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 时 年 味

海纳百川

儿 时 年 味

儿时的年味最有滋味，虽过去四五十年了，至今回想起来还觉得余味未尽，有些片断仍然记忆犹新，意境悠长，情趣无限。

① 扫 房 子

扫房子是迎新年要办的第一件事情，意在除旧纳福。

听，孩子们早早就唱开啦！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这年味从扫房子就慢慢的闻到了。

要说当时扫房子，简单也很简单，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光景，一大家子人就只有一两间房子，家具物件少之又少，稍许的搬进搬出、擦擦扫扫就能完事。要说复杂也挺复杂的，那年月做饭取暖不是烧柴就是烧碳，一年到头满屋子就熏成了黑色或焦黄色，富户人家要用白石灰水刷一遍，屋堂会白净一段时间，而多数家庭不愿意花这些钱，就用不掏钱的胶泥水刷墙，以土饰土，也有一凡呈亮的过程，也能为新年增添色彩。

用胶泥水刷墙是扫房子的力气活，一般要挑选风少太阳红的好日子，这样大人小孩干活都舒展。刷墙前首先要早早备好胶泥，这胶泥就是黄河水沉淀后的淤泥，要到河岸边去挖。那时生活清苦，却又不乏乐趣。记得小时侯，常随哥哥们在河边挖胶泥，肩上挎个土布袋，手中拿把大铁铣，吹着冷冷的河风，晒着暖暖的日头，哼着南腔北调或者大呼小叫地在空寂的野河滩里挖胶泥。

把挖回的胶泥放在一个大铁盆中，对点儿凉水搅拌成泥浆，再用抹布蘸上泥浆，把屋内的土墙整齐地刷上一遍，待多半个小时墙面风干后，就变成土白色屋子。有时刷不到的地方，还会露出些黑墙皮，母亲总会笑着埋怨道，像个“老鸦的脸”。尽管有点“老鸦脸”，满屋还是充满了泥土的芳香，既清馨又省钱还环保，远胜过当今的乳胶漆。若再点缀几张年画，新年的味道立马又浓厚了许多。

② 蒸 花 馍

蒸花馍，在我们老家那一带，可是过年时的重头戏，也是最有民俗风情的戏份。

一般的花馍要由雪白的精粉才能蒸出，这样的精粉每一百斤麦子才能磨出二三十斤梢子面，它是蒸好花馍馍的基础，多数家庭一入腊月就开始划算准备了。

蒸花馍是家家户户的事情，不论光景穷富，过年时都要或多或少地蒸上几个花馍馍，否则就不叫过年。所以说蒸花馍要择好日子，提前相邀村里或巷里三四个捏花馍的把式，提前一天打酵子发面，后半夜时和面起面，天亮后要揉面醒面，赶那些捏花馍的小媳妇、老大娘到来时，要做好这些基础工作。这些捏花馍的把式一到，在热炕上围坐一圈，中间放一个大案板，开始了各自绝活的演示:子鼠丑牛十二属相，核桃红枣各种干果，远古况今银锭元宝……都在她们手中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表现出来了。她们就像大艺术家和雕塑家一样，手上捏着花鸟鱼虫，嘴里聊着家长里短，欢声笑语，祥和快乐的气氛充满了整个农家小院。

蒸好的这些花馍，就是过年时走亲访友的最好礼物。花馍蒸的又白又光又圆，整个年节女主人脸上都有光彩，也象征着新的一年光景蒸蒸日上，红红火火。要是花馍蒸不好，女人们心里悔气，感觉在人前都张不开嘴、抬不起头。

有的人家还把一些精品花馍，如红公鸡、大鲤鱼等用红线绳绑好，挂在墙上当饰品，直到年后的二月初五日才拿下来烤着吃，全家每人分一小块慢慢享用，预示着好日子幸福绵长、年年有余。把美好的年味无限地延伸下去。

③ 贴 对 子

贴对子是过新年最装门脸的一件事。大红的对子寄托着人们辟邪除灾、迎祥纳福的美好愿望。

那时的对子没有印刷品，全是手写的。临近年关，能写对子的人家从早忙到晚，全都是无偿地为社员服务，不会写的只好拿上红纸登门求人。记得从小学拿起毛笔开始，我就成了家里写对子的人，母亲也说，咱们家从小学到高中都有学生，难道还求人写对子？母亲的鼓励，给了我最大的自信。

