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人间好时候

关山入梦

　　掐指一算，正好是第二十个年头。

这家店，叫“香满堂”。

最近打出广告，歇业重新装修，今年三月底再开张，这是开张后的效果图。

记忆里，这是它第四还是第五次重新装修了。

庆幸的是，没听说要易主。

我接触它的时间，甚至比清真路8号还要早清真记忆。

与清真路8号的茶缘，是机缘巧合；而与香满堂的食缘，纯属近水楼台。

还没到浦东上班前的那些日日夜夜，二十郎当三十而立的我，下班后的足迹几乎都淹留在了浦西某医学院方圆不超过一公里的区域内。

每天下班后三点一线，单位→医学院→家。

休息的日子，也永远是一早七点就去校图书馆自习室占位子，一直到晚上十点图书馆关门熄灯。

那时候的我，表面看似特立独行不随大流，骨子里其实乖得一塌糊涂。

真是世事漫如流水啊。

那些往事，就这么一晃而过了。

更难怪连老师都要说我，你当年那些努力和执着，若是放在麻醉上，博士都早毕业了……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了可惜了，万事不能强求……于法医专业如此，于麻醉专业更亦如此。

我本将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

往事已逝，山川依旧。

那些三点一线的日子，中间累了困了乏了，出去晃一圈松松筋骨，这晃啊晃的，就会晃到斜土路大木桥路附近。

香满堂最早的门店，就在那里。

2003年到2018年差不多十五年的时间，也正是小龙虾风靡整个上海滩的黄金时期。

装修得稍微有点头面的小龙虾店，尤其一到周末，都是座无虚席，名气响点的，更是等位排着长队。

我最疯狂的时候，一个人一口气能吃六斤打不住！

前提是，得合我口味。

这家2003年开业的香满堂，恰恰入了我的眼。

它当年的门面在斜土路靠近大木桥路，坐北朝南的街面，一溜以餐饮居多，但龙虾店只它一家。

就只一间不到50平米的小门面，装修除了比较干净，也就是简单了。

菜品更简单，就一道手抓香辣小龙虾，后来又加了道香辣鸭头鸭脖，主食蛋炒饭。

就这道手抓香辣小龙虾，味道实在一等一的好。

我想，奥妙应该全在它那锅底料里。

当然，这是人家的商业机密。

靠着这道香辣小龙虾，它就抓住了很多食客的胃，新食客源源不断地变成了老食客。

夸张到如我这种，有意无意的，就帮它把战果扩大到了方圆几公里N多家医院。

纯属巧合。

　　

小龙虾疯狂的那几年，上海有诸如“龙虾一条街”等等，举不胜举。

在我单位附近某三甲妇婴保健院上班的闺蜜跟我说某某路的小龙虾一条街上的小龙虾才叫好吃，菜品又多，比你只吃这家的“香满堂”岂不更强更有挑选余地？他们单位大多叫那条路上的小龙虾外送，咱也换换口味，去那吃吃？

那……那就勉为其难，去吃吃吧，闺蜜都这么说了。

于是，约了个日子，就去了。

果然是小龙虾一条街，满大街小龙虾店不说，人气也旺。

拿斜土路大木桥路那一段就香满堂孤零零一家比，光这人气，就把香满堂不知甩过几条横马路了。

闺蜜早就研究好了去哪家，一顿吃下来，什么麻辣小龙虾，什么十三香小龙虾，我吃得有点兴趣索然。

但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不好吃，可能就是不太合我口味吧。

其他几个姐们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我至今都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上海人都喜欢那个什么“十三香小龙虾”？

真要是十三种香料混在一起，想想都有点一言难尽。

这么一想，我这个人似乎很不上海人。

但其实，真要说到上海本地人最经典也是最偷懒的吃法，就是盐水小龙虾。

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早期，浦东的自然河道基本都没有被污染的那些年，每年夏季，是捕捞小龙虾的季节。

一到放暑假，去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儿一住就是十天半月的，小龙虾是我的心头好啊。

钓小龙虾是我们这些小孩子的传统项目，钓的技术活我不行，但吃我一个顶俩。

只要我一去，舅舅和我两个表哥隔三差五的就会下河去“叉”小龙虾。

这个是有专门的捕捞工具的，叫“叉网”。

往往几叉下去，一网少则三四只，多则十几只小龙虾，大大小小，在网里爬上爬下。

实在太小的幼虾和黑壳的老虾，就挑出来扔回河里去。

青壳中等大小的，是上品。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有只青壳金鳌毛的大河蟹在里头横着爬。

运气更好的话，甚至还有可能是只大王八在网里四脚朝天努力跟命运翻跟斗。

这个时候，舅舅就会高兴得眼都笑成一条缝，“嗯，还是我家妹妹福气好！”

