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往天堂的信

yawa—李欣

今日小寒，天气将进入更寒冷季节，而我更感到那股寒来之心底，透着骨。因妈就在那二十六年前，这个最寒冷的季节里离我们而去的，一年后，爸也是在这个季节，冰天雪地里被我从合肥老家接回南京与妈合葬，与妈去世时，整整相隔了二十八年。岁月就这么左一个十，右一个十就把人生给写完了。寒来了春就不远了，四季轮回，可我爸，妈却永远回不来了。

　　爸，妈走后留下许多老物件与信件，那一封封信件里，家长里短，透露出一份份情感，一份份眷念，仿佛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看到他们说话的神态，让我们一直都能感受到他们的生命气息，一直都在像向我们诉说着什么。老公说过，死亡不是结束，遗忘才是真正的结束，有人思念，牵掛，他们就没有走远，活在我们心里。每次搬迁，装修，清理老物件都有一种割肉般的疼痛。时间悄悄溜走，信件，物件也和我一样变得人老珠黄，变得脆弱，保留越发困难。强烈的不安，还是拍下来，写下来，寄给天堂的爸妈吧。

　　这是妈妈为姐姐保留的出生证。七十多年了，不再是一张薄纸一个证，而是浸透了爸妈的血和汗，我们的思念，沉甸甸。沉甸旬。

　　这是妈妈曾经写给我和姐姐的信，“枚枚”“亚娃”看到称呼就仿佛听到妈的声音，妈的声音是我们来到人世间听到的第一声最美，最温暖温柔的声音，在妈的一声声呼唤下，我们睁开双眼，来到这个世界。一次次拥抱下，我们长大成人，现在变成无声的呼唤……。在姐姐出生前，爸妈在兵荒马乱的日子里生过两个孩子都早年夭折，为了纪念这两个孩子为姐姐取名“妹妹”谐音“枚枚”。而我因为是家里的第二个娃娃所以取名“亚娃”，又因文革时期被人误解像苏联人的名字，爸爸妈妈为了保证我的安全，再次用心为我取了现在的名字。名字是个称呼，却寄托了爸爸妈妈的爱与希望，我好喜欢，好享受还是“亚娃”这个名字，常被人们叫成“洋娃”“娃娃”，让我一生都觉得自己是个长不大的娃，享受着人世间的爱与宠。

　　这是妈妈的水粉画作品，仿佛妈妈的人生多色彩。纸张已经发黄，发脆，可花儿依然鲜艳，绽放。每次看到她时都有一种美美的，暖暖的，青春气息的感觉。因妈妈喜欢画画，也是美术老师，我和姐姐从小到大穿的衣服都是偏花花绿绿，有点“小资冒冒”，姐姐和我曾“抗议”过，妈妈为我们买衣服仿佛在我们身上作画般，把我们打扮的花枝招展，一对姐妹花，盛开在妈妈的心里，

这是妈妈曾经用过的钢琴谱，应该有近百年了吧。妈妈学琴时代钢琴都是租来的，记得妈妈常描述她如何喜欢钢琴，如何刻苦学习钢琴，乐谱上应留滿妈妈翻谱的印迹。记忆中妈妈工作的太平桥小学校里只有踏板风琴，妈妈也没有好的体力，心情来弹琴，更多时间是拉二胡，二胡更适合她的身体和心境。那时的我们不懂音乐，不懂生活的艰辛，甚至曲名都不清楚，“被迫”做了妈的听众，只觉好听，优雅，姐能舞几下，妹能哼几句，酸甜苦辣都是歌吧。

　　妈妈的素描。不知是自画像还是别人为您所画。少时不懂事，长大了又忙于工作，家庭，时间永远不够用，家务做不完。在你人老多病时对你生活上照顾很好，却忽视了你的精神需求，少了许多理解与沟通，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不知我还能不能算是孝女？如果可以从头再来……。

　　妈妈教过的一九五三年毕业的学生。妈妈多才多艺，还多病。呕心沥血就是对妈妈的真实写照。

　　这是我们家的像册，原来贴的滿滿当当，幸福滿滿。经文革后支离破碎，所剩无几。每次打开她仿佛是一则“寻人启事”，拼凑着点点滴滴。在回忆，记忆中寻找，一生所遇的人，所经的事。有我相识不相识，相知不相知。如今都成了过去式，我们都不再说话，静静，静静地注视，思念着。

