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那年,我也上山背山柴</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作者:李银富</p><p class="ql-block"> 那年,不知是什么原因,人们成群结队的上山背山柴。我虽年纪尚小,但也参加了这个队伍,咬着牙背了几回山柴。</p><p class="ql-block"> 秋收以后,天气渐渐变冷,生产队里也没啥当紧营生,于是,人们就一群一伙的上山去几十里外的大山里背山柴,以备冬日烧炕取暖做饭之用。</p><p class="ql-block"> 那年我才十七八岁,读书赶上文化大革命,书没读几本,串连却跑了好几个城市,见了见世面,开阔了眼界,后来,伟大领袖毛主席又号召我们,返乡务农,扎根农村,于是,我就成了新一代的小农民。忙时啥活都干,闲时队长嫌你人小力薄,不给你派活,总是说,你娃娃还小哩,多休息几天吧,我无所事事,闲得无聊,心里也憋得慌,总认为自己也长大了,能干一番大事了。</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我就告诉我父亲说,也想上山背山柴试试,老父亲爱我疼我,怕我吃不了这苦,死活不让我去。我说,人家们老的也能上山,小的也会割柴,我已快二十岁的人了,不缺胳膊不少腿,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还不缺力气,背不了多?还背不了少?且有几个同年相岁的好朋友相跟着,肯定也能给您背回柴来。最终,父亲拗不过我这牛脾气,勉强点头答应了,还给我准备好了绳索,磨好了镰刀。</p> <p class="ql-block"> 上山背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仅流汗,有时还得流泪,一般人是吃不了那苦的。</p><p class="ql-block"> 凌晨四五点父母就起床做饭了,父亲抱柴生火,轻拿轻放,蹑手蹑脚,生怕把我惊醒,他是想让我多睡一会,养好精神,才好翻山越岭,有力气背回柴禾;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和面拧圪妥,她盘着腿,弯着腰,坐在炕中间,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块面团,右手揪一小点面,在左手的手心中拧一下,一个圪妥便顺势滚落下来,一个接一个便均匀地、整齐地排列在一起,不到半小时就拧完了。</p><p class="ql-block"> 听老人讲,做重营生,有茭子面圪妥垫底,能增强活力,既耐饥又耐渴,我吃了三碗,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何愁背不回个柴来?</p><p class="ql-block"> 正好,老王叔隔墙吆喝:“天快明了,背柴的娃娃们赶快走哇!再耽搁就不早了!"我挎上装干粮的小布袋,拿上镰刀绳索兴冲冲地走出来,撵上了王叔。父亲还在背后左叮咛右嘱咐我,一定注意安全,少少背上一点就行了,咱可不是没烧的,非得抬柴不可,权当是上山玩了一回就行了。还叫王叔把我看的紧紧的,一但背不动,撂了柴空走回来就是胜利。</p><p class="ql-block"> 我心里暗自思忖,父亲真能唠叨,不像个男人,婆婆妈妈的,想顶他几句,但张了张口,沒有说出来。</p><p class="ql-block"> 上山背柴的人还不少,虽然看不清是谁,但从姿势和声音中也知道是谁,前面有吼喊怪叫的,后面有哼着小曲小调的,寂静的小山村被我们喧闹的不寂静,我们赶跑了黑暗,叫醒了黎明,催来了新的一天。</p><p class="ql-block"> 说说笑笑,到了南峪村天才大亮了。</p> <p class="ql-block"> 深秋的早晨,凉风丝丝,寒气逼人,但上山背柴的人们走得急,心中都有一颗发财(柴)的心,火热热的,一点也不觉得冷。</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们已到山脚下,我初见大山,只觉得它是那么的雄伟和绵延,苍苍茫茫,稳重而庞大,神秘又深遂,不知它的头在何处?尾在哪方?</p><p class="ql-block"> 进入山中,又见山连山,山套山,山涧溪水潺潺,山头云雾缭绕,山坡灌木丛丛,偶有白桦、小叶杨、山桃树点缀,层次分明,错落有致,煞是耐看;山沟边酸刺树盘曲低矮,枝枝上都长满了果实,它们都红着圆圆的小脸,快乐地向我点头微笑,我伸手折了一枝,摘下几颗,放入口中,顿觉甜甜酸酸,再吃酸味更浓,吃着吃着,只有酸味没有了甜味,最后觉得连牙齿都酸倒了。