报纸上志愿军的照片揣摩志愿军是中国军队换了一个牌子,在胸口上戴了一块白布,上面写着志愿军,志愿军就是群众自发的?这是政治,是国家与国家玩的游戏。他惦记着儿子的部队会不会被派出去参战?</p><p class="ql-block">抗美援朝的战争打了一年多,张满堂就是没有得到儿子的消息。</p><p class="ql-block">树叶又绿了,吹来的春风里带着山上野花的芳香,林县人们已经忙完了春耕。一天,张四爷突然收到了张春行的来信,说要赴朝作战!张满堂拿着儿子的信就去村公所找村长说:“儿子来信了,他们的部队要赴朝作战,已经在天津武清集结,部队允许家属探望,俺得去看看他。”</p><p class="ql-block">“张四爷,那你还不把儿媳妇田彩芬送去,这是一件大事!张春行出国和美国人打仗,与国内打仗不同。”村长说。</p><p class="ql-block">“说的是,去朝鲜打美国兵,应该把田彩芬给儿子送去,让他留个血脉……”</p><p class="ql-block">“这是你家的大事,也是咱村里的大事!去天津,要从水冶坐火车吧?”</p><p class="ql-block">“是啊!”</p><p class="ql-block">“明天套上社里的铁轮车,让你家老三赶车,把你们送到水冶后拉一车煤回来。今天回去准备一下吧,俺也做一些准备,明天召集一些人敲锣打鼓欢送你们上路,表明我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支持志愿军抗美援朝,保家卫国!”</p><p class="ql-block">“中、中、中,那敢情好!”张满堂嘴里应着,心里却想着这是拿俺儿子命去光荣,这光荣锣鼓也不知道敲打了多少回;这铁轮车原是张家的,牲口也是张家的,现在都归初级社了。如今用自己家的东西要人家来批准,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早,村长在村公所组织村里的人们打着几条横幅,上面写着:打到美帝国主义;支援朝鲜人民的正义战争;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张满堂送儿抗美援朝光荣;田彩芬送丈夫参加志愿军光荣;新中国万岁,共产党万岁!村长已经套好车,自己执鞭驾驭,人们跟在后面敲锣打鼓来到张四爷家门口。</p><p class="ql-block">张四爷一早换上新衣裳,戴上黑色绸面六合冒,披上深蓝色缎面袍子,穿上黑色尖口布鞋。他穿上这身衣裳就想起了媳妇,想起去给张春行定亲的那天,就是穿这身衣裳去的,这身衣裳是他参加重要活动的服装,这一生大概就是这身衣裳了。田彩芬也把自己最喜欢的红底白点的有大襟褂子找出来,这是张春行那次回来没理自己后,精心缝制的褂子。这褂子小立领,蒜疙瘩盘扣,都是她亲手做的。还有藏青色的中式裤子、红裤带、绣花鞋,这些衣服都是为见张春行准备的。这次要去见丈夫,才派上用场。</p><p class="ql-block">张四爷听到锣鼓队向他家走来,就带领张春天、田彩芬走到大街门口。村长又与他寒暄几句,就将鞭子交给张春天。</p><p class="ql-block">张满堂与田彩芬坐在铁轮车上强作笑脸,就是不作声。张春天执鞭驾驭铁轮车,手摸着驾辕骡子的屁股,看着拉套的大马,心想这匹高大雄壮,彪悍威猛紫红色骡子是爷爷给大爷准备的,如今他早归西了,大白马是二大爷的骑骥,供其出行使用,如今也归西了。这是社会变革,这些东西已经是社里的,不能再想过去的事。这种想法老爹肯定比俺更多,应该赶快制止它,不容许它蔓延。就什么话也没说,一直举着鞭子,跟着铁轮车走。</p><p class="ql-block">出了村,欢送的人都停在村口,张春天才跳上辕杆根坐下。没话找话说:“骡子驾辕马拉套,是正事!”</p><p class="ql-block">张满堂没搭儿子的话,却说:“这骡子、马比过去累多了,也瘦多了。”</p><p class="ql-block">“现在还能跟过去比,一天不歇,还不给吃料!”张春天紧接爹的话说。</p><p class="ql-block">“不说这些了,你二哥也不知道能在天津住多长时间?”张满堂把话题转到张春行身上。</p><p class="ql-block">“住多长时间咱不能决定,只要人家让你们住就别回来,等俺二嫂有了身孕,或者俺二哥要去朝鲜时再回来!”