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赣江雁惊寒，滕王阁里忆子安

钧鸿

十月赣江雁惊寒，滕王阁里忆子安 图/文/钧鸿 一丙申十月初，与诗友们去江西采风，游历了仰慕已久的江南三大名楼之首的滕王阁。 亭台楼阁，形状大同小异，结构各不相同。而我，是仰慕王子安，仰慕王子安的天下第一骈文《滕王阁序》而去的滕王阁的。 因为有了《滕王阁序》，再写滕王阁，总觉得无从下笔，似乎王勃仅此一文，就道尽了世态冷暖，人情炎凉。但，总按捺不住内心，也就按捺不了笔头。因为，多年的向往与倾慕，于我，似乎蕴含某种归结性的意义，我避不开它。 二此时，我的思绪穿越到1300多年前的那个重阳节。公元675年，唐高宗上元二年。赣江边的洪州。寒潭凄清，芦荻瑟瑟。 浩浩的江风，送来一叶轻舟。轻舟上有个清癯俊秀的书生。他一袭青衫，昂然直奔那座所谓名流云集的滕王阁。当时没有人会知道，正是因为他，滕王阁的大名才由此流传不朽。 他就是王勃，就是六岁的时候就能写文章的王勃。九岁就敢作一篇《汉书指瑕》直斥大儒颜师古所注《汉书》的王勃。不要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王勃这一生都不会迷信什么所谓的权威，不会和庸人一样跪在地上仰视那些所谓的圣人，他短短的一生始终都是头角峥嵘。 正因为这样，子安虽然聪明绝顶，但这世态人情的学问他却不懂，也不想懂。虽然，王勃早就以神童闻名，一时间青云直上，顺风满帆，在唐高宗麟德初年，刘祥道奉旨巡行时就惊诧于王勃给他看的文章，那文章犀利尖锐，文采斐然。更重要的是，其中的思想更令人惊异：“辟地数千里，无益神封；勤兵十八万，空疲帝卒。警烽走传，骇秦洛之盳；飞刍挽粟，竭淮海之费”，对当时穷兵黩武之举进行了劝谏。而当时王子安还是个不满十四岁的童子！ 刘祥道阅毕大惊，直呼之为神童。于是奏明朝廷，推荐王勃当了从七品的朝散郎。高宗皇帝召见了王勃，金殿对策中，小王勃并不怯场，高谈阔论，令高宗龙颜大悦。高宗的皇子李贤，比王勃还小六岁，也喜欢诗文，于是就把王勃请到自己的府中，帮他修撰《平台抄略》一书。 然而，帷幕重重的宫廷中到处透着诡异。荒淫，狡诈，血腥，贪婪，永远是宫廷中的主旋律。年少侍才的王勃哪里知道，让他栽跟头的事终于发生了！某天，诸王子在玩斗鸡的游戏，王勃一时性起，写了篇《戏为檄英王鸡文》，其中有“两雄不堪并立，一啄何敢自妄”字句，唐高宗见了，认为王勃是在挑拨诸王子间的关系，大怒道：“此交构之渐也”（这就是惹是生非的苗头！）于是下旨将王勃逐出王府，再不录用。 单纯的王勃哪里知道，本以为好玩搞笑的游戏之笔，却正好触到了皇室中最敏感的地方。唐朝自始至终，兄弟仇杀，骨肉相残的事例比比皆是。比起《红楼梦》中小金钏被王夫人一巴掌扇出大观园，比起杨修之被曹操所杀，唐高宗李治对王勃还算是比较厚道的了。 三却说这天的滕王阁上下，真真的是热闹非凡，冠缨之辈云集，缙绅之流满座。个个衣袍光鲜，轻裘肥马。觥筹交错之间，满身风尘的王勃无人待见，被安排到宴席间的一个角落里。对于这种待遇，王勃这几年早已尝遍了。王勃太不懂得如何在官场上混了，他在虢州做个小小的参军，其实无心想要什么仕途前程，只想安安心心研究下虢州那里丰富的草药，作些诗文。然而“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王勃和当地的官员们如同油和水一样根本溶不在一块，那些官员们都认为王勃瞧不起自己，对他十分忌恨。终于，机会来了，他们诬告王勃擅自窝藏并杀死官奴曹达，将他收入狱中，要判他死罪，将他置于死地。要不是朝廷大赦，他王勃早就是无头之鬼了。 四酒宴之上，一片谀词颂语，红光满面的阎都督，命人拿来纸笔，遍请诸人作《滕王阁序》。大家你谦我让，都不敢写。他们心知肚明，阎都督的女婿早就搜肠刮肚，准备好了一篇文章，就等今天来露一小脸呢。谁敢抢人家东床快婿的镜头啊。然而，当侍从捧着纸笔墨砚虚情假意地让到王勃面前时，这个衣着寒素的书生却毫不推辞，一下子就接了过来。顿时，席间的空气如同被秋霜凝结般，老阎也一甩袖子，退到内堂去了。 王勃略略扫视了一下席间的众人，只见有的鄙夷，有的愤怒，有的惊愕。他微微一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情景，他这种脾气也让他尝到不少的苦头，甚至连父亲都因他获罪而被贬去偏远的交趾。但是，他的脾气不会改，我行我素，特立独行，这才是他----王勃。于是他从容镇定的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 躲在内室里生气的阎都督，派人不住地打探王勃都写了些什么。下人跑过来说：“南昌故郡，洪都新府。”“哼，老生常谈！”老阎冷笑一声。另一人又跑过来说：“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老阎摇头道：“老俗故套耳。”须臾之间，又有人报：“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老阎听了，暗暗吃惊，口中不语，但心下已不得不服气王勃了。王勃居然越写越快，越写越奇，几个下人奔来走去，不停报来，听得老阎颔首微笑，赞叹不已。就在这时，有人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老阎听了，矍然起身道：“奇哉此子，真天才也！”遂整衣出堂，重入席中。 王勃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的思绪早已浸入了整个文章之中，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在他的眼里是那样的凄凉，王勃也越写越激愤，他要将自己的满怀郁闷都写出来，此时的王勃再也不是当初满怀憧憬的少年，当时他曾意气风发，非常超然地对朋友杜少府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多少有点”少年不识愁滋味“。后来在经历了层层挫折后，他的诗也变得凄凄惨惨了：”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夫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此时，他的笔下也不可避免地带上孤鹜的哀鸣，落日的惆怅：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抬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呜呼！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怀报国之心；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五一千多年后，我读到这些文字，依然可以搅动我内心深处莫名的惆怅与迷茫。人们读《滕王阁序》，往往夸大他的那两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然而我觉得，这两联千古传诵的名句固佳，但上面两段文字更能表达出王勃发自肺腑的心情。直到今天，挣扎于命运漩涡的人们，徘徊在职场之外，困扰于职场之中的人们，依然会有同样的心情。 虽然当时王勃身份低微，远不如滕王李元婴和阎都督们，但正如后来老杜所说的：“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王勃虽在一年之后，在到交趾（今越南）去看望父亲时，乘船遇风浪，落水而死。但王勃的诗文和大名却如江河一样永远流传。 如今，据说现在看到的滕王阁是历史上第29次重修了。但，这丝毫不影响它的名望与辉煌，它依然游人如织，络绎不绝。因为王子安，因为不朽的《滕王阁序》。它兀自立于四周的钢筋水泥丛林中，在落霞的余晖中，在江南的微雨里，无尽的风流…… 西历2016年11月于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