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婆(我们老家称奶奶为婆)

思嘉

<p class="ql-block">  我婆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南方老太,齐耳短发,梳得整整齐齐,白凈凈的脸厐上有一对深深的酒窝,操着一口浓浓的四川腔,和人说话时总是面带微笑,身上的穿着从来都是干凈利落,一尘不染,矮矮的身躯,却蕴藏着无尽的能量,一双改造后旳小脚,却坚实的走着每一步,炯炯有神的眼睛,却能看透人世间的一切。</p><p class="ql-block"> 我婆离开我们己有30多年了,但是她的音容笑貌总是在我的眼前浮现,她的一举一动时常在我的脑海里呈现,我是真想我婆啊!</p><p class="ql-block"> 我婆有一个孙子三个孙女,数我和婆的感情最深。我49年出生在四川重庆,由于父母当年响应新中国的号召,怀着满腔的热情,报名参加了东北招募团,来到了辽宁本溪。为了更好的工作只好把我留在了四川。</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代初正是四川进行轰轰烈烈土改运动的时期,我和婆必须回老家四川金堂县高板乡参加这次运动,因为我们家是那里的地主。当年爷爷已经过世,家里的什么事只能由我婆一个人承担,她每天都要按时参加运动,只有抽空照顾我这襁褓中的婴孩,没有过多的时间来陪伴我,只好把我放在床板上,用东西挡着,任其我怎样嚎啕大哭,也得等到她回来,安扶我这幼小的心灵。由于没有了妈妈的奶水,每天只能熬稀饭糊糊给我喝,南方的稻米不象东北的稻米,熬出来的糊糊清汤寡水,一点都不香,也不粘稠,我就是喝着这样的米糊长大的,因此我从小到大都很瘦弱,一直都没有胖过。我婆说我小时候还得过严重的耳病,耳朵里烂了一个大洞,主要是泪水流到了耳朵里,引起了严重的中耳炎,导致我的听力也不是太好。我还依稀的记得,我曾经在稻埂上玩耍,掉进了稻田里,不是发现的早,我可能也就没命了,我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活了下来。那时我和婆真就是“相依为命”,我婆在运动中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她从来没有说过,只是说没有我在身边,她也就自寻短见了。我和婆就是这样跌跌撞撞的坚持到土改完毕,才回到东北和父母团聚。</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五十年代初期,百业待兴,我的父母当时就是建设祖国的中坚力量, 自从我婆来到东北后,她就承担起了全家家庭生活的一切事物,使我的父母腾出了更多的时间,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所以他们能集中精力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发挥更多、更好的作用,成为各自岗位的佼佼者,后期爸爸当上了焦化厂的总工程师,妈妈当上了市政协民进主委,他们的这些成就都是婆用她那赢弱的双手支撑起来的,军功章上也有婆的一半。</p> <p class="ql-block">  自从婆担起家庭生活重担后,家里的吃、穿、用都是婆一手操持,所有的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家里收拾的窗明几净,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那时街道居委会还要时不时的到各家检查卫生,我家的干凈在附近居民中是出了名的。</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代物质是比较匮乏的,什么东西都需要凭票购买,我婆就用在粮店凭证购买的黄豆,做成干豆豉、水豆豉。干豆豉用猪油渣炒出来,香极了!能保存很长时间,水豆豉里还可以放萝卜干,脆生生的,又香又有滋味,那个年代没有什么蔬菜,这些就是最高级的下饭菜了。还有凭证买的江米,可以做成醪糟,香甜可口,还有淡淡的酒香味,如果再甩点鸡蛋在里面,更是锦上添花。我还记得婆用凭票购买的豆腐做成豆腐乳,现在回想起来还唇齿留香。 她 <span style="font-size: 18px;">把极其简单的食材,做出了现在回想起来还回味无穷的珍馐</span> 。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我们家上下七八口人,四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是我们在人们面前都是那么光鲜亮丽,这都是我婆多少个点灯熬油的日子換来的。