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屋脊上的万里长征

情系冰峰哨卡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作者 陈炳利</p><p class="ql-block"> 作者简介:陈炳利 1975年四川巴中入伍,1976年任边防十三团边防三连文书,随连队守防神仙湾哨卡。后成长为南疆军区宣传处长,为实践、宣传喀喇昆仑精神做出了突出贡献。在部队服役期间,他工作勤奋,任劳任怨,为做好宣传工作呕心沥血,积劳成疾,转业地方后英年早逝,令人痛心疾首。在此重发他生前的这篇纪实通讯,以缅怀这位曾经在喀喇昆仑共同战斗的战友,回顾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喀喇昆仑山下,某边防团作战室。</p><p class="ql-block"> 副团长程继华用一根台球杆,指点着地图,正在向即将出发的官兵介绍任务:我们这支以大型平板车为主的特别车队,将翻越唐古拉山,念青唐古拉山,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昆仑山,还要翻越一百一十二座险峻大坂,数百次涉过推鲁藏布江等高山川流,往返行程二万三千六百多里,所经地区,海地4500米以上,冰川雪海相连,荒无人烟,被世人称为生命禁区。我们押运的船艇,固定在平板车上,超高超长,行驶困难,经常要修桥凿路,途中经常会遇到洪水、雪崩、泥石流以及山体滑坡等。本次任务,非常重要,由兰州军区直接下达,途中将有无数生死较量,大家上路后,要忘掉生死,只能前进不能后退!</p><p class="ql-block"> 听众一共13人,个个身着迷彩服,脸上露出决战一场的神情,他们都明白,世界屋脊,生命禁区,凶险莫测,便是神人也难以通过。二万多里长途中,不知有多少难以意料的困苦和磨难在等着。</p><p class="ql-block"> 他们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敢死之士,在喀喇昆仑几经生死。</p><p class="ql-block"> 以巨型平板车为主的大小7台车辆,摆好了出发阵势,打头车前,“特别车队”的招牌格外引人注目。</p><p class="ql-block"> 程继华再次审视了一遍队伍,一个个雄气血胆,心里暗忖:“这他妈的是一支敢死队”。他挥了挥手,低沉的吼道:“出发”!车队扬起一阵烟尘,很快没入昆仑山的千峰万谷中。</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亘古荒原 雪域民情多姿多彩</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风雪大坂 一夜惊雪夺人心魄</span></p><p class="ql-block"> 去时,一路空车,倒不很难。</p><p class="ql-block"> 进入藏北阿里,除了地区行署所在地狮泉河有一片密集的房舍,有几分热闹的集市气氛外,一路所过县城,不过三二十栋土房或砖房,人口上万的县,便算是大县了。一般县城人口,也就二三百人。漫漫长途中,没有正规的公路,大多是来往汽车自己跑出的便道,极不规则。一天颠抖下来,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阿里真大,三十多万平方公里,几乎与日本国的国土相等,总共却只有5万多人口。沿途只是偶尔碰上一两间土房,一两顶帐篷,车队通过仿佛天外来客,男女老少都跑出来,老远就招手迎接;车队去得无影无踪了,还站着痴情地目送。</p><p class="ql-block"> 没黑没夜地在旷古荒原上跑,太枯燥。太寂寞。高山反应又重,大家一个个面部肿胀脱皮,嘴唇燥裂。为了提提精神,程继华特意几次安排在藏族牧民的帐篷边露宿。无垠的藏北羌塘大草 上,牧民们的生活方式极为简单,每天只吃两餐饭,用风干牛肉佐以酥油茶,便吃得非常满足。但是官兵们吃不惯。那些风干肉,用刀子割开后,里面还渗着红红的血迹。粗犷壮健的藏民们吃得津津有味,战士们却怎么也嚼不烂。