</p><p class="ql-block">“你放心,你二哥他不留一个种,不仅是他的血脉断了,没有后代国家谁来保。”张满堂这个熟读四书五经的人,对“忠孝”二字有他自己的解释,他很有把握地说:“他要是不留个种,就是对国家不‘忠’,对俺不‘孝’。”</p><p class="ql-block">张春天听了老爹这话不知怎样回应,一时语塞。张满堂却想着美国兵在朝鲜战场上的屠杀,一定要有几十万人命归黄天。当初,国内进行的解放战争中,三大战役就一年多时间,使用的武器主要还是三八大盖步枪,手榴弹,坦克大炮只有国民党的军队才有,那打死的人不只有多少。现在,双方都用飞机、坦克、大炮,一天又要死多少人,花多少钱啊?这一年多怎么也有几十万吧,想着这些,流下热泪。</p><p class="ql-block">张春天回头看了一下老爹在擦泪,像似知道老爹的心思,就说:“俺二哥命大,日本人伤不着他,国民党军队伤不着他,美国人也伤不着他!”</p><p class="ql-block">“好,就盼他平安回来。回来参加三反五反运动 !”</p><p class="ql-block">“他在部队,回来也不会参加三反五反运动。”</p><p class="ql-block">“他转业到地方工作,就成了国家干部了,就能参加!”张满堂说。</p><p class="ql-block">张春天不再与老爹争论这个,知道爹盼儿回来的心思,就顺着说:“那好,那好!回来就是国家干部,当林县县长!”</p><p class="ql-block">张春天赶着铁轮车,已经过了第一个村庄泡桐村,走了十几里路,为了给老爹一些欢乐就说:“爹,俺给你哼个小曲,解解闷。”张春天说完等老爹回应,但老爹不吭气。过了一会,哼着自己编的小曲:</p><p class="ql-block">长鞭哎——</p><p class="ql-block">一甩,啪啪地响啊——</p><p class="ql-block">赶起了大车奔水冶——</p><p class="ql-block">二哥抗美去朝鲜,</p><p class="ql-block">老爹挂念去部队,</p><p class="ql-block">带上嫂子是大事。</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张春天哼了一阵,就把老爹教他杜甫 《兵车行》的诗作为唱词:</p><p class="ql-block">车辚辚,马萧萧,</p><p class="ql-block">行人弓箭各在腰。</p><p class="ql-block">爷娘妻子走相送,</p><p class="ql-block">尘埃不见咸阳桥。</p><p class="ql-block">牵衣顿足拦道哭,</p><p class="ql-block">哭声直上干云霄。 </p><p class="ql-block">道傍过者问行人,</p><p class="ql-block">行人但云点行频。……</p><p class="ql-block">张春天低沉的声音,让人心里很凄凉。</p><p class="ql-block">“哎,战争连年不断!日本人被打走了,毛主席把蒋介石撵到台湾才几天,美国人又来了,”张满堂说:“就在朝鲜打吧,千万别再打到咱这里来!”</p><p class="ql-block">父子俩这样一路说着,田彩芬默默地听着,一声不吭。她想着张春行去朝鲜打仗,能使他和俺好吗?他不喜欢俺,不和俺睡觉,俺是一个活寡妇。纵然他和俺好了,有了孩子,他在战场上死了,俺就成真寡妇了,你父子俩说的好清闲,让俺怀上一个儿子再回来,那是由人掌控吗……</p> <p class="ql-block">(二)援朝出世</p><p class="ql-block">张满堂带着田彩芬坐铁轮车、黑皮火车、绿皮火车、胶轱辘马车在路上走了四天,才来到儿子信皮上写的天津武清县的军营,张春发立即让勤务兵安排住处,打饭回来与父亲、媳妇一起吃,张满堂很高兴,田彩芬觉得张春行对自己也变了。</p><p class="ql-block">饭后,高峰前来看望张满堂,在门外就喊:“老伯,你好啊!”</p><p class="ql-block">张满堂听着这声音,定眼一看,疑惑地说:“呀,这不是高连长吗,你还记着俺!?”</p><p class="ql-block">“忘不了,你为打败日本鬼子、打败蒋介石,解放全中国,送儿上战场,送给八路军大骡子,怎么能忘了呢!”