在沟畔的低凹处,还有我没见过叫不来的果实,我惊奇地指指点点,后边有人就说:“这是面果果,那是油河河,……,真是山汉进了城,啥也没见过”。我闭口无语,只觉得山上的好东西真多哩! 我们踩着羊肠小道,七拐八弯,步步登高,不到半前晌就到了黄崖坡。这里是我们割山柴的目的地,也是这座山的最高处,我登高临顶,俯视群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真是一揽众山小,一座座连绵不断的小山包,酷似一笼刚捏好的碱水窝头,灰不溜秋地不规则地排列着,灰蒙蒙,雾腾腾地蜷伏着,任凭风吹日晒,也毫无怨言。向东眺望,再远处也是云遮雾罩,隐隐约约可看得见我的家乡卫村,看得见金山的轮廓。</p><p class="ql-block"> 我们稍作休息,人们就在这座山的阳坡面很自觉的分散开来,各自为阵,挥刀舞镰开始割山柴了。</p> <p class="ql-block"> 初上山,第一次割柴,不识好赖,是山柴看着顺眼就割,殊不知,有些柴长得挺直却水分大,份量重,还不好烧;有些柴就不一样了,不仅水分少,重量还轻,有韧性骨硬又好烧。我胡乱割了一堆,自我感觉良好,心想我一个娃娃家比大人们还快哩!他们磨磨蹭蹭能做下个营生?</p><p class="ql-block"> 我好不沾沾自喜,就趷蹴在一旁休息起来。王叔见状就火扑扑的过来对我说:“看你割下那些柴禾,又湿又重,还带着绿叶,我们起早搭黑跑上十大几里,就是为了这些柴?哪能烧吗?你看人家们割的柴?干干的、顺顺的、背起来还轻轻的,咱们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要选干柴、硬柴才对”。他一边说一边卷起了一棒浪旱烟抽起来,并教我认识几种柴禾的种类,有拖肚、王几、胡筋、鸡捎等,并告诉我这些柴禾的特点,我一一牢记在心里。最后,他嘱咐我,今天你就不要割了,捡点干柴,少少背一点吧,割柴容易背柴难,真正的苦和累是背着山柴下山,实实在在的困难还在后边哩!</p><p class="ql-block"> 我按王叔的指点,干脆把镰刀扔在一边,在灌木丛中,寻找起了干山柴,干的不多,半干的也行,踩倒荆棘,拨拉开有刺的湿柴蒿草,专捡枯枝和半干的柴禾,并把它们一根根捋顺,整理好抱出来,码放在一处,到快晌午时,人们都在捆挷柴背,我也照人家们样子,把柴捆好了,不大不小正好一背,王叔过来双手提了一下说,大概也够七八十斤,能背回去,就是好后生了。</p> <p class="ql-block"> 这时的山坡上,也热闹了,有采摘野果充饥的,有在小溪边捧水解渴的,更多是打柴点火烧烤干粮的,薪火点点,青烟袅袅,三五人围在一起,翻弄着自己的窝头,那年月还是人民公社集体化,每年每人360斤粮食,能吃个黄窝窝就不错了。我吃着烤好的窝头,听着人们天南地北的闲聊,看着他们有滋有味的抽着小兰花。慕然感到这些上山背柴的受苦人,在歇息休憩的一瞬间是多么的自由,多么的坦然,多么任信。</p><p class="ql-block"> 吃完干粮,我仰面朝天躺在旁边的斜坡上,像躺在沙发上一样,舒服极了,真想美美地睡上一觉。</p><p class="ql-block"> 太阳刚刚偏西,人们陆陆续续下山了。我们也不落后,互相照应着往回走,我跟在王叔的后头,他每到拐弯路窄的地方,总是提醒我一定要蹬稳踩实,需侧身的地方更要小心,不急勿燥,悠悠慢慢才是最稳当的,也是最安全的。背上柴走路,那可不是一般的受罪,肩背上压着一百来斤,脚下是羊肠小道,稍有不慎就会滚落下山坡,我越走越觉得背上的柴禾越来越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想歇一歇,还没有放柴背的地方,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人们前行,一步一颤,步步艰难,汗水和泪水交融在眼角,涩涩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会儿下坡走石径小路,一会儿又翻山岭爬上山顶,上上下下,弯弯曲曲,终于到达一处平坦的地方,人们才长长地舒口气,放下了柴背,休息下来。</p> <p class="ql-block"> 我也找了一处能放柴背的地方,把柴放好,席地而坐,一阵凉风吹来,心里爽快多了,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汗珠,卷起裤腿看了看腿也没有肿了,但总觉得生疼,还酸困酸困的,浑身上下也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唉,背柴比割柴苦多了,这罪一般人是受不了的,我就有心把柴扔了,空手走上回家,但又怕人们笑话,只好硬着头皮坚持到底。</p><p class="ql-block"> 歇了一袋烟的功夫,有人吆喝,咱们再步哇,不怕慢就怕站,慢走总比不走强,还有十几里呢,太阳落山前必须走出大山,天黑前才能回到卫村。