牧民们全是逐水草而居,“一匹马,一杆枪,一顶帐篷走四方”是他们典型的生活方式。家家户户都有五六百只肥羊。官兵们了解到,县乡干部冬天也不配粮,每人分六只,十来只羊杀了风干,便是根食。因为交通困难,难以出去,也无雩讲什么排场,各家各户的余款很多,几百元 ,几千元,就放在在羊毛织成的粗陋口袋里,拴在头羊尾巴上或脖子上。这些方民风纯朴,路不拾遗,集市买东西,牧民们绝不会为几角儿元的差价而计较。一位战上亲眼见到,一位乞食者面前,堆满了一大摊一元、两元、甚至元的钞票。有位藏族青年过路,乞食者摇响铃铛。那青年从脑“刷”地抽出一张十元,丢下就走,眼都不眨,大方潇洒,颇右的子汉气概。战士们还曾听说,一位雪山深处的牧民到狮泉河一家银行存款,他自己也不知有多少钱,把一个好大的羊毛口袋抖开,倒在桌上,任银行职员清点。</p><p class="ql-block"> 乐善好施,绝对地相信别人,是这世居高原的牧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可敬美德。</p><p class="ql-block"> 在阿里与那曲两个地区交界的一座无名大坂上,车队渡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车队刚上大坂,下起了高原上少有的暴雨,偶尔夹飘着雪花。狂风也逞着威势,刮得昏天黑地。官兵们在喀喇昆仑守过多年防,那里只下雪、冰雹、极少下雨,从没听见过雷声。那一夜贼奇,炸雷一个接一个,车队在漆黑的夜里,滞困在大坂上。闪电连连,仿佛要把整个宇宙撕碎,令人毛骨悚然。那一串串暴雷,从远方滚地而来,不断在车队10来米的地方或头顶连续炸响,震耳欲聋。官兵们只觉得世界的末日就要来临,一个个跪缩在车内,捂着耳朵,忍着寒气,任凭惊雷乱炸。程继华仕高原几十年风风雨雨,血胆过人,曾无数次遇险。有一次,用肩扛住一辆差点滑下悬崖的吉普车,但这滚地雷,开花雷,这么响,这么厉害,又持续了这么长时间,委实还未曾见过,免不了也和大家一样心惊肉跳。</p><p class="ql-block"> 算好,惊雷有情,没有伤着一个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沱沱河畔 战士喜饮长江源头水</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唐山顶上 天神突降冰雹解危难</span></p><p class="ql-block"> 船艇那东西,在河湖海面上跑着的时侯,显不出来,一上了岸,却看着特别大,瞧那巡逻艇,往巨型平板车上一卧,如同一座黑压压的小山。特别车队在青海格尔木装上巡逻艇后,开始回程西行。负着重载的平板车,超高超长,每小时只能走20来公里。东行万里固然艰难,但与西行万里比,已经不算啥了。官兵们都明白,最艰难的行程,这才开始。</p><p class="ql-block"> 没有想到,一泻千里的长江,它的源头沱沱河,竟是如此文静,河面不过20来米宽,清清的流水,从远方朦胧的山根游过来,又无声息地向下游缓缓漫去。这里当是万山之顶了。但四周地势北常开阔,一如辽远无垠的平原,只在天地相接处,才见有矮小山影的模糊轮廓,“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奇妙景致,在这里竟然一点领略不到。沱沱河大桥是长江源头第一桥,特别车队来到桥前停下。长江源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来,官兵们纷纷在桥头留影。前方几公里处,就是沱沱河兵站,但大家为一股奇妙的好奇心驱使,在桥边支起了高压锅,一定要亲自舀起长江源头的水,做一锅面条吃吃。临走的时候,不知哪位同志提议,大家又将长江源头的水装了满满一高压锅,以后连着受用了三四天,说也奇怪,自将一高压锅水用完后,再吃其它地方的水,都闹开了肚子。蒋广玉、王德仓两名战士拉得不敢进食,三天只吃了一碗稀汤面条。后来,请教当地牧民才知道,这一带山区,矿藏丰富,水中矿物质含量多,不能食用,饮食用水,只能取流动的河水或泉水。得了这个教训,车队格外小心,可这世界屋脊就怪得很,死水不能食用,泉水偏就格外少。有时跑一整天,也碰不上山泉。那天,车队走走停停,就是不见泉水。