　　逃过种种劫难，唯一保留下来的一张爸爸着戎装照，给我们记忆中留下了爸爸的阳光，慈祥一面。

　　这是擦伤过妈妈头部的一块小小弹片，这里记录着爸爸妈妈的曾经，他们热血青年，为保家卫国流过血，流过泪。国难当头，以国家的利益为重，不分党派。遗憾的是这段历史在他们有生之年都没能成为他们的骄傲，缄默不言。人生海海，谁不是在大海里沉沉浮浮，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妈妈就是个不会抱怨的人。如今，我还是要告诉爸，妈历史还原了真相，风沙挥不去历史的血痕。致敬，我的爸妈！

　　这是妈妈为姐姐手抄的一九七八年䢴江县高中入学考试-政语试卷，数学试卷……。

　　妈，这是十舅回广州后的封封来信，十舅是我们在南京唯一亲戚，十舅人生道路坎坷，经历传奇。在乌云密布的年代，是你把一个戴着“帽子”赤着“脚”的十舅一家接到身边和我们同吃同住共同生活。在这条街上你是受人尊敬的老师，十舅是驼着背拖着垃圾车扫大街的被管制分子，无论多么艰难，你顶住经济，政治上的压力，用瘦弱的肩膀，多病的身体努力帮助十舅一家度过一个个难关，共同面对艰难，尽管生活拮据了些，却让我们生活成长中又多了两个哥哥，不幸中获得了另一种幸福。我妈多病瘦弱，体重只有七十多斤，风吹都会倒，好像事事都需要别人的关心与帮助，可妈的内心却与身体成反比，阔达，善良，温情而厚道。在我心目中无比高大，坚强。是生我养我的妈，也是我做人榜样，我身体里流淌着妈的血，我像我妈是我的骄傲，让我受益终身，努力做个好人，让爸妈放心。送走远去的曾经，留下后人的感动，是我的责任。

哥弟。

十舅一生正直，坦荡，隐忍，“唾面自干”坦然对待人世间的不公，尊重生命，藐视邪恶。庆幸的是活着走出那个时代，找回做人的尊严，享受到美好生活。

　　妈:这是十四姨的一封来信，（92年3月2日）至今整整三十年。你们之间好像有永远说不完的话。你重病后（93年9月），十四姨与姨丈来到南京，在你床头用她苍老的双手抚摸着你滿脸皱纹的脸，传递近八十年的姐妹情。临别时，明知是最后一面，生死离别，还是残忍地松开了双手，情义难舍，世间就没有不散的宴席……。

姐妹。

　　妈，这是你小弟弟，我们的十五舅的来信。曾记得一年舅舅从美国回来，直接飞到南京，-一进家门就冲着你大喊大叫，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简直就是个娃，这么幼稚的舅，现在再看到这些你们来往信件，回忆当年场景，才知道，什么是大，什么是小，年龄再大，姐就是姐，弟在姐面前永远都是小弟，家人是怀抱，家人是撒娇的地方。小舅舅乐观，调皮。几十年的姐弟情深，好让人羡慕不已。看到这一封封书信，这些亲友们都会活灵活现出现在眼前，现在只剩下思念，双眼流泪。

姐弟。

　　这是姨丈的画册，姨丈不仅会画会写，多才多艺，无论在兵荒马乱，还是多灾多难的年代，无论是我们家，我们整个家族谁有困难首先想到的就是找姨丈，姨丈一定倾其所有帮助。我们从小到大都会骄傲的告诉别人，我姨丈是画家。

姨丈。

　　这张应该是妈妈家最全，最幸福的，难得一张兄弟姐妹照，经历过兵荒马乱的岁月，风风雨雨几十年，你们始终不离不弃。世界千变万化，唯一不变的就是你们手足情深，一家亲。

　　妈妈，这是你们学校校庆的纪念册，和通讯录。这帮同学阿姨们曾经来过南京旅游，见证过你们拥抱成团，呼声一片的小女生情景。你们也有过青春，年少过。愿姨们继续远游，无忧无虑吧。

