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春天,烧结厂原料车间新来了几个上海青年,他们原来都是上海来贵州插队落户的中学生,是水城钢铁厂在贵州城乡招工统一招取的。在工作分配上,他们与贵州本地青年也一样,有的当了装卸工,有的当了皮带工、有的当了破碎、筛分工。水钢烧结厂原料车间担负着水钢炼铁高炉全部原料包括烧结原料的接受和运输,但与其他大型钢铁厂如武钢、攀钢等原料接受完全机械化了不同,水钢烧结厂原料车间当时没有翻车机,来料主要靠人工卸车。装卸工的工作就是采用铁铲类工具或简易机械将火车运来的铁矿石、石灰石、焦炭从车皮中卸入矿仓。虽然叫装卸工,但他们只管卸,没有装的任务。皮带工就是看管皮带,将大块的铁矿石、石灰石、焦炭直接运往炼铁高炉,将需烧结的铁矿粉运往烧结车间,而将需破碎的铁矿石、石灰石、焦炭运至破碎机,再将经破碎筛分好的铁矿石粉、石灰石粉、焦炭粉运往烧结车间;破碎工负责看管破碎机,破碎机分别将需破碎的铁矿石、石灰石、焦炭破碎,其中铁矿石用圆锥破碎机破碎,石灰石用反击式破碎机破碎,焦炭用四辊破碎机破碎;石灰石、焦炭破碎后需要筛分,细粒的送往烧结车间,粗粒的返回破碎机破碎再破碎。各岗位统一协作,一起为炼铁厂和烧结厂烧结车间准备原料。不管是装卸工,还是皮带工、破碎筛分工,都不需要什么高深的学问,能认得几个字,知道简单的加、减、乘、除就够了。虽然这些个青年来自大上海,而且又是初中毕业生,高中毕业生,但都十分乐意这样的工作工种分配,因为他们深知在农村插队的滋味,挖土、耕田、种苞米、栽土豆什么都干,天光起来忙到黑,一天所得就三几角钱甚至几分钱,一年能分得的粮食就100、200斤,连自己都养不活。能进工厂当工人,哪怕是当最艰辛的装卸工,能按月拿工资,不用操心没饭吃,相比于在贵州当农民好上千百倍。<br> 在这帮上海知青中,有一个叫WZT(吴祖桐)的男生,高高的个子,笔挺的腰杆,清秀的五官,文质彬彬的举止。他本是上海某著名中学1966届的高中毕业生,学业成绩顶呱呱的,是淸华、北大、复旦等名校的枪着要的学生,但那年一纸高校停止招生的通知使他的大学梦成了泡影。在浪费了几年青春之后,他于1968年底随席卷全国的知识青年下乡浪潮来到贵州,在一个山寨里插队落户,跟老乡们一起刨地皮。和他们一起从上海来贵州插队落户的还有后来成为著名作家的叶辛,他们在一起摸爬滚打过。叶辛《蹉跎岁月》、《过客亭》等著作写的就是他们自己。他坦言,在那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岁月里,在嘴馋、肚饥难熬的时候,他曾伙同同村的几个知青,好几次偷吃了老乡家的鸡鸭。其实,知青们偷吃鸡鸭的事人们早知道,但村民们不会与他们计较,就好像是自己遇上了无奈一样,自认倒霉而已。知青们呢,觉得反正就这个样子了,偷你只鸡吃犯不了大罪,你能把我怎么的!这叫破罐子破摔。这不,一天一条大黄狗在他们几个知青住的茅屋前溜达,他们想吃狗肉解馋,几棒子将狗打死。正当他们生火烧除狗毛的时候,寨子里的张大哥来了。张大哥知道这狗是刘二爷家的,告诉他们说这条狗很奇怪,最喜欢刨小孩的死尸吃。因为他们那里小孩死后埋得浅,而且不用棺材,不像大人死了要用大棺材,而且埋得深。这狗知道哪里埋了小孩,就趴在地上用前爪慢慢将埋土趴开,然后啃吃小孩的尸体。