五、六十年代的穿着都是以棉质的为主,特别是袜子,即使是新的,穿不了多长时间就前面露蒜瓣,后边露鸭蛋,因此补袜子是一项即费时又费力的活,每天晚上补袜子是常态,我有时晚上起来上厕所,总能看到我婆戴着老花镜,还在灯下给我们几个孩子补袜子,缝衣服。小时候我是最淘气的了,衣服和裤子不是被树枝挂坏,就是被钉子戳破,那袜子更是三天两头破洞,为此我没少被父母呲,现在回想起来,不免有些酸楚,当时我怎么这么不懂事,尽给我婆添麻烦。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当时的衣服、床单、被罩等一切需要布的物品都是需要布票的,我们家人口又多,需要布的地方就特别多,为了节省每一寸布,婆都是精打细算,物尽其用,她的针线笸罗就是个万宝囊,里面放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针头线脑。破布头、旧袜子,婆就用这些废旧的布来打补丁,再小点的就用来打袼褙做鞋,剩下的布条、破旧袜子就用来扎拖布,不浪费一丁点资源。</p> <p class="ql-block">  婆不但把家里料理的井井有条,还担任着街道居民小组长,一共有四栋楼归她管理(工字楼老宅的60、61、62、63)估计有20多户,每当居委会发个通知,或者有什么事情都是她颠着小脚,挨门挨户去通知,她还负责劝解邻里纠纷,我记得63栋有一户人家,两口子总是吵架,男的有家庭暴力,我婆可没少费口舌,总去她们家苦口婆心的劝解,总算有了效果。他们后来搬家了,女的还特意到我们家来感谢我婆呢。我们家楼下王婶,家里孩子比较多,只有王叔一个人挣钱,生活比较拮据,每个月的月初,我婆都想办法借她钱和粮票接济她们。我家住在工字楼62栋的二楼,楼上楼下的楼梯从来都是婆来打扫,收拾得干干净净,坚持了二、三十年,一直到她扫不动为止。</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有一件事我终身难忘,那是我下乡的第二年,当时我才十七岁,婆不放心我,便和我们青年点另一个同学的外婆,一起到农村来看望我们,那年她都快七十岁了,我下乡的地方,需要坐三个小时的火车、一个半小时的长途大客车,下车后还有半个多小时的乡间小路,这条路还需要趟过一条河,才能到我的生产队,这两位老人还都是小脚,说话腔调还是带着乡音的蹩脚普通话,真是难为这两位老人家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她们的到来,当时还在农田里干活,村里的小孩跑到地里喊我,说有两个老太太来看我,我当时都懵了,真是我婆吗?我三步并成两步的往回跑,当时她正在整理我的床铺,背对着我,只见她弯着那瘦弱的身躯,半跪着在炕沿边上,两只手在不停的收拾着什么,我不由自主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一下子扑到了婆的身上,哇哇的哭了起来,婆用她那有些弯曲的手指拢着我的头发,然后又用手掌擦去我脸上的泪花,笑着说:“我这不是安全到了,你还哭啥子嘛”,听到这熟悉而亲切的话语,我更是哭个不停,这段时间的劳累,委屈,都一股脑的涌了出来,这时她的眼里也噙滿了泪水,但是她转过身去,把她带来的包递给我,并笑着说看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她不想让我看到她伤心的面容。我更是百感交集,为了不让婆伤心,我只好强忍着,把泪水模糊的脸厐擦擦,吃着婆带来的美味佳肴,破涕为笑。晩上睡觉时,婆和我说了许多许多,有对我的不舍,也有对我的嘱托,还有对将来的憧憬,这一桩桩一幕幕现在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让我永远不能忘怀。</p> <p class="ql-block">  婆她这辈子,把一生都奉献给了我们这个家,她从我出生就在乡下带着我,把我完好的带回父母身边,回到城里又担起全家的家务重担,把我们四个孩子都带到结婚生子。我的女儿上小学时,中午吃饭基本上都是婆在打理。不论我们几个的孩子的后代谁有什么事,或者有病都是婆在帮忙。使我们四个在单位都很少请假。在她八十多岁高龄的时候还在带她的重孙女,那可是耄耋老人带着蹒跚学步的孩童,为了防止跌倒,婆只好在孩子腰间拴条带子,她牵着带子跌跌撞撞的跟在后面,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唏嘘不已,婆是太不容易了。直至小重孙上幼儿园了,她才算完成了任务。她的一生就是这样毫无怨言的、鞠躬尽瘁的为这个家族服务,婆像一根蜡烛,燃烧了自已,却照亮了我们全家。</p><p class="ql-block"> 婆不但料理我们家的一切亊物,还帮助别的亲戚解决燃眉之急。