已是下午了还没吃上早饭,有的司机眼看要饿昏了,快把不住方向盘。程继华一咬牙:“到达唐古拉山口再说”。</p><p class="ql-block"> 这里海拔5200多米是青海与西藏交界的地方。由干海拔高,气候特别恶劣。路却不十分险要,路两侧,到处飘满了各色布条扎成的不知什么经幡。正当山口处,几条经幡当空横过,有如远洋轮上万国旗。这类经幡,在高原藏民居住处随时可见,但哪里也没有唐古拉山口这么多。阴风飒飒,天色暗沉,经幡飘曳不停,官兵们一天水米未进,正是饥寒交迫,又逢遇到这宗教气氛浓厚的天下闻名的关隘,虽不迷信,却也有几分心虚。车队爬过山口,突然天公作色,黑沉沉的雾气罩上头顶。须臾,指头大的冰雹扑面而来。瞬间,地上上积了厚厚一层。车队不能前进了,大家愁眉苦脸,祈祷冰雹快点过去。程继华毕竟在高原上混过20多年,见过风雨,大吼一声:“嘿!老天爷送水来了,快取水做饭”。说着打开门,便往下跳,哪料冰雹劈头盖脸砸来,有如石子一般,只得赶紧返回车内,他指着满地冰雹告诉大家:“赶快堆起来,化开澄清一下,就可以做饭”。官兵们顿时大悟。20多分钟后,大家碗、茶缸、脸盆一齐上,冰雹盛集热化。</p><p class="ql-block"> 几碗热面条下肚,天也黑了,地上冰雹也早化得没了踪影。</p><p class="ql-block"> 许是唐古拉的山神,佑护这支车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永冻层上 温泉水滑洗却万里垢</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狭道相逢 中央领导礼让天险道</span></p><p class="ql-block"> 忘不了在唐古拉兵站度过的畅快辰光。</p><p class="ql-block"> 那里新近发现一片温泉群,半华里内,泉眼密布。据测定,有个大眼泉,每天冒出20多吨泉水,水温达到80多度,冰天雪地,泉眼四周蒸腾着一片热乎乎的雾气。兵站正在修建设施,准备开发利用,洗浴设备还没完全竣工。美国、日本好几个国家的客人已捷身先浴了。特别车队一路上风餐露宿,雪里眠、泥里滚,体重掉了十几斤,脸上已不清楚脱了几层皮,身上早已脏得要命,顺手一搓,就能搓出一把细条子,眼见这诱人的温泉,就不想走了。兵站的同志们看他们的确也太脏,允许他们美美地泡洗了一阵,好痛快,出得水来,人人都觉得身上轻了十几斤。</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过往行人总是朝平板车上的“大家伙”行注目礼。这庞然大物也确实给官兵们招了不少麻烦。那天,车队驶离唐古拉兵站不久,一匹瘦马迎面而来。平板车与那瘦马靠近时,那马见平板车好生高大,山一般压来,突然惊起,扬起生风四蹄就要奔逃。没曾想,右后腿腾起时,偏了一点,卡进了平板车下部两根铁梁之间。一声哀哀长嘶,腿被折断了。马上的人,也被扔下路基。那马虽瘦,竟是一条金贵的赛马,刚从赛马场上下来,得了三等奖,主人心痛极了,怎么也不依。为了一条马腿,车队赔了3500元,才算了结。</p><p class="ql-block"> 南出拉萨,全是土灰便道,越往西走,路况越差。道路狭窄,车队过处,所有车辆都得为之避让。那一座座耸入云霄的大坂,最令人头痛。大坂上路窄,弯道多,雪崩、冰塌、泥石流等险情防不胜防。西行途中,要过56座大坂,几乎每过一座大坂,都有一场死命拼搏。车队抵达甘巴拉大坂时,前方一阵天崩地裂般巨响,泥石流滚涌而下,50多米路面顿时被封死。车子陷在泥沼里,费了三个多小时才拖出来,接着,大家一起清修路面,到次日上午才得以通过。官兵们一个个都成了泥猴,饥困劳累,往路边一倒就睡着了。好在这荒山野岭,通行车辆少,程继华乐得大家休息,恢复体力。</p><p class="ql-block"> 世界上意外事情多,恰在这时,人迹罕至的大坂另一侧,一阵喇叭喧响,来了一支小型车队,从车辆状况看,身份不低。</p><p class="ql-block"> 由于平板车难于让道,毎逢达坂,或道路狭窄,弯拐多的地方,车队便提前放出一个调整哨,将前后的车,拦在路面宽阔地段,避免狭路相逢。程继华也精得很,早就预料到车队的庞然大物难侍候,万里西行,难免发生争道抢道的碰磕。