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有余味

范丛

可能是看书的间隔有点过长，抑或之是我发呆地太久。我竟忘了锅里还煮着一把熊猫豆。白粥其实就挺好，可喝得久了，就总觉得少点除了白砂糖以外的什么滋味。出沙后的豆子，若不勤加搅动，就会粘在锅底。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可有时，道理记在脑海就只是个道理，并不能给自己的生活有些实质性的改变。枯燥的日子，有些太长了。

绿色的雪里蕻，咬起来带着干脆的响声，从腮帮子扩撒到喉腔。配上白色的椽头馍，只是顷刻间，青花的碗胎里，那红色的粥，便生起着一层厚厚的，带着黏黏胶状的粥油。橘黄色的台灯，渲染着简单的暖。 

收拾完毕，打开房门、窗户好久，房子里的那股焦糊的味道，还是久久地不曾散尽。很是好奇，这味道为何会如此地倔强。若不是疫情，我也不会去从锅买到米，从油买到盐。毕竟，做饭对我而言并不算是体验生活。只是一个人的饭，着实不好掂量。锅里的稀稠，碗里的咸淡，只是一念之间。

疫情就这样地来了，来得突然；亦来得悄悄然。没有预告，没有排练。只是一夜之间就把我拉回到了生活的最纯真处。以前吃饭，只是考虑在哪吃，现在要想的却是，怎样简单地能做完一顿饭，又不让自己觉得是在凑合对付。毕竟，疫情里的一天，真正开始于是否将睡衣换下，是否下定决心，穿上鞋子下楼。似乎一切对我来说，还是一幅错愕不及的样子。长街短巷，没了拥挤的热腾气儿，只有风，掀着枯黄的悬铃叶，在肆意地检阅着街道中寂静里的无比冷清……

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多久。别人问我，我也只是莞尔一笑，不会太久，年还早着。

封城的日子，就好像是提前放了的长假，只是这假期哪也去不了。每天关注着朋友圈的一切，他们似乎和我很近，又似乎离我很远。总有一两个人，像个上早朝的大臣，我们之间的电话，短信，从不间歇。其实我们仅仅就隔着两条街道。他却总说，见不了面。把人能急疯。他甚至拿起牙签，将家里的地板砖都挨个洗刷了一遍，但帮忙做家务，只是融入家庭生活的一部分。

一个从来不曾闲下来的人，是过不了这种聊赖的日子的。他能不用被子在工作台上憨酣大睡，能带着一腿蚊子包在那拧螺丝，却在家里睡不着，尤其是白天。他能写几百行的代码，却无法忍受五分钟的小学语文写话题。他更分不清，儿子的迪迦奥特曼有多少个名字。一个从来没给自己放过假的人，待在家里是无法分配过多闲余的时间的，他会无所适从。越简单的，对他反而越难。

他突然，给我说，“灞河很美。”

我说，“一直都很美。”这次他没跟我执拗。只是说，自己错过的美的东西太多。

是啊，一个两点一线，只关心上下班，忙碌工作的人，又怎么会在乎，那河面会全凝结起厚厚的冰凌，会在黄色的冬日下，折射出啤酒瓶般绿色的光。白色的雪团会躲在芦苇丛的低洼处，更不会知道，白秋沙鸭，会在橘红色的浅滩里，拨动落日。

似乎家里人，永远不会跟他聊代码；他也从来不会主动关心儿子，“你相信世界有光吗？”这样有趣的命题。无法被共鸣的沉默和无法被消化的浪漫，这是人生中的两个极致的孤独。

作家，列夫·托尔斯泰曾说：“多么伟大的作家，也不过是在书写自己的片面而已。”只是我觉得，这片面要多透彻，才能产生和谐的共鸣。

也许，我无法体会他口中的孤独。可，生活的许多地方也像极了写作。生活不是命题，而是有趣的灵魂的对话。是有思想交流的沟通。好的作家，都是把生活埋在字里行间，让读者去收获。生活也是，得给予性的付出，走出自己，再走进家人。真正的爱，再小也是能被感受得到的。它的特殊性，唯一性，才是它真正的可贵之处。这也是家的温度，家的余味。

德语里有一个很长的单词，Eintagsfliegen。意思是蜉蝣的意思。以前以为，蜉蝣只有中国才会有。《诗经·国风》说，“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一种只活一天的虫子，可它依旧活得很是精彩。不知道短短的一天它都在忙什么。它再精彩的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微不足道，毫无意义。可，是否，也有另一个人在看着我，我的这辈子在忙什么。我忙的事情，在他看来，也如蜉蝣一样，毫无意义。

生的意义或许并不在于成就了什么，而在于我们体验了什么。这就是生的意义。人活着一辈子，不光是用来演绎完美的，再完美的东西都有遗憾。生的意义在于用有限的时间去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不让时光荒废。无解是生命的常态，即便空集也有它存在的意义！更何况在这个无所事事的被迫假期里。

生的意义在于，能保留些属于自己的时间，尽情地在凛冬散尽后，去穆若清风。揽星河长明，扶弱柳长妆，慢赏晴日花，细品风中月。这样的生，也就有了无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