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光里端坐

歆雯

一

元旦，是辞旧迎新的喜庆的日子，万事初始，万象更新。每年元旦，都会看到或经历喜事，今年也不例外。2022年元旦，是侄女出嫁的日子，也是她24岁的生日，真正的双喜之日。

这个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记得她小时候的体弱多病数次让照顾她的外婆心急如焚；记得她小时在相机镜头下惊艳的舞姿和羞涩的笑容；记得她陪着我看云海，上法王寺拍出的美好瞬间；记得她每月回家都贴心的给外婆准备吃食和礼物；记得她看似冷漠的外表下坚强善良又敏感的心……这个外婆带大的孩子如今要着红妆，嫁爱人了。

姐姐姐夫他们准备着侄女出嫁的种种事情，一次次的叮嘱着她：外婆和父母所出的陪嫁钱是贴已钱，一定要自己保管好。那是她以后如果遇到困难时能有余力撑过的暂时保障，是家人能给她的爱的祝福和表达。

已到古稀之年的外婆和已走了半个世纪的父母，看过和经历过了世间太多的恩怨情爱，明白感情的崩离大多都缘于现实的不尽人意，人一生经历的事，大都与物质息息相关。

一个人单身时可以纵情生活，结婚后便有了诸多责任和义务，柴米油盐件件真实，车子房子孩子事事上心。爱是被这些现实消磨殆尽还是不断升级增加，完全要靠各自的修行和对爱拥有的能力。

感情落实到了婚姻，都是实实在在的过日子，纯粹的爱没有物质的滋养，是支撑不了几天的。谁都经过感受过年轻时不顾一切的爱，以为爱能战无不克，事实证明，那样的爱有多辛苦和难过，人生无常，最无常的其实是人心。

所以，到孩子要出嫁时，都想把最好的给她，那就是爱和钱。是希望她往后余生，即便遇到生活的坎，能从容的走过去，给她站直缓冲的机会，再继续走余生。每一个女孩，都是父母心尖上的宝贝，出嫁，意味着成长的断离，开启另一种生活。所有一遍遍用心的叮嘱，看似唠叨，其实都是爱的交接。

世间的婚姻最初大部分都是冲着情深似海难自抑，唯有以爱共余生的感觉去的，但结果却会各有不同。婚后开始面对的，是琐屑而平常的事，日复一日，两个各不相同的个体，要每件事上三观上取得一致，需要高难度磨合。有些人，在恼人的琐事里消磨掉了曾经的情比金坚、海誓山盟。真正能走下去的，都是以爱的名义在相互的理解与宽容里打磨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才能相互撑着依靠着抵御岁月的暴风骤雨。

我对她说：你要嫁给一个人，不要因为物质，不要因为孩子，不要因为任何同情怜悯或是除了爱以外的心思，因为现在的女孩都需要经济独立，自立更生，你嫁不嫁都要有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你嫁，是因为这个男子能让你安心让你觉得可以和他一起面对所有的风雨。他值得你托付和信任。爱，最不能缺的，便是信任，相互信任才是爱的本质。

侄女说：二孃，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好了的。

这个平日里不多言不多语的孩子，内心有着千军万马的热情和让人很难动摇的执拗，她决定的事，便是定局。她和所爱男孩曾经都是留守孩子，双方父母因生活所需长年在外奔波，很难陪伴他们成长。整个婚礼的筹化细节，差不多也是他们共同决定和置办，并未让父母操心太多。我想相似的经历会让他们更懂得爱和珍惜。

人生的情感，能始于心动，止于白首是最好的。能拥之则安，伴之则暖，则需要恰到好处的喜欢和偏爱，你不用多好，我喜欢就好；我没有很好，你不嫌弃就好！能一开始就看清情感里的遗憾和不足，明白现实将要而对的艰难与共，以相守之心，走余生之路，才能让日子越来越好。