在格尔木启程时,专门到西宁市,找青海省交通厅开了张特别通行证。有了这方宝剑,一路上亮出它,所遇车辆都得听从调整。否则,有权没收执照。</p><p class="ql-block"> 此时,调整哨见那气势不凡的车队浩荡而来,赶紧上前,亮出了红旗,被拦住的车队中走出一位秘书模样的人物,看哨兵和后面的队伍一式迷彩服,一个个长时间不能好好洗脸、理发,虽然彪悍都如山大王一般,颇有些疑惑。大概担心,在这亘古荒出现不测事件。那秘书掏出证件、介绍信,车队坐着中央计委张主任。哨兵一听拦住了中央首长,很有些为难,车队在这狭窄险峻的大坂上相逢,板车无法倒车,还得委屈中央领导的车队后退。那张主任一看对面车队执行的是特别军事运输任务,非常理解,当即下令后退,让特别车队先行通过。</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雪山古寺 敬瞻一代宗师</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山张魔口 天兵绝处逢生</span></p><p class="ql-block"> 整个西藏,有两处举世驰名的佛教殿堂,一是拉萨的布达拉宫,一是日喀则的扎什仑布寺。因为日喀则那一片地方,远比拉萨遥远荒凉。古往今来,参观过布达拉宫的人多,而观瞻过扎什仑布寺的,则为数甚少,但对程继华率领的这一支特别车队来说,要光顾扎什仑布寺,在那里多休息一天就行了。金碧辉煌的扎什仑布寺坐落在喜马拉雅山北麓的群峰下,沿山而建,殿宇相连,一片肃穆祥和的气氛。寺里那个巨大的讲经堂,能同时容纳2000人念经。伟大的爱国者班禅大师生前曾是这里的主持。殿堂中央,至今还陈存着他当年的讲经宝座,西侧的强巴殿内,有一座巨大的铜佛,高26.5米,宽11.5米,据说那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铜型佛像,塑造这尊铜佛,用的黄铜大约231200斤,耗用了6700两黄金。官兵们特意参观了班禅大师的法体。但见一座宽广大厅的玻璃罩内,班禅大师敛神端坐,两眼依然炯炯有神,一如生前。一位老喇嘛说,大师死后,用盐水抹尸,得以脱水,又涂了香粉、金粉。并讲,如此可以保证永不变质。大师生前为维护祖国团结统一,禅精竭虑,赢得人民敬重,他圆寂之后,虔诚的佛教徒们对他顶礼膜拜,各族人民也铭记着他,怀念着他,许多人千里万里而来,祝愿他在天界安乐。</p><p class="ql-block"> 西出日喀则,依然千山鸟飞绝,简易公路在广阔的无人区内,没有尽头。渐渐的就要进入羌塘大草原了,车队沿着奔腾的雅鲁藏布江溯流而上。闪过一道山峦,吃力地向海拔5100多来的切拉大坂爬去。正行间,前面出现几根横过公路的电话线。载着船艇的平板车太高,一路上,始终有一个人坐在船艇最高的驾驶楼顶,遇到到横过路面的电线,便用手小心地托过头顶。如是50多次,都安然无恙。</p><p class="ql-block"> 今天坐在顶上护驾的是水上中队队长宋思久和专业军士张天文,眼见电话线迎面扑来,平板车马上减速,不料临到跟前,宋、张二人正迎头把电话线托起,刚好遇到一串冰溜子。猛然打滑,向前冲去。宋、张二人只顾扶线,不提防平板车失速,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掉进一侧的大江,慌急中,两人各抓住了一根电话线,这时,失速的平板车,已滑出了10多米。两人均被悬挂在了电话线上。一阵狂风卷过,他俩的帽子舞着飞入江中。他俩用手抓着电线,离地面近10米。一侧是咆哮的雅鲁藏布江,一侧是壁立的山体。此时那电话线倘若承受不住人体重量而绷断,或体力撑不住而坠下来,后果不堪设想。空气仿佛要爆炸,程继华急得满头大汗,一面指挥平板车后倒,一面大呼:“坚持住!坚持住……”。雅鲁藏布江的浪涛拍击岩岸发出的巨大喧啸声,狂风卷过山峦发出的轰鸣声,官兵们提心吊胆的呼喊声,响成一片,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p><p class="ql-block"> 终于,平板车倒回来了,两位勇士安然落在车顶。官兵们把他俩抱下来,他们已经浑身瘫软。</p><p class="ql-block"> 车队开出10多公里,两人情绪稳定下来了,宋思久一摸头,才发现没有了帽子,手表也不见了。