高峰说。</p><p class="ql-block">“爹,俺都是营长了,人家是师长了。”张春行用家乡话对张满堂说。</p><p class="ql-block">“对不住,高师长,脑袋不好使了。你那么忙,还来看俺们。”张满堂说。</p><p class="ql-block">“一样,一样,叫连长比叫师长还亲切!”高峰说。</p><p class="ql-block">“快进屋,坐下说几句话,可想你们啊!”张满堂说:“收住春行的信,就带着他媳妇往这里赶,路上走了四天。”</p><p class="ql-block">田彩芬穿着那件红底白点的褂子,藏青色裤子、绣花鞋默默地站在一边,听到张满堂给高师长介绍自己,心里一阵暗喜。小声说:“这家里也没一个锅,俺去给高师长烧一碗水。”</p><p class="ql-block">“不客气,”高师长回应田彩芬后,就对张春行说:“张营长,你可没给我说过你有媳妇的事!”</p><p class="ql-block">“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张春行说。</p><p class="ql-block">“农村都这样。”张满堂听出儿子的意思就说。</p><p class="ql-block">“好,好,有媳妇好!要一直带着媳妇,什么时间赴朝,是么时候再让他们回去。”高峰听着这父子的话不对劲,立即转移话题说:“老伯,家里春耕正忙吧?”</p><p class="ql-block">“是,正是春忙时候。还有三反五反、支援抗美援朝运动。”张满堂应着。</p><p class="ql-block">高峰与张满堂寒暄片刻后就离开了。田彩芬听了张春行给高师长说媳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后,立即感到张春行不待见自己,是不是还记着当兵走的那天不让他R俺,那时候俺还小,不懂事,害怕;又想起他送王福有回家时都不理自己的情景,虽说出嫁七八年,还是闺女身子……算了,随他便,说什么也没用。田彩芬收拾完就回自己房间休息,张春行与老爹一起唠嗑。</p><p class="ql-block">晚上,该睡觉了,张春行还不去与田彩芬睡觉,张满堂就质问:“你为何不去与媳妇睡觉?”</p><p class="ql-block">“俺去朝鲜打美帝,能回来吗?去一起睡觉,有了孩子不是给她增添累赘?”</p><p class="ql-block">“你不要绕弯,你今天给高师长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啥意思,就是你不待见她,你以为俺听不出来。”</p><p class="ql-block">“她没文化,连写封信都不会,还是解放脚……”张春行腾腾吐吐地说。</p><p class="ql-block">张四爷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举起右手整理一下黑色稠面六合帽,捋一把山羊胡子,非常生气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古人已经说尽。女人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很多女人识字后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无数丑事,反不如不识字的好。她识字少不假,咱就要这不识字的,这都明摆着。你参军走后,她一下子懂事了,积极参加支前工作,纺花、织布、做军衣,多次获得拥军支前模范;在家里做饭、缝补衣服,为俺端饭倒水,替你行孝;黑来还要参加扫盲班,烧香磕头,为你祈祷平安。多好的媳妇,你丧尽天良!裹脚是俺作的主,要不是日本人打死你娘,她的脚要缠成三寸金莲呢。解放脚也是俺允许的。这解放脚已经不错了,女人什么事都可以干了,你还要怎么样?”</p><p class="ql-block">张春行一声不吭,任凭老爹数落。张四爷说的生气,想压一压火气,就掏出烟袋锅,将烟锅伸到荷包里,左手食指与拇指在荷包上捻来捻去,将荷包里的烟抹揉进烟锅里,右手才将烟袋锅拉出来,将玉石烟嘴噙在口中,两手又划一根火柴点着烟抹,猛猛地抽了一口,烟又从鼻窟窿里窜出来,又抽两口后,才吧嗒、吧嗒地评尝烟的味道。