偶尔，还会冒出来一条仿佛永远气鼓鼓的河豚鱼，随手就会被舅舅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给扔回了河里。

舅舅说吃河豚太费劲，还要冒风险，不馋那个口福了。

我则欢喜得手舞足蹈又蹦又跳！像极了很多很多年以前某个屁颠屁颠跟在自家哥哥后头去捉鱼摸虾的小姑娘。

也许那一刻，舅舅脑海里自然而然蹦出的真的就是仿若小时候那个到哪都爱粘着他的大妹妹吧。

叉小龙虾这事，小叉能怡情，大叉吃过瘾。

战果丰硕的时候，那就是满满一提桶不下十斤的小龙虾啊，里面还混杂着一些长腿细胳膊的河虾。

回家就着井水刷一刷，讲究一点的，再抽掉虾肠，柴火灶添柴点火开始烧水，水里放够食盐，扔进葱段姜片，兑上少许花雕酒，虾往里一倒，盖上锅盖，风箱一拉，大火伺候。

精细点的，最后再往里加点老抽和麻油……这就成了。

煮好了的盐水龙虾都是用脸盆装的，大男人们桌上端一盆，这是舅舅和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婿的下酒菜；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外加我的舅妈表姐表嫂们桌上端一大盆，外加鱼啊肉啊炒青菜啊，还有……只要我在，舅舅必烧的榨菜肉丝汤。

不知道为什么，吃来吃去，舅舅的榨菜肉丝汤竟然是最让我怀念的一道家乡本帮菜。

往往一桌子的菜，我只盯着小龙虾和榨菜肉丝汤。

先是榨菜肉丝汤泡米饭一碗下肚，然后开始一心一意专攻小龙虾。

舅舅说，像极了我妈小时候靠着哥哥下河随便摸一只大螃蟹上来蒸了就能糊弄她对付一顿饭，真是好养。

细想，舅舅对我从来不加掩饰的偏爱很大程度上应该源于他从小对我妈妈也就是他的大妹妹的偏爱，爱屋及乌嘛。

再加上对我小时候和他们远隔千山万水的补偿心理当时寻常。

后来的十几年，自然河道里的小龙虾越来越少了，至于河虾螃蟹王八河豚鱼啥的，一度感觉似乎已经绝迹了。

这几年，终于慢慢开始恢复了……。

原因我就不赘述了，是个地球人都明白家 · 乡。

前些年，表妹开始搞现代农业，基地配套的自然河道里河虾小龙虾不少，表妹让她哥也就是我的表弟捞了些上来亲自下厨烧了道十三香小龙虾给我吃……。

结果，她郁闷地发现，我竟然可着劲地只挑配料里头的笋丁啊豆干啊吃。

她鼻子都快气歪了，问我啥意思啊？嫌她烧的不好吃啊？

我头也不抬回了句，

“盐水煮的好吃。”

那回挨了她无数个鄙视的白眼。

就小龙虾的烧法而言，白灼蘸生抽和冰镇配芥末我都勉强能接受，而对于十三香，说不上深恶痛绝吧，至少是十分不喜。

那次从某条小龙虾一条街回去没一会儿，我就拉肚子拉了个手软腿软心慌气短。

不过奇怪的是，几个闺蜜倒是没啥动静。

更奇怪的是，那些年我吃别家的小龙虾，往往拉肚子的概率很高，但吃香满堂的，从来都没事。

这事，没法整明白。

唯一值得说道说道的，从那以后，包括妇婴保健院，包括我山他山等附近几家医院，开始叫香满堂外送的多了起来……谁让那一圈别的不多就医院多呢。

我这人，某些事情上懒得出奇。

比方说在外面解决吃饭问题。

不管是闺蜜们也好老同学们也好师弟师妹们也好，附近碰个头吃个饭我懒得动脑筋，抬腿就领着他们往香满堂去……吃完就近清真路8号蹭茶助消化。

简直成保留节目了。

至于老单位，香满堂叫小龙虾外送更是我走后留下的宝贵“遗产”。

记得那些年，经常差不多到中午饭点了，包括手术室护士长在内，开始统计要叫多少香满堂的手抓小龙虾外送过来。

最早的时候20元出头一斤，五十元起送，我们一般都是每人要五十元的量，一叫起码十几二十几斤！

那时都还没“外卖”这种说法，更没有“饿了么”“美团”这种APP，都是打电话送，虾到付款。

不大的手术室餐厅里就见一帮人一溜坐开，一人面前一袋子手抓小龙虾，扒虾扒得热火朝天，场面蔚为壮观。

某山那些外科医生每每见此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居然还有时间忙里偷闲在这扒虾？我们能坐下来吃五块钱的盒饭就觉得很好了……。”