宋思久急了,帽子丢了不要紧,那表可是300元一块的瓦斯针呢!坐了吉普车返回现场,仔细找寻,帽子是早被江水吞没了,那珍贵的瓦斯针表还完好地夹在岩壁缝中。他不无后怕的说:“妈的,差点不能回去见老婆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天堑难越 愁煞英雄人</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犯险而上 壮士胆惊天</span></p><p class="ql-block"> 喜马拉雅山,冈底斯山,念青唐古拉山等雄伟山系上丰富无尽的冰雪之水,为这雪域中的雅鲁藏布江提供了充足的水源,它是那么狂傲,不可一世,终日大吵大闹,穿山夺谷,急不可耐地直奔印度洋而去。车队从驶上拉萨南面的曲水大桥起,伴随着它,差不多跑了整整一个星期。到达拉孜县的拉孜渡口,雅鲁藏布江随便拐了一下,便给特别车队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这里没有桥,渡口的装备简单得近乎原始,80多米宽的江面上,浮着一只最大载重量为28吨的渡船。来往车辆渡河时,开上船,渡口工人在两岸转动绞盘,带动滑轮拽向对岸。八九月份,正是涨水季节,江心水深达8米,江风一般都在五六级以上。渡口工人一看载着船艇的平板车开来,坚决不让上船。程继华找到渡口管理所长,所长是个藏族人,看了一眼特别通行证,又看了一眼小山一般的平板车,连连挥手:“不行,我这渡口过不了你那大家伙。实在要过,再等一两个月,洪水退了,试试看”。</p><p class="ql-block"> 车队万里西行,到这里已走了多半,返回去不能交差,而且湖面上巡逻也急等着用艇;再等下去,冬季来临,大雪封山,后面还有20多座大坂,那时,纵然过了江,也过不了那一道道冰雪天关。</p><p class="ql-block"> 全队被堵在渡口,三天中,人人食不甘味。望着滔滔的江水程继华无计可施,几乎要急疯了,无数次去缠那渡口管理所所长,那所长仿佛只会说一句汉语:“不行”!</p><p class="ql-block"> 程继华个头不高,脑顶头发稀疏,寻常很少说话,但团里人都知道他胆子大,点子多,也吃得苦,都敬服他。他在喀喇昆仑二十来年,亲手训练过的兵,超过千人,而且个个虎威虎胆。</p><p class="ql-block"> 他有一套特别的服人办法。有一次,一线边防搞国防施工。山高缺氧,实在太累,一位刚从学校分来不久的排长挺不住,耍滑泡开了病号,谁去都叫不动,程继华步履沉沉地去了。“走,上工去!”。“我有病,没法上工!”那年轻排长翻着白眼耍赖。“有病,拿医生证明来!”。排长当然拿不出证明,程继华一甩沾满灰浆的棉,脱过了膀子,往那排长跟前一站:“哼!看一看,我们也不是好人哪!”那排长闪眼一看,见程继华腰际一周,贴满了伤湿止痛膏,顿觉自己矮了半截,乖乖地跟着上了工地。这些年来,团里每有艰难任务,程继华总是剃光了头上。这次万里运艇,谁都知道千险万难,他还是主动请缨。可眼下这咆哮的大江拦路,实在令人挠头。</p><p class="ql-block"> 程继华静下心来,与宋思久几人在江边留心观察。平板车重达20多吨,接近渡船的载运极限,在江心遇上大风,或操纵失当,翻船的危险确实大。但是,车队此时已如骑上了虎背,无论如何,必须过江。他握紧拳头一砸“妈的,不行我们自己渡”。</p><p class="ql-block"> 只有磨渡口管理所的所长。他走到哪里,程继华等人就跟到哪里。那所长后来实在受不了,双手一摊:“你们硬要渡河,可以,但有一条,得写下保证书。渡船若翻了,人员出现伤亡,你们的任何损失,我们概不负责,包括渡船在内的所有损失,你们包赔,敢吗?”</p><p class="ql-block"> 程继华权衡左右,把帽子抓在手里一惯,擦了擦污脏的迷彩服袖子,“行!大不了我这个副团长当不成,宋思久,马上写,我签字”。</p><p class="ql-block"> 于是,一纸生死文书形成。平板车小心翼翼地开上了渡船。谁料渡口那十几个工人一见,全跑了个没踪没影。他们留下了话说:你们解放军不怕死,犯不着搭我们,我们还有老婆孩子!