他给儿子点时间,让他想一想,能听他的劝说就算了。张春行却一声不吭,张四爷知道这是反抗,也不想再说什么道理,就斥责儿子:“半吊子 ,你去抗美援朝,怕留下后添麻烦,咱娶媳妇就是为了生儿育女,就不怕死在朝鲜战场上,连后代也不留……,援朝打仗,你真的要绝后吗?二杆子 ,豁耳朵,你以后的仗谁来打……孬种、绝户头……”</p><p class="ql-block">张春行挨了老爹一顿臭骂,最能触动他心灵的话是“豁耳朵”,这句话是老爹今天谈话时发现自己耳朵上有一个子弹打的豁子,现在就用上了。他不想与老爹别扭,就和媳妇睡觉了。这一夜,张春行像干柴遇烈火那样热烈,田彩芬顺从地伺候着。</p><p class="ql-block">星期天,张满堂看到部队专门请来照相馆的人,为出征的军人与家属合影留念,就要张春行与自己合影,让儿子与媳妇合影,三个人共同合影,一下子照了三张像。算是办了一件大事。</p><p class="ql-block">部队赴朝参战的时间一直没有确定日子,部队与家属都处于待命状态。部队要离开武清时,不少战士的父母被劝回家。田彩芬、张满堂作为营长的家属,允许部队赴朝前跟随着,他们就从武清跟到沈阳、又到吉林的四平,总共随部队住了两个多月。就在离开部队的前几天,田彩芬在被窝里告诉张春行说:“俺有了!”</p><p class="ql-block">“什么有了?”张春行只知打仗,不懂女人说这话的意思。</p><p class="ql-block">“你真傻,就是怀孕了!”</p><p class="ql-block">“阿!还真有了?”张春行伸手就去摸媳妇的肚子。</p><p class="ql-block">“还早着呢,现在什么也摸不着,给孩子起个名字吧!”</p><p class="ql-block">“那叫什么名字呢?让俺想一想。”</p><p class="ql-block">“你慢慢想吧,俺要睡觉了。”</p><p class="ql-block">“俺想起来了。那天老爹说抗美援朝,援朝打仗的事,那就生下男娃叫援朝,生下女娃叫爱朝,万一死在朝鲜,孩子的名字就是俺抗美援朝的纪念!生下孩子要随城里人的叫父母爸爸、妈妈,不要再叫爹娘,那是旧文化!”</p><p class="ql-block">“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晦气的话,一定要活着回来,俺和孩子等着你呢!”</p><p class="ql-block">且说张春行赴朝走了,张四爷带着田彩芬回到石灰镇,告诉李桑叶说:“二媳妇怀孕了,以后让她少干重活。”李桑叶立即将这个事告诉三媳妇周桃花说:“彩芬怀孕了,以后你多干点活!”周桃花说:“放心吧嫂子,就做饭这点事,俺包了。” </p><p class="ql-block">转眼半年过去了,田彩芬肚子挺得老大,做家务也很笨拙,就是不休息,按老人说的孕妇不是病妇,坚持做家务。张满堂看着大媳妇带着两个孩子,家里八九口的饭就靠三媳妇周桃花做,田彩芬不忍心,总是搭把手。为了确保二媳妇安全生产,张满堂从队里借来一头驴,驮了二斗米,二斗面,自己牵着,让三媳妇周桃花陪着田彩芬送回娘家。张满堂故意让三媳妇参与这件事,是觉得她爱说,肚里搁不住事,这样的好事让他说去,为自己杨扬名声。张满堂当初为儿子订娃娃亲,就是看着亲家田王氏大身骨架,做事麻利,闺女就不会错。果然,田彩芬比周桃花强了许多。</p><p class="ql-block">就在田彩芬临产的前半个月,其弟田玉红护送母亲王秀英与姐一同回到张家。分娩时,肚子疼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上午孩子才落地,落地就一声也不哭,王秀英看了一下说是一个男孩,好好的怎么不会哭?双手交给李桑叶说:“掂住脚,头朝下,拍背打屁股!”李桑叶照王秀英的吩咐做了,小孩子也不哭,却是打一下屁股叫一声,打了三巴掌,叫了三声。李桑叶又把孩子交给三媳妇周桃花,又打屁股,还是打一下叫一声,就是不哭。</p><p class="ql-block">田彩芬看到此景,就想着张春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这是什么邪性的兆头,又想起张春行让儿子生下后叫爸爸妈妈的话,就说:“抱过来俺看看!”周桃花就将孩子抱到田彩芬脸前,田彩芬看了看儿子小声说:“朝啊,你是不是想爸爸了?”田彩芬话音刚落,儿子“哇”一声哭了,而且哭得很起劲。