从搜集、筛选对子的内容开始，到买红纸裁对子、写对子、贴对子，就成了我除夕前的主要任务。一张红纸要算计着裁出一幅对联、一个斗方和一些吉利条。对联和斗方是有标准的，而吉利条则比较灵活，可大可小，使对春联的点缀和补充，分别写上“满院春光”、“树木兴旺”、“米面常有”、“水如泉涌”……对应的贴在院墙上、树木上、面瓮上、水缸上，表达老百姓心中的祈盼。写吉利条也成了写对子的热身和练笔，待吉利条写完后，笔也顺了手也熟了，才正式挥毫泼墨书写对联上的大字。

如今我已退休在家赋闲，又重新拿起毛笔练字，可我仍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能在人前提笔写对子就行。在我心中，红彤彤的对联就是美好生活的象征，她书写不尽人间的喜乐。

④ 凉 盘 子

凉盘子是我儿时年味里最美的记忆。

那时过年，不论到谁家拜年，都是客人坐定后，先调一个凉盘子，再温上一壶老酒，就开始了年节饭。凉盘子的内容大多一样，红萝卜白菜梆子垫底，油炸豆腐和窟窿莲菜少量，肥肉片子金贵，只是苫个面，混合盛在一个大品盘内，作为待客的第一道大菜。

我家的凉盘子味道特别，至今回想起来，还唇齿生津，一股酸香的味道直冲脑门。其实，母亲当年也没有特别的佐料，只记得把父亲买回来一种叫“木”的干菜，经开水冲泡后，择去虚根，伴入凉菜中，立马多了一种淡淡的海鲜味，这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是不多见的一种食材，这种食材碎小筋道，伴在其他菜品中，既增色又增味，使母亲的凉盘子在大众中就凸显了特别。就是这种味道，被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舌尖上，成为我以后鉴别凉盘子优劣的一个标准。我固执地认为:大凡有“木”的凉盘子都是极品，否则，肉片子再多也属下等菜品。可惜的是在以后艰难的岁月里，那种叫“木”的干菜越来越少见，现今多年都未曾见到过，成了我味蕾神经上的最大缺憾！

吃母亲调的凉盘子，有着地道的庄稼味儿，有着特别的母亲味儿，是其他大厨做不出的人间美食。每次都是一扫而光，最后剩下的盘子水，我也不会放过，更使有滋有味地喝到肚子里，让它滋润到全身的每根神经。所以，我在家里还落下一个“没盘子底”的雅号，这一偏爱至今还依然保存着。

⑤ 压 岁 钱

压岁钱是过年时最有获得感的一件爽事。

虽说那时的压岁钱每次只能挣一两毛钱，但对于贫穷的孩子来说都是很祈求的，到过完年后可积攒三五块钱，那就是一笔巨款。

大年初一睁开眼，第一件事是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摸自己的压岁钱。那是母亲除夕夜里分享给每个孩子的祝福，祈求年年岁岁，平平安安！也是新年收获的第一份压岁钱。穿新衣，放鞭炮，吃完饺子后，随着哥哥们按照辈份排序，逐一磕头拜年，挣得大人们那一张张新硬硬的压岁钱，高兴的心情像开出的迎春花一样地美。

初一过后，就是给亲戚家拜年。一般大人们只去一些主要的或直系亲属家里，剩下的远房亲戚，就打发孩子们去提个花馍笼，拜个年，问个安。孩子们去了大都不吃饭，只是吃点好吃的，挣个压岁钱，就高高兴兴地走回了家。因为能吃嘴、能挣钱，是个体面的来钱路子，虽说有时一个来回要走十几里，也丝亳不影响孩子们的积极性，且每年都乐此不彼。直到上了高中，时间紧张了，也知道瞎羞了，提笼走亲戚挣压岁钱才止步了。

……

　　儿时的年味道不完，她是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家庭的一种岁月留痕，也是我童年生活的珍贵记忆。

儿时的年味忘不了，她是那些贫穷日子打在灵魂深处最幸福的印记。那时年味里虽没有山珍海味，没有灯红酒绿，没有高铁火车，也没有寒假作业，更没有补习班、兴趣班。孩子们除了吃喝就是玩乐，从每年的腊八节后就开始念着:过年好、过年好，吃白馍馍穿新祆。总是祈盼着快快过年，天天过年！

如今年味越来越淡，正是因为我们的日子就像天天过年一样，失去了好奇心，失去了新鲜感，能不淡吗？

2021.12

高升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