记得是文革期间,我的姨妈在沈阳,她是省厅里的干部,她的两个孩子还很小,单位决定让她去农村走“五七”道路,没有办法她只好将她的大儿子带到本溪,让婆帮忙,婆二话没说,就担当起这个责任,当时我的表弟才三、四岁,婆就像照料自己孙子一样,包揽下了这个孩子的一切事物,一直到姨妈来接他,才算完成了任务,现在我的表弟还时常念叨着婆对他的好。</p><p class="ql-block"> 我的外公是75年又从北京回到辽宁沈阳的,当时我的舅舅和姨妈都还在农村,没回到城里,所以只好回到本溪我的家里,婆又承担起照顾外公的一切。我还记得我外公睡觉时的帽子,还是婆点灯熬油抓紧时间赶织出来的。平时的一日三餐,都应时应晌的做给外公吃, 让我外公在生命的后期享受到了安逸而巴适的家庭温暖。</p><p class="ql-block"> 婆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伟大的一生,无愧的一生,她以宽厚慈爱的博大胸怀,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儿孙们,用她勤劳的汗水和灵巧的双手,在蹉跎岁月中历经艰辛坎坷,将儿孙们养育成人。<span style="font-size: 18px;">婆教我们正直,教我们善良,赋予我们健全的人格和不断进取的精神。</span>对待生活乐观积极,为人处亊豁达明理,对家庭无私奉献,无怨无悔。</p> <p class="ql-block">  外公头上的帽子就是婆给他钩织的</p> <p class="ql-block">  婆她温文而雅,知书达礼。淑贤芳德。我在她平日的支言片语中听说了她的身世。她的先祖是蒙古族的后裔,也是元朝的官宦人家,当明灭元后,她们家族逃到四川隐姓埋名,将原来的姓氏改成现在的余姓,寓意为劫后余生之意。婆生於1900年,在她家里排行老八,也是最小的孩子。她的大哥比她差不多大了三、四十岁,曾是同盟会的成员,和孙中山一起闹过革命,四川刚解放时他便是四川省的政协委员,我婆告诉我她的名字余亚权就是她大哥起的,意思是爭取亚洲女权。那个年代的女孩,八、九岁就要裹脚,婆也不可能避免,后来是她大哥极力反对下,婆终于逃脱了这一劫,她的脚没有成为三寸金莲,属于改造脚。婆受她大哥的影响,从小就没有受到封建思想的束缚,<span style="font-size: 18px;">思想就比较新潮,她在那个年代也</span>上了学堂,在村里也是不多见的。她还当过乡里的小学校长,口碑也是不错的。原本我想好好听婆讲讲她的家史,但是一直也没有机会,这样阴差阳错的就彻底的失去了机会,成了我的终身遗憾。</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前几天我收拾五抽柜的抽屉,看到了婆生前留下的记事本,睹物思人,我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坐下来仔细阅读,婆在这里记下了许多往事,写的内容主要有游记,有诗歌,有抒怀,有感想,还有随笔,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我从中挑选了几篇有代表性的文章。</p> <p class="ql-block">  这些文章都是对各种事情的真情记载,特别是她二十几年后回四川写的游记,更是感人至深,仿佛看到了她慈祥的目光里,充满了对故乡的思念和不舍,对故去亲人们的怀念。这次回四川见了亲朋好友,访了故居,游了名胜古迹,(如乐山大佛、乌龙寺、杜甫草堂、望江楼……。)真可谓“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p><p class="ql-block"> 篇篇文章都不长,但是层次清晰,语句流暢,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故乡的爱,充满了正能量。婆的字多么的有体,有功力呀,这些都出自于一位八十岁高龄的老人之手。</p> <p class="ql-block">  婆离开我们已多年,我再也看不到您那慈祥可亲的面容了,再也触不到您温暖轻柔的抚摸了,再也听不到您的殷殷切切的叮咛了,想起来这些,心中就隐隐作痛。现在有了空闲时间,然而时光不会倒流,我却永远的失去了补偿的机会,留下的只有伤心的泪水,“孙欲孝而亲不待”啊!但是您的儿孙们都继承了婆的正直、勤劳、自强、慈爱的品行,继承了婆清清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做亊,认认真真工作的作风。</p><p class="ql-block"> 用李煜的诗句做为这篇文章的结束语吧。“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辛丑年腊月初一完稿</p><p class="ql-block"> 思嘉于大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