</p><p class="ql-block">“呀,真邪性,刚落地就懂人话,还知道他爹不在啊?”李桑叶听过田彩芬讲张援朝名字的来历,知道“朝”是田彩芬对儿子的昵称,还知道张春行不让叫爹娘的要求,感到好奇怪。周桃花将这个稀奇事告诉老公爹张满堂,他掐算了半天说:“好兆头,好兆头,他爹张春行能够从朝鲜安全回来,这孩子是他爹的福星。”</p><p class="ql-block">周桃花听了张满堂的话,也感到邪性,生了一个孩子与上战场的老子有什么关系?就偷偷跑到大门前,将张援朝的生辰八字告诉八卦先生,问卦是这个孩子是他爹的福星吗?八卦先生将竹筒里的卦辞摇了三摇,请周桃花抽一签给他。周桃花闭住眼睛摸了一只签抽出,递给八卦先生。八卦先生慢慢念卦辞:“滋母终身责,念父从不斥;福星,福星!”</p><p class="ql-block">“啥意思,你给俺说一说!”周桃花听不懂八卦先生说的卦辞。</p><p class="ql-block">“就是这孩子是福星,更是田彩芬的福星,田彩芬要靠这个孩子过好日子。”</p><p class="ql-block">周桃花把老公爹的吉言,八卦先生的说法告诉田彩芬。田彩芬说:“好啊!我觉得这孩子是俺的福星,他来的是时候。”</p><p class="ql-block">好日子过得快,转眼张援朝一生日到了,张满堂要孙子抓周 ,试他的志向,便将玩具刀枪、纸墨笔砚、手镯耳环等摆了许多,张援朝就是不拿眼前的,是爬着找了一支木手枪,左手又抓了一只大毛笔,坐在那里摇晃着。张满堂高兴地说:“拿枪是武,抓笔是文,先武后文,这孩子大了有出息。一岁看大,七岁看老。援朝是一个聪明过人孩子,生来不爱哭,打也不哭,给他说好话时反倒要哭,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p><p class="ql-block">张援朝开始牙牙学语了,田彩芬第一句话就是教儿子叫“爸”,经常拿着张春行的照片指着,让儿子叫“爸”,还让弟弟田玉红给儿子画了一个男人的像,下面写一个“爸”字,一个妇女画像下面写“妈”字,还把家中的鸡、鸭、牛、驴、猪等家禽家畜画图配字,让儿子学时自己也学。哄孩子不说流传上千年的口传民谣,而是给儿子背诵《悯农》二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春种一粒粟,</p><p class="ql-block">秋成万颗子。</p><p class="ql-block">四海无闲田,</p><p class="ql-block">农夫犹饿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锄禾日当午,</p><p class="ql-block">汗滴禾下土。</p><p class="ql-block">谁知盘中餐,</p><p class="ql-block">粒粒皆辛苦。</p><p class="ql-block">张援朝会走了,也会背顺歌谣,特别喜欢姑姑张春英教他学唐代诗人王之涣 的《登鹳雀楼》</p><p class="ql-block">白日依山尽,</p><p class="ql-block">黄河入海流。</p><p class="ql-block">欲穷千里目,</p><p class="ql-block">更上一层楼。</p><p class="ql-block">只要姑姑说“白”这个字,张援朝就能背出全诗。也喜欢四叔张春厦与他藏猫猫,骑大马等游戏。四叔让他骑在脖子上玩。田彩芬还将张春行当兵走的那晚上背《赤日炎炎似火烧》的诗,特意请弟弟田玉红先教会自己,又一句一句教会张援朝。</p><p class="ql-block">赤日炎炎似火烧,</p><p class="ql-block">野田禾稻半枯焦。</p><p class="ql-block">农夫心内如汤煮,</p><p class="ql-block">公子王孙把扇摇。</p><p class="ql-block">只要田彩芬说“赤日”两个字,他就能背下来。张援朝经常给爷爷背学会的诗,讨得爷爷喜欢。张援朝爱玩新鲜的,有新花样的,总是要把与他玩的人搞的筋疲力尽。</p><p class="ql-block">且说张满堂送张春行赴朝参战后,把主要精力放在老四张春下、闺女张春英身上,由于张春下、张春英都是新时代的文化人,思想新,与他不合拍。