这些当年忙得只顾得上吃五块钱盒饭的外科医生因为忙得没时间把钱花在别的事情上，有不少人直接委托中介把钱拿去周边各个区置房产了，卢湾，徐汇，静安，黄浦，长宁……而在几年后的未来，他们这种无心插柳的实乃无奈之举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知识就是资产”，你都不好意思妒忌，谁让你们闲下来就知道扒虾呢。

而香满堂的小龙虾，价格也在一路攀升，现在貌似已经是差不多60元左右一斤了吧，大个的更贵。

不过，我从来不吃大个的，一如吃鱼我从来不爱吃大鱼。

外卖200元起送，超过3公里另加跑腿费。

生意越来越好的香满堂，没过几年就把隔壁一家烧烤店的门面盘了下来，重新装修开张。

菜品也丰富了起来，什么十三香，白灼，冰镇，蒜蓉，咸蛋黄，麻辣，椒盐……还有濑尿虾和螃蟹。

除了招牌的手抓小龙虾，外面时兴什么它就做什么，小龙虾下市的季节它就做涮羊肉火锅，做手抓香辣蟹，晚上还有烧烤，也算跟紧潮流多元化了。

虽然对十三香啥的我始终兴致缺缺，但平心而论它家的蒜蓉小龙虾是除了手抓小龙虾外我唯一觉得值得恶狠狠推荐的一款，好吃到……我有姐们在那吃了后最后把剩下的汤料都打包带了回去说用来下面肯定也好吃。

随着沪上小龙虾生意的越来越火爆，那一带的小龙虾店也逐渐越开越多，装修一家比一家豪华，网上各种掺水不掺水的热评看花你的眼，都说自己的招牌number one，我也被一些朋友拉着去凑了几次热闹尝过几次鲜，唯一不变的是每家都是失望而归，然后不会再去第二次……回头自己还是去香满堂。

大概四年前吧，它家隔壁的一家餐饮店不小心失火走了水，殃及隔壁几家店不说，关键是把楼上居民吓了个够呛！一纸诉状，那一排店面全部勒令不准用于餐饮开店，包括生意正做得红红火火的香满堂。

可能觉得那一片是老板发家的风水宝地吧，斜土路上开不成了，调头老板在附近大木桥路上找到了新的门面，也就是现在这个地址。

然后，现在它又要重新装修了……。

不过世上大抵你觉得好吃的东西，吃多了都是祸害，小龙虾也逃不过这条“真臭”定律。

有那么一年，小龙虾上市后我几乎每周都会去吃，有时候的确是自己馋了想吃了，但有时候是因为那段时间不时的有这个朋友那个老同学跟我碰面，我又懒得动脑筋，来了就去扒一顿小龙虾……年底单位体检，拿到体检报告怀疑自己看花了眼。

肝功能指标居然异常！

赶紧复查一个，还是异常。

虽然只是轻度升高，但也足以让我惊愕无比，心中警钟大鸣！

思来想去，找不到别的原因，莫不是小龙虾吃得实在太频繁了？到底是异型蛋白啊，到底是重油重辣重口味啊。

想起有一年，吃单位附近的一家麻辣烫吃上了瘾，几乎只要一值班就叫送，而我那个时候四天一当班。

大概三四个月后，每天早起就觉得胃里又闷又胀，说不出的难受，想吐又吐不出，一整天的泛酸水……一做胃镜，明显的胆汁反流性胃炎。

给我做胃镜的同事，也是我闺蜜，问我，你一天天的都在吃些什么呀把胃吃成这样。

四天一顿麻辣烫呀。

她差点就没直接拿她手里的胃镜管子敲我脑壳子了！

不再碰麻辣烫后一个多月，症状自然消失了……。

都是管不住嘴惹的祸。

越想越心虚，历史仿佛重演……不管是不是，赶紧先把小龙虾停了吧。

后面大概有大半年时间我控制住没有再去吃一顿小龙虾……复检肝功能，指标下来了。

松口气，可逆就好，吓出一身汗。

说来也怪，自从吃的少了，少了也就少了，也没再怎么惦记了。

说没惦记吧，这几年每到小龙虾开市的时候，自然会惦记着叫上两三好友，约个时间，去香满堂扒上一顿虾，手抓，蒜蓉，是必点的，其它看心情。

但却怎么也吃不多了。

以前一个人吃个三四斤是常态，现在几个人先叫个两斤手抓，再叫一份蒜蓉，打算吃完不够再叫……基本上没再叫过。

归结为年纪大了，吃不动了。

然后差不多落市的时候再去吃一顿，一年就差不多过去了。

曾经那些吃得不亦乐乎不知节制的日子，也是最美好的年华。

桃李春风一壶酒，只道人间好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