张大哥为他们敢吃这条狗惊讶,说自己是绝对不敢吃的,寨子里其他人也不敢吃。但知青知青们不怕,照吃不误。于是,他们烧除了狗毛,经热水浸泡后将狗皮刮洗干净,开肠破肚,快刀将狗肉剁成几大块,有的炖着吃,有的炒着吃,一连吃了好几天狗肉。解馋!但更解无聊。<br>车间安排他当了皮带工。其实,皮带工那点技术,聪明的他几天就完全掌握了。<br> 他正式上岗了,定在甲班。岗位是31号皮带。三班倒。<br>半年后的一天,烧结厂传出了爆炸性新闻:<br> “WSY(王素云)怀小孩了!”<br> “真不要脸,对象没有就怀小孩!”<br> “破鞋!烂货!”<br> “吴祖桐道德败坏,强奸了王素云!”<br> “他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假的!” <br> 王素云那年21岁,初中生,辽宁鞍山人,个子倒挺高,但长相很一般。是前几年随父亲来到水城的。可能是她父亲是普通工人,没有地位也不会走关系,她当了皮带工,要三班倒。不像别的鞍山来的女生,纷纷进了办公室,有的当会计,有的当文秘,清闲省心,都不要三班倒。<br> 王素云也在甲班,岗位是30号皮带。下面紧接吴祖桐的岗位31号皮带。他们同步倒三班。皮带机岗位一般是这样布置的。长长的皮带通廊里,中间是一台长长的皮带机。皮带机的机头、机尾都安装有皮带漏子,分别接收和卸出所运矿料。机头有一部电话,随时可与调度室联系,报告情况。电话机旁有一条凳子,有的岗位将凳子改成了简易铺位,岗位工人可以坐在上面休息。皮带工的工作就是将前一条皮带卸下的矿料安全地输送到下一条皮带。为此,皮带工必须勤走勤看勤检查勤调节,保证皮带不跑偏,机械不磨损。如果皮带跑偏,矿料就摔落到通廊地面上,严重时整个运输系统就得停转,事情就麻烦了。皮带通廊里除设备故障有检修工人忙乎外,不会有他人光顾,尤其是夜班。前后两皮带的皮带工也只偶然有工作接触。因此,通廊里发生什么事情,如果在岗个人不报告,不会有人知道。吴祖桐王素云两个同步倒三班,而且工作岗位紧紧相邻,为这事的发生提供了方便。而下班后他们绝无接触的机会。但是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人们不知道。<br> 王素云主动承认了所发生的事情,准确些说是主动告发了所发生的事情。吴祖桐也承认了所发生的事情,准确些说是不得不承认所发生的事情。<br> 我们猜测,如果不是吴祖桐一时冲动,或者王素云有意勾引,这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吴祖桐来自大城市,家庭背景优越,有的是钱,本人一表人才,聪明,学习成绩顶呱呱,正常情况下上个清华北大,前途无量。而王素云,家庭出身普通工人,根本没有什么背景,本人就勉强读了几天初中,一看就不是读书的料,而且如果不是他父亲来水城参加三线建设,因此子女就业受到照顾,凭她个人的本事估计很难找到正式工作,更何况她模样也非常一般.。因此,无论背景条件或者未来前景,硬件或者软件条件,他们二人根本不般配。<br> 和水城钢铁厂各分厂一样,此时烧结厂厂长,各车间主任,付主任,机关各科科长,付科长,乃至各班的班组长,青一色地全是东北人。别看这些东北人内部也有矛盾,但在这个问题上他们高度的统一。