就拿张春下来说,他心眼多,他把自己姓名中的“下”改为“厦”,采用音同字不同,满了老爹;在婚姻上俩人都反对父母包办,坚持自主;两个人都追求新时尚,到城里去工作的理想。</p> <p class="ql-block">(三)还是离婚吧</p><p class="ql-block">且说朝鲜停战,张春行所在部队从朝鲜撤回山东修整,学习苏联老大哥的建军经验,进行军衔制正规化教育,按苏联军队的模式建设。半年后,部队允许家属来队探亲,张春行就给老爹写了封信,报个平安。</p><p class="ql-block">张四爷收到儿子的来信,就想起他赴朝前不愿与媳妇同房的事,心里就不踏实。当时在自己强压下,过了那道坎,有了孙子。现在,这仗打完了,国家也颁布新婚姻法,规定男女平等,婚姻自主。儿子心里是不是还想着他与媳妇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孙子都会说话了,不能再有那个想法了!想到这些,决定送张援朝、田彩芬去部队住一段时间,增进他们之间的感情。他把这个决定写信告诉张春行,又告诉全家,让老大媳妇李桑叶准备一下,过几天就走。</p><p class="ql-block">这次,张四爷带着田彩芬、张援朝离家,没有人再敲锣打鼓欢送他们,是坐着队里去水冶拉煤的铁轮车走的,到水冶后还是坐拉煤的火车去安阳的,到安阳才有客车可坐。他们倒一次车,不管远近就是一天。一路上,田彩芬叫张援朝巩固过去学会的四首诗,准备让儿子背给张春行听。</p><p class="ql-block">经过几天坐车,张满堂将张援朝、田彩芬送到山东淄博火车站。张春行收到父亲来信,得知父亲送媳妇和儿子来部队探亲,就在这两天到淄博来,所以每天都来车站接站。张满堂下车后东张西望找儿子,突然听到儿子喊:“爹,俺在这儿!”田彩芬最先听到张春行的声音,就给张援朝指着张春行说:“那是爸爸。”张援朝就一直盯着张春行看。当走到一起时,田彩芬就问儿子:“这不是爸吗,快叫爸爸!”</p><p class="ql-block">“爸,爸,”张援朝有点认生,腼腆地叫了一声。</p><p class="ql-block">“没出息,怎么不大声叫爸呢!”张四爷对孙子说。</p><p class="ql-block">“一路上给你看爷爷和爸爸妈妈的照片,你看这是不是爸爸?”田彩芬指着合影照对儿子说。</p><p class="ql-block">“重新大声叫爸爸!”张四爷又鼓励孙子说。</p><p class="ql-block">“爸,爸!”张援朝这才大声喊出来。</p><p class="ql-block">张春行听到儿子的叫声就答应,并高兴地将儿子举过头顶转了三个圈儿,又隔肢儿子。父子俩一见如故,笑的前仰后合。张春行抱着儿子带路,张满堂一边走一边说张援朝出生时不哭,打一下屁股叫一声;生日抓周时,先抓手枪后抓毛笔的情景,张春行听得十分高兴。过一会,张春行也给老爹讲朝鲜战争打得残酷,把美国人打老实了,退回三八线,签了停战书,也许能安定20年。张满堂连声说:“这仗打得值,能安定20年我们就翻身!”</p><p class="ql-block">张满堂在部队住了三天,看到儿子回家见到孙子就把他举高高,转圈圈,这成了他们的见面礼;看到张春行让张援朝骑大马,这也成为他们活动项目,要不就和张援朝头顶头,头碰头,练头劲;外出逛街时,张援朝不让爸爸抱着,要骑脖子,张春行没办法,只好穿便衣让儿子骑脖子,儿子说看得远。张满堂看到这些心理踏实了,就对儿子说:“现在打完仗拉,让他们娘俩多住些日子,俺先回去,地里的活忙着呢!”</p><p class="ql-block">“中,按你说的办!” </p><p class="ql-block">且说老爹回家后,张援朝成了张春行唯一的乐趣。张援朝淘气,爱玩新鲜,仅说撒尿,就在张春行脖子上尿过,往碗里尿过,张春行睡觉时往他头上尿过,张春行总是说淘气儿子是好样的。</p><p class="ql-block">自从田彩芬带着儿子来到部队,张春行晚上只和儿子玩,没有再去军官舞厅跳舞。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又产生了想去舞厅跳一圈,放松一下的想法,就想到田彩芬的解放脚,走路都撇着脚,还能跳舞,就算了,认命吧!