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 庙 断 想

何岩

　　一场密密匝匝、纷纷扬扬的春雪，洋洋洒洒，落了一天，落了一夜，把泰山的千山万壑，峰峰岭岭铺了个严严实实、唯余茫茫，也把泰山前的岱庙装点的玉树琼枝，烂银铺地。

　　放眼望去，岱庙那高高的城楼上，白雪覆盖了金壁辉煌的楼瓦，城楼象带上了一顶洁白的斗笠，斗笠的四周是黄色的琉璃瓦镶嵌的金色花边，巍峨和庄严之外，却又有了几分温馨和典雅；四角的角楼在纷飞的春雪中，嵯峨参差，明明暗暗，愈加显得神秘莫测，更令人增加了几分肃穆和敬畏的感觉；岱庙四周那方方正正的围墙，巍巍峨峨，凸凸凹凹，突出的地方落上了白雪，一层层的，远远看去，黑黑的古砖上那一层又一层的白雪，象围绕着古老城墙的断断续续的银链，一圈圈，藕断丝连，斑斑驳驳；城墙上，横斜的几株小树、几蓬枯草，枝杈上也落上了皑皑的白雪，一簇簇，晶莹剔透，象一束束洁白的梨花凌寒怒放……

　　一场春雪给古老的岱庙平添了几分妖娆，几分妩媚，几分诗意……。

　　住在泰城，经常经过这里，经常看到岱庙这高高大大的城楼、角楼和围墙，早已没有了第一次看到它时的那种新奇和敬仰，已经熟视无睹了——一座斑驳陆离的围城。

　　终于有一天，与友人漫步在它的周围，在探讨了许许多多的问题之后，友人指着夜幕下黝黑的城墙，突然发问：“它是什么？”

是什么？仅仅是一座围城？一堵古老的墙？友人的问话突兀、意味深长，我一时语塞。

望着这高高的城墙，看着这夜幕下墙上那一方一方箭堞，以及城后面绵绵延延，黑黢黢的崇山峻岭，思绪的闸门仿佛轰然洞开……。

　　不知何年何月，何种造势运动，冥冥中的何种力量，在渺渺茫茫，混混沌沌的时刻，聚天地之灵气，汇世间之精华，造就了远岫叠巘，冠盖五岳的伟大泰山，借着泰山的浩浩灵气，也就有了曾经沧桑，几经盛衰仍然香火繁盛，绵延千年的岱庙。

　　岱庙“缭垣外周，罘罳分翼，岿然如清都紫极，望之者知其为神灵所宅……”（宋《宣和碑》載）。这方方正正的城墙内，是历经沧桑的无价之宝，是漫漫历史长河的物质史书，是扑面而来、厚重浓郁的泰山文化气息。巍峨堂皇的天贶殿气宇轩昂、不同凡响；洋洋洒洒的宋代壁画章法严谨、大气磅礴；李斯小篆、米芾手书……林林总总的书法碑刻飞拙舞痴、博大精深；汉柏、唐槐虬枝横斜，枝繁叶茂；温凉玉、沉香狮子、黄瓷釉葫……历史文物美轮美奂，价值连城，等等，等等。然而，当我们渐渐远离这些的时候，当具象的、直观的瑰宝渐渐地在我们眼前模糊的时候，当这座古建筑群与它所历经的历史长河融在一起，渐渐地充溢在我们的胸中的时候，我们的眼前仿佛看到了更多更多。岱庙留给我们的还是这些么？

是，也不是。

　　它是什么？

穿过时光的隧道，穿过历史的沧桑，岱庙不断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它或许曾是一片沃野，岸芷汀兰，莺歌燕舞，芳草萋萋，郁郁葱葱；它或许曾是一间茅舍，茅檐低小，泥墙纸窗，坐拥泰山，有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闲适；它或许是一座简陋的寺庙，虽然凋敝，虽然简陋，却也响着晨钟暮鼓、袅袅绕梁的余音，有着磬钵唱颂、抑扬顿挫的虔诚……；今天，它虽然历经沧桑，饱受风雨，却逐渐成了一处堂皇雄伟的建筑群，帝王将相，达官贵人，曾经麇集于它的门前顶礼膜拜，高唱颂歌，芸芸众生，庶民百姓也曾在它的面前五体投地，虔诚祈福……。

象之大则无形，音之大则无声，岱庙之大是苍苍的泰山，泰山之大则是茫茫的无垠……。

　　孔老夫子一定到过这里，“枳棘充路，陟之无缘”，旷野里农妇的啜泣和哭诉，引发了他“苛政猛于虎”的感慨；始皇嬴政也到过这里，“自定礼制，整修山道，自泰山之阳登山”；唐太宗李世民到过这里，文武百官、扈从仪仗、封禅车乘、绵延百里，诏立“登封”、“降禅”、“朝觐”三碑；宋真宗到过这里，“命惟天启，庆赖坤仪……五兵不试。九谷丰穰。”“虔修封祀，祈福黎元”……。吟“飞流洒绝巘，水急松声哀。”我们见到了神采飞逸、风骨飘然的诗仙李白，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们见到了字字珠玑，“语不惊人誓不休”的诗圣杜甫，颂“天门夜上宾出日，万里红波半天赤。”我们见到了咏大江、叹明月，豪气睨云的文豪苏轼，读“泰山高绝若无兰，特写幽姿送宰官。石缝峰腰都布遍，一团秀色尽可餐。”我们见到了扬州八怪的板桥郑燮……。

我们还知道：米芾、元好问、冯玉祥、郭沫若、刘海粟……等等，他们都到过这里。他们来过，他们看过，他们肯定也想过：这山、这水、这庙。他们在岱庙的面前匍匐、折腰、顿首，为什么？是敬畏？是虔诚？是叹服？还是……？是何种力量把泱泱民族的万万千千优秀人物聚拢在这里？在这里，岱庙给了他们一种什么样的启迪？他们又感悟到什么？

　　银汉迢迢，渺渺茫茫。此刻，我们看到了什么？

　　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李斯）

透过天上璀璨的星空，我们看到广袤无垠、悠远深邃的大宇宙，感受到冥冥之中操控世间万物的伟大力量，感受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那不可逾越的“自然”！我们看到云海之中喷薄而出的一轮朝日，感受到紫气东来的万道霞瑞，感受到晨曦中那圆圆融融、清风徐来的祥和；我们看到泱泱几千年、三皇五帝、沧海荏苒的历史画卷。感受到涓涓细流形成的厚厚积淀，感受到漫漫岁月的斑驳和苍凉。

　　同时，我们也看到，处在现代文明层层挤压、重重包围下，象耄耋老人般的岱庙，佝偻的躯体和沉重的呼吸，感受到岱庙外的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对古老文明的噬食和侵害，感受到岱庙周边卡拉OK歇斯底里的浅薄和浮躁对历史瑰宝的轻慢和玷污！

　　夜幕下，岱庙高高的城墙伫立在流光溢彩、繁华热闹的街市，默默无语，我知道它在承受着什么。岱庙后面是永恒亘古、雄浑博大的泰山，我知道它在护佑着岱庙。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

　　此刻，我不知道友人在想什么。

我想有着冥冥中造物主的大慈大悲，功德无量的岱庙会乘載着历史的“诺亚方舟”，融汇在浩浩湯湯的历史长河中……。

　　岱庙与泰山同在！

我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