我想，她都明白。

唯有祝福，也只剩祝福：

亲爱的你们啊，幸福相随，白头到老！

二

近日难得的好天气，在娘家，趁着阳光去散步，丢帅自然形影不离的跟着。

走过山川田野，走过水渠村落，来到了一个天然石坝上，石坝上有楼房几幢，在过路的大田埂上，有一丛丛的菊花开满，黄的略显凋零，红色风华正茂，冬日暖阳懒懒的把人笼着，似乎每个人都是它的新宠。

我选了阳光很好，红菊灿烈的一个地方坐下，转过头，一朵朵朱红里缀着金黄蕊的菊花，散着甘咧清新的香味，就在我脸上蹭擦着，仿若恋人的亲昵。

一个背着孩子的大娘走了过来，一个拿着捞柴竹扒的婆婆走了过来，一个刚洗完头顶着湿漉漉头发的中年女子走了过来，大家招呼着，沿着我坐的一长排围砌菊花的石头坐了下来晒太阳，摆起了家长里短的龙门阵。

这个地方叫简坝，我问旁边的人，是不是姓简的人把房子建在大石上，所以有此地名。结果他们回答，这周围就没有姓简的人家。很多村庄的地名都是奇怪的，也许只是许多年前的口误或是随口之言，便成了成百上千年的固定记号。

我眯着眼，感受着太阳的温存，偶尔拿起手机拍着菊花，用手轻抚着复杂的花瓣脉络，顺着那些火热的颜色，探寻一朵花在阳光下的盛颜，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每个人身体里都住着千山万水，只是有些人，一生都没试着去走过。

每当这时，我都能感受到安静和美，这种无所事事的虚渡，让我一次次感叹人间值得。

身边的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交谈着，陌生人的话题，不过就是相互查探户口，住哪里，姓什么，家里有谁……对于她们的询问，我也会回应着。聊着聊着，便说到了父亲，旁边上了年纪的对父亲都是熟悉的，她们感叹着一些记忆里还有的往事。然后有一个人突然由我爸爸的教师职业说到了死后火化的事。说起 了他们村子里有个老师被火化的事，在农村，一般去世的人都是土葬，但有工作的，需要火化，才有亲属安埋抚恤金等一系列的福利。

她们开始绘声绘色的说着人火化的细节，什么拦腰斩断进火炉，什么最后烧后成什么样……她们从所有道听途说的故事里，拼凑着关于死亡后需要面对的种种不堪。

我坐不下去了，站起身，逃一样的离开了那里。那一刻，心痛如绞，我突然清晰的看到，二十二岁的我守在火葬 场的火炉前，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慢慢的推进了火炉，在漫长的等待里失声痛哭；看到自己捧着父亲的骨灰盒，走在熙熙攘攘的合江街头，四周是繁华热闹的世间，而生命里最重要的亲人，却再不能感受了……

二十四年的时光啊，父亲走的时候姐姐正怀着孩子，他没见过外孙女的样子，现在，他的外孙子要出嫁了，他知道吗？

我想，他应该是知道并欣慰的。

这些年，我给人的感觉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年岁越长，健忘越多，仿佛一直生活在今天，过去，是虚妄，是不复存在的。可是很容易一个景，一个人，一句话便把假象打碎。在那么悠长的时光里，任何一个记忆里打捞出的我看似遗忘的那些情节，都有可能让我痛不欲生。

遗忘，只是不想为难生活，为难那些过不去的坎。不管过了多少年，有些事，我其实，一直没做好面对的准备。

这是我与岁月最后的对抗，日子过得再怎么风轻云淡，内心之中，总有些事是无法达成和解的。

三

妈妈穿了新衣服准备走人户，赶紧抓拍了个视频，我想留住她每一刻的样子，我想让岁月一直停留在那一刻。

这让我想起前几天在街边看到的一个情景：一个年轻的姑娘，给年老的爷爷奶奶拍相片，两个老人笑容灿烂，一脸满足。

姑娘说：当然要多拍点相片留纪念啊，他们年纪这么大了，又不是一直会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现在一起的时光就是最好的时光，应该留下来。

她的话，让我感概了许久。

也想起了骑车遇到的一家子人，有八十多岁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大家带着小音箱，带着零食，在冬天阳光充足的天气里，到风景悠美能晒到太阳的地方。