时间一长,就反复想田彩芬的解放脚怎么当太太,还不识几个字,出个门还得带着,当看到张援朝时这种想法就被压下去,有时想起老父亲的劝骂也就把这种思想压下去;当下,党和国家都在大力宣传与封建思想决裂,贯彻男女平等,婚姻自由的新思想。这股风越刮越大,有的战友已经将父母包办的婚姻废除,重新找到有文化的大脚太太,张春行被这股风吹得晕头转向,一直拿不定主意。</p><p class="ql-block">一个星期天,张春行与田彩芬娘俩在家休息,夫妻俩脸对脸躺着,张援朝在床上玩,看到床上一个碗,就屙屎到碗里,正在这时,营部司号员和两个勤务兵来了,田彩芬才发现儿子的恶作剧,立即用脸盆将张援朝屙在碗里的屎扣住后接待来人。张春行心里非常反感,怎么不收拾又拿脸盆扣上,认定她不卫生,本想当场说她立即收拾,但觉得来人也许没看见,就不当着下属的面揭太太的短处。</p><p class="ql-block">说来也巧,张春行去营部时,又看到那两个勤务兵学田彩芬撇着八字步,用脚后跟走路的姿势,嘴里还念叨着报纸上斟贬小脚女人的顺口溜:“风摇柳摆,咚、咚、咚”,还学田彩芬用脸盆扣住张援朝屙下屎的动作,顿时感到败兴极了,还不知有多少部下在背后编排俺呢?俺这个二十几岁的营长,在勤务兵的眼里就是这个形象,顿生厌恶,立即想到自己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是新社会,国家法律规定男女平等,婚姻自由,俺为什么要守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俺才二十几岁,不能这样委屈自己,要离婚!回到家,他就和田彩芬吵架,数落她的缠放足、没有文化、不卫生,并且提出离婚。田彩芬听着一声不吭。心想这仗打完了,张春行肯定要甩掉俺,他嫌俺没文化,嫌俺解放脚,他说得对,俺和他的婚姻是父母包办,媒妁之言,他这样嫌弃俺,离婚是早晚的事!但是,父母这一关过不了,不管怎么样,月经没有按时来,俺得把这事告诉他,就说:“俺又怀孕了!”</p><p class="ql-block">一日夫妻百日恩,张春行听到太太说又怀孕的话,心里有一些内疚,离婚又涉及一条生命的牵挂。他收敛了一些,还对田彩芬说:“生下孩子,不管男女都叫‘援社’,社会就要进入高级社发展阶段。”田彩芬又松了一口气。</p><p class="ql-block">张春行看到自己属下的连长、排长都带着城里的姑娘逛街、跳舞、通信,心里又乱了。最终,张春行决定离婚,做新时代的先锋战士。张春行以所在部队又要换防为由,带着太太和儿子到北京逛了三天,参观故宫,在王府井百货大楼给田彩芬买了一身新款式洋布衣服,又送回河南老家。</p><p class="ql-block">张春行回到家,参加了四弟张春厦的婚礼,看到四弟媳妇孙淑英有文化,又是天足,心里十分羡慕,自己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人,媳妇也应该是最好的。这种思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张春行还是下决心离婚,就在回部队的前一天对爹说:“本想带着媳妇和儿子就在部队过日子。但是,由于彩芬没有文化,又是解放脚,没有办法安排工作,俺想还是离婚吧!”</p><p class="ql-block">张满堂一听此言,顿时火帽三丈,呲牙瞪眼,顿足捶胸,抓下头顶的黑色绸面六合帽甩给张春行,捋一把山羊胡子,连骂带数落:“孽种,你活着回来啦,你升官啦!你有头脸了,她配不上你拉?你……你才是一个什么官,连个芝麻官还不是,到嫌弃裹脚女人,皇上是真龙天子,是神,还不嫌弃呢!你……你成神仙了,媳妇儿子不要了!?她为你生的儿子都两岁了,这容易吗?当初彩礼就花30元大洋,2亩地,又八抬大轿为你娶回来的,那是俺和你大哥两年的血汗!俺给援朝算过卦,他是水命,你是金命,金生水,他要靠你活呢,你属龙,龙离开水能活吗?你……你从朝鲜回到山东,俺又给你把媳妇送去,现已有孕在身……你马上就是两个孩子的爹,两个孩子倒成了你的累赘……离婚!你丧尽天良。要是你死在战场上,她要为你守寡,还得拉扯大两个孩子……婚姻自由,离婚,噩梦,上天难容……除非等俺死了,你不怕上天惩罚吗?不怕雷劈了你……你这个鸟人,连陈世美都不如,陈世美是驸马,你……是不是高师长给你找一个……”</p><p class="ql-block">正是:参战夫妻蜜月过,升官子妻成赘累。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