　　妈妈，这是你们同学间，相互祝福的明信片。几十年的同学情，让我多了好多姨，沈姨，初姨，罗姨……。如今你们同学情尽了，往事也散了。

同学

　　这是比你们仅大几岁的班主任，何绍甲老师纂刻的印章。

　　爸，这是爷爷奶奶留下唯一一张照片，很遗憾奶奶一直到临终都不知道你先她而去，白发送了黑发。不管如今你们是白发还依旧黑发你们都在天堂再次相遇了。你这个让她一生操碎心的伢啊，一定让她惊讶，气愤，心疼不已，不知会流多少泪……。你因有了我们姐俩，当了我们的爸，而少了进儿子的责任，我们分割了你对奶奶的爱，如今我们还是把你还给爷爷奶奶吧......。

　　一封保留了很久很久的家书，不知出之大伯父之手，还是书信先生之笔。收到这封信时，爸爸还是个有妈的孩子，奶奶的“吾儿”。寒门之家，出了位知书达理，身穿戎装的汉子，你是奶奶及整个家庭的骄傲。可是，这身戎装啊…，...。

爸爸重情重义，不希望我们这一代，这份亲情会因为相隔两地而疏远，淡忘，所以，在寒暑假，或春节都会带着我，把我送回老家到各家小住一段时间，增加感情，老家的各家都不富裕，我却享受着公主般的待遇。上次回家时还是上小学，上次回家时工作了，上次回家时结婚了，上次回家时退休了，上次上次的一次次，让我这个孙辈变成祖辈，时代变迁，物是人非……。

　　这是爸爸生命中最后的一张日历，在我们全家人的心里永远无法翻过的那一页，我们曾经是幸福的一家人。姐姐告诉我，六八年的夏天很冷，很冷……。

　　爸爸用过烟斗，由妈和我一直保留到现在，不占空间，却一直占着我们心间，我印象中并没有你叼着烟斗的情景，也没有见过你的皱纹和白发……。印象中永远是你中青年的模样，如今，想着，念着女儿也白了头，一人一命吧。我们父女缘分只有短短十五年，我们曾一起手拉手散步，有说有笑，幸福滿滿。你有过多少烦恼，烟斗一定比我更清楚，记录着。不管长短，人生就是悲悲壮壮，“到此一游”吧。

这是爸爸曾经的工作笔记。爸，你太认真了。妈，你太善良了。

　　这是毓煌大哥给我们的来信，我从来来没在哥字前面加上“表”字。爸走后，大哥帮助我们处理了许多家事，在我面前像父，又像亲哥。如今哥近八十，妹也近七十了。爸走后老家的亲戚们都勇敢的站出来，伸出援助之手，帮助我们孤儿寡母处理爸爸，奶奶之事，在此要感谢所有帮助，关心过我们一家的人，是他们的爱伴随我成长，撑大了我的心，装滿责任与付出。

　　妈妈，这是我和女儿为你整理床铺的留影。你重病后，为了照顾好你，姐姐一家搬回来和我们同住一屋，我们一家人仿佛又回到我们小时的家，聚积在你的身边。只觉得自己一天天长大，却不知什么时候你己开始衰老，常挂在嘴边的“生老病死”原来如此残酷，把人变的“面貌全非”。到了这时刻，我们才静下心来陪伴你，照顾你，以你为中心的生活，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这是你最不愿意享受的“福”，给我们的“拖累”。你让我们看到人的衰老，母爱的退却。而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思维退化，机能僵化一步步离我们越走越远，我们却无能为力，只能挥手泪别。人世间所有的孩子早晚一天都会变成没爹没妈的，是不是我们不长大你就不会变老……。

　妈是“宝姐”，爸是猪“翥”，姐姐“美人焦”，我是“牵牛花”，我们曾经的幸福一家人。常常思念这一扎扎，一盒盒的遗物，打开，关闭，打开，关闭最终静默在心里。爱你们，我的爸爸妈妈！

　　我敬爱慈祥的妈妈。因思念着，我们从未分离。喜收藏，重情感大部分的老物件都是妈妈收藏的，当年她视为珍宝，如今的我也懂珍惜，有话可说，有故事可讲。但大部分的老物件都将不复存在，我也将会与他们告别……，如果有一天“思念”去了远方……。我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爹娘……！

　　怀念，回忆是每个人都克服不了的病，思念父母不仅仅是想想，说说，而是用心忆，用脑思，用情品。这是一封耗时最长，最不想结束的信，今天暂时结束，仿佛放下一心事，完成一交待，寄往一个没有地址的地方，只知是天堂。

亚 娃 2021.1.5小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