</p><p class="ql-block"> 我又背起了柴禾,跟在人家后面继续前行。到底是年轻人,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又有劲了,腿和肩膀虽然还有点疼,但好像背上的柴却轻松了许多,觉得自己也长大了,不比大人们拉差。然而,亊实告诉我,真正的苦累还在后头呢,这只是万里长征迈出了第一步。我们走一段,歇一会,走走歇歇,越走越疲乏,肩膀被绳子勒得生痛,腰椎被柴禾扎得怪痛,走路走得脚痛腿痛,全身像散了架一样,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问问人家,回答说还早哩,再有一个小时就差不多走出大山了。</p><p class="ql-block"> 我咬着牙坚持着,心里懊悔极了,暗暗骂自己:“真是跟上鬼了,好好的不在家闲坐着,上山背什么柴哩?逞什么能?……”。但反过来又一想,自己是穷人家的孩子,自己不受罪谁受罪?连这点苦也吃不了,哪能成了气候?你看看这背柴的人们,哪个不是穷人?哪个家里有钱?</p> <p class="ql-block"> 想通了也就有劲了,心里有了盼头,有了希望,身上也就有了劲头,再看看太阳也快落山了,路再长,也该走出大山了吧?</p><p class="ql-block"> 背柴的人们也放慢了脚步,不甚着急了,不紧不慢地走着,然后又停下来休息了一会,我们就一鼓作气走到了山洞沟口,走下了大山。 </p><p class="ql-block"> 一落平地,就到了南峪村的村西,距卫村还有五六里路,也还有一段距离呢,但路却平坦好走,摸黑也不愁回去。此时,有的家人已经来接替背柴的人了,亲人们替换着背上一段,那真是雨中送伞,雪里送炭,肯定心里惬意极了。我看看没有自己的亲人,突然颓丧到了极点,腿也不由自主地打起颤来,只好放下柴禾,懒得再动了。屁股还没有坐稳,老父亲赶来了,他一见面就关心地问我:“山路不好走哇?腿疼了吧?看你背了这么多,不能少背点?剩下这段路我背回去了……”。我少气无力地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p><p class="ql-block"> 晚秋的天气短多了,说黑就黑了,西北风吹在身上,不禁打了一个寒顫,身上凉飕飕的,我默默地跟着父亲,拖着沉重地脚步回到了家里。</p><p class="ql-block"> 吃过晚饭,我对父母说明天我还得去,咱也不是软蛋,听人们说熬过这三两天,就不觉得苦和累了。于是,我洗了脚,就钻入被窝睡觉了。</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正在睡梦中,母亲就把我叫醒了。“巳经鸡叫二遍了,天快亮了,俺娃不想去就算了,要去就得起床了,不然不早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揉了揉睡眼,急忙擦了下脸,吃过饭,又加入了背柴的队伍。</p><p class="ql-block"> 其实,上山背柴,苦累就在这前二三天,到第四天,就觉得好多了,撑过了磨难,也就像做平常事一样。腿、肩、背都有了锻炼,也不甚疼了,行走山路也不再提心吊胆,好赖柴禾一眼就能看出来,基本上成了老柴工。</p><p class="ql-block"> 到第五天,妹妹嚷着一定也要上山,那年她才16岁,我就带着她,兄妹俩在背柴队伍中特别显眼,人们尤其佩服妹妹干活泼辣,干脆利索,称她是硬骨头,比男人还有志气,比男人还厉害!</p><p class="ql-block"> 到后来,黄崖坡的柴割完了,我们就又翻过了一道梁,路过‘努断筋’,趟过‘大沟河’,在石片沟的附近割柴,路又远了五六里,困难更多了,但柴禾也更粗更好了,但更需要坚强的意志和不怕困难的精神。</p><p class="ql-block"> 立冬前的天气说变就变,昨日还天晴日朗,今天下午就起风了,西北风呼呼地刮个不停,吹打在脸上像针扎的一样生疼,肩背上的柴禾也随风摆动,不由自己,我们在风中挣扎着,与寒冷博斗,夜幕降临,才十分疲惫地回到家中。</p><p class="ql-block"> 天冷了,不能再去了,上山背柴我走了十趟,妹妹五趟,十五背山柴整齐地码垛在院里,俨然像一道厚实的篱笆墙,越看越觉得心里敞亮。</p><p class="ql-block"> 五十多年过去了,上山背柴的情景,深深地嵌刻在我的脑海中,那苦涩地味道,久久挥之不去。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2.元月2日于忻州</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