他们早传出话来说,如果吴祖桐同意与王素云结婚,这事就了了,否则,立即告他道德败坏,强奸未婚女子。吴祖桐思量着,如果道德败坏,强奸妇女这两条栽在自己头上,在东北人全面掌权的当时,自己的下场就是遭开除。那时,上海回不去,贵州原插队的苗寨去不了,结果将是自己无地可容。没办法了,吴祖桐只得选择与王素云结婚。<br>一个月后,吴祖桐硬着头皮与王素云结了婚。<br> 风波于是平静了下来。<br> 钱永进是烧结厂原料车间新招进厂的另一位上海男知青,进厂前他同样在贵州农村插队。他学历较低,仅初中毕业,进厂后分配当装卸工,也是三班倒。装卸工是原料车间最苦的工种,不管白天黑夜,刮风下雪,只要运料火车一到,他们就在班长的带领下,脱下衣服,有的赤膊上阵,手持铁锹,上车挥汗猛干一气。卸完车后,他们就回到休息室休息。休息室没有床铺,只是在一长排砌砖上铺上木板,木板上铺有粗蔑竹席。竹席上装卸工们或坐或躺,有的吸烟,有的喝水。室内乱七八糟地挂着衣裤,粘满泥砂的大头皮鞋四处散落,空气里充及着浓郁的汗臭。<br> 钱永进可是个标准的美男子,中等个头,身材从头到脚匀称得无可挑剔,鼻子,眼睛,嘴巴,耳朵的大小,粗细再适中不过,都排布在最佳位置上,不胖不瘦,面肌红润,举止文明。本来,他这样的青年哥哥最适合当演员,但命运却让他当了个装卸工。不过他也很乐意地接受了这份工作,因为即便装卸工又脏又累,但与在农村插队相比,不知好上多少倍。真的,别看他来自大城市,细皮嫩肉的,但积极肯干,吃苦耐劳,人又灵泛,车间和班组领导都喜欢他,看好他。<br> 水钢总厂办公楼有个姓阳的女孩,人特别漂亮,胜过出水芙蓉,人称黑牡丹。不仅在整个水钢,她是绝对的一枝花,就是在省城贵阳,乃至整个贵州,只怕也找不到几个可与她比美的。她老家在贵阳,父亲原来是贵州省经委的干部,几年前受省里的委派从贵阳来水钢工作,现在和女儿同在水钢总厂办公楼上班,任某处处长。阳处长眼看女儿一天天长大,谈婚论嫁也成了他考虑的事。他不是考虑女儿嫁不出去,而是考虑难以找到与女儿般配的男生,怕亏了女儿。因此,阳处长在暗中注意着,但在整个水钢总厂办公机关以及他所熟悉的分厂里,他没有发现可与女儿般配的男生。钱永进的出现,使阳处长觉得有了目标。钱永进虽然不在水钢机关上班,但阳处长的部属以及关心阳处长女儿婚姻的人早已将钱永进的情况告诉了他,说烧结厂有个上海知青如何如何……。阳处长于是来了兴趣,认真起来。他认为,装卸工不是大问题,只要人合适,凭自己的能耐,工作可以改变。<br> 他转着弯子,找了个机会,亲眼见了钱永进。钱永进的外表令他满意。至于钱永进的其他情况,他早听人说过,再深入了解对阳处长来说也不是难事。<br> 于是,关于女儿的婚事,阳处长心中有了底。而钱永进呢,他觉得对方本人和家庭条件都不错,而自己一个初中生,一个装卸工,又在异乡为异客,能抱得美人归当然不错。而且,他觉得即便在大上海,黑牡丹也是少见的美人,远不止上得了厅堂,出得了场合。他很快同意了。<br> 这俩个真是天生地造的一对。<br> 半年后,他们回贵阳举办了隆重的婚礼。<br> 接着,钱永进调离了烧结厂原料车间,上水钢总厂机关上班去了,不当装卸工了。<br>……<br> 哎,命运呀命运,婚姻呀婚姻,原来全由天定。这个,你信还是不信?<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