年纪大的两个老人，安静的在阳光里拉家常，年轻的带着孩子载歌载舞，嬉笑玩耍，拍着抖音，记录着日常生活里的快乐。

生活里很多温情的画面，其实是很容易被人忽视的。

和妈妈一起去街上，走过场尾。

望龙四十八梯，我第一次认真的数过了,真的有四十八梯。

望龙公社礼堂已经消失了，新楼林立中，那个旧庙还在。我其实不记得当初有庙，妈妈坚持说庙是一直存在的。

庙对面的戏楼还在，记得小时候看川戏,，唱戏的是年轻美丽穿得漂亮的就使劲看，老的紧倒唱的就巴不得赶快下台。记得有次太阳大，看演出居然中暑了。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中暑，我难受得要命，后来在阴凉的地方休息了会才缓解了，当时我觉得自已肯定得了大病，可能活不久了。

当我走回家，看到做饭的妈妈时，情不自禁眼就红了，妈妈随口说的一句话，我都觉得像天籁之音。

那一年，我十四岁。几十年啊，弹指已过。

这几天晚上和妈妈睡一床，木头特意告状，你晚上打呼噜那么厉害，老娘肯定会被吵得睡不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过了二天，和妈妈靠床头看电视，我揉着妈妈的头发问：晚上我呼噜打得响吗？

妈妈道：你说呢？

我当然耍赖，我睡觉很安静的，才不会打呼噜，再说我睡着了，啥也不知道。

妈妈便笑笑，继续看电视。

母亲睡前和醒后，会小心的把我掀开的毯子仔细的掖好，啐啐念：这么大个人了还打被子！那一刻觉得再冷的冬天，都冷不了妈妈温情叮嘱而生出的火热。

小时，妈妈也说过无数次类似的话，那时，只觉得真啰嗦，现在，自己早为人母，年过四十，还有妈妈唠叨，那真是天大的幸福。

所以很多情感，要在合适的时间才能感受得到。

世上真正能放松的地方，是有妈妈的地方，她见过我最丑的样子，见过我所有的不堪与狼狈。我不管变什么样，都是她的孩子。

睡在母亲的身边，真的无比的安心和舒心。

四

发了挖葛根的视频到朋友圈，有个朋友说这葛根造型真覇气，如果两条腿一样长，就更好了。

我发了上面的图片给她，笑着说：你脑补下这两条腿一样长的样子。

朋友说：你这个流氓女作家！

看了这句，忍不住就笑了，与她戏笑了几句。为谁更流氓而甩锅。

朋友说：真喜欢看你的文字，很多都反复看好几遍，没想到实际生活中的你，这么有趣。

我说：爱看流氓女作家文字的人，一定也有着流氓心性，生活这么正经，总要有时不正经才有趣，否刚日子过得就太无聊了，爱你！

朋友回道：我也正在找能表达爱的图标，你就说出来了，真是太巧了。

我知道，我们说的，都是最真实的感受。

坐在故乡的田园里，丢帅懒洋洋的趴在身边，看着和朋友的聊天记录，止不住的笑意在嘴边荡来荡去。

那一刻，我清楚看到阳光照在身上，照进心的每一个阴暗角落，全身暖洋洋的，与所有自然融在一起，草木山川，都洋漾着和煦和柔软的气息。

我知道，那是爱的感觉，是对世间点点温情贪念而生的热爱之情。

前半生总觉得男女之情甚重，为此做了不少傻事，四十后渐悟，男女之情过于浅薄，与世间别的情感比之，缺少深度和广度。

所有的风生水起，都有一个中心点，以他人为中心，则喜怒哀乐都不由自主，以自已为点，才能真正形成属于自己天地的磁场。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人生，过于正经，便无趣可言。

时光里端坐是相对的，那些小心思，小动作，偶尔的小情趣……才是组成生活内核的真正精彩部分。

在时光的彼岸端坐，细数所有的过往，任一件件岁月的往事，让时光变得温柔。

是我2021年最后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