</p><p class="ql-block"> 好在这不是什么高级技术,一看就会。程继华一挥手:“我们自已渡”。接着,便对全体官兵进行了详细的分工。先演练了一番。渡河开始了,拉孜渡口附近群众都来到江边,呐喊、助威,气氛异常热闹紧张。</p><p class="ql-block"> 程继华并非鲁莽行事。几天来,他对渡运情况观察过无数遍,并对风力、水的流速,牵动渡船钢丝绳的拉力,也进行了精确精确计算,心知渡江困难,但也有充分把握。此时,他手拿指挥旗,向两岸和渡船上各个岗位的官兵,发出各种操作指令,渡船缓缓启动,在激流冲击和江风卷刮下,醉了一般则晃动,吃水线也在逐渐接近极限。绷紧的钢缆在铮铮作响,人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p><p class="ql-block"> 顺利过江。官兵们欢呼起来。大家正在高兴,不想刚驶下渡船正爬坡的平板车突然熄火,向后滑。几个战士赶紧冲上去,往车轮下垫石头,先过河的一辆大马力牵引车迅速倒回来,挂上钢丝绳往上拽,七手八脚,把平板车弄到了安全地段,一捡查,发动机出了毛病。程继华以手加额:“这要是在江中熄火,下不了船可就要命了!”可也是,这大家伙,若老下不了渡船,时间一长,谁能保证不翻。</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佛界圣地 香客源源来</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班公湖边 喜喝胜利酒</span></p><p class="ql-block"> 车队穿行在阿里高原的神山圣湖一带。左侧是喜马拉雅最南端的南木那尼峰,右侧是冈底斯山主峰——冈仁波钦峰。两座举世有名的冰峰夹套着一对姊妹湖泊——马旁雍错和拉昂错,俗称神湖鬼湖,亦即圣湖。特别车队紧张苦拼了一路,现在离终点班公湖只有600来公里了,险要路段已经过去,可以松弛一下了。大家纵情地欣赏从眼前掠过的美丽的湖光山色。6700多米的冈仁波钦峰状如馒头,险陡无比,世界上有名的登山队早已征服了海拔8882米的珠穆朗玛峰,但对国仁波钦峰却至今不敢问津。传说释加牟尼曾在这山上修行讲经,因此,这山便成了中外佛教信徒心目中的圣地,与两个毗邻的湖泊合起来,号称神山圣湖。每到夏秋时节,青海、川西地区以及尼泊尔、印度的无数中外佛教徒,缘到麦加朝圣一样,千里万里来这里朝山拜湖,倾尽家财在所不惜,甚至从几百里外就开始长跪,到了这里后,绕着这山,围着这湖,一步一磕,虽九死其犹未悔。现在,朝山拜湖的人,在车队周围往来不绝。他们一个个疲之不堪,都精神昂奋,面含喜色。他们认为,在这里朝拜之后,一生的罪孽都没有了,死后便可早升天界,进入天堂,来生便可以幸福。官兵们还听说,许多藏民万里而来,耗尽财产,再也回不去,便留在当地普兰。</p><p class="ql-block"> 美丽的地方,附会着一个个美丽的传说,也附会着善良人们的虔诚和信仰。</p><p class="ql-block"> 一碧如洗的班公湖到了。这是一条狭长的带状湖泊,中国与印度各据一部分。湖上,我驻扎着全国海拔最高的陆军船艇部队——水上中队。这一天,巡逻艇在中国一侧某地正式下水。万里长途上的无数生死搏斗全部抛到了九霄云外。欢呼声中,平板车一头扎入湖中,渐入深水,巡逻艇脱离平板车,浮上了轻波荡漾的湖面。早几天,在狮泉河买好的几挂鞭炮立时炸响。水上中队队长宋思久第一个进入巡逻艇驾驶舱,启动了发动机。巡逻艇突突响着,在湖上一圈又一圈环绕。官兵们30岁以下的,全都脱得赤茶条的,扑入了冰冷的湖水,尽情嘻戏喧闹。</p><p class="ql-block"> 此时,只有一个人没有激动。他站在岸边,眯着眼,点燃一支“红塔山”,有滋有味地吸着。他就是副团长程继华。万里运艇,世界屋脊上风餐露宿56天,几多磨难,现在终于过去,他在慢慢体味胜利之后的快感。</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官兵们在湖边大吃大喝了一顿。</p><p class="ql-block"> 本文抄录解放军报出版社1996年出版的《壮哉昆仑》一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