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夫妻

瓷白

　　一个人活着当然是因为没有死；而一个人没有死，便会有无数个坚持活着的理由！

　　不想死，是人和规律的斗争。在繁多的细胞当中，脑细胞和心肌细胞不可再生，但它承载了人生的种种珍贵，比如记忆，信念，意识和情感等。细胞有量、人生无价是最坚硬的现实，谁也规定不了存储器的期限，谁也无法阻止规律的运转。人能做的，就是草裹全尸，或者将器官捐献、以另外一种寄托存在。显然，物质的存在是容易实现的，自然的消亡也是能够被深刻理解的。与此相对，有一种不，是不能死，或者说是不允许自己轻轻松松地死，一定要辛辛苦苦地死，这是人与价值的掰扯。这种情形，在最近走过、坐过、躺过的楼道里，在那些夫妻，或者夫、妻身上，被明明白白地诠释着。

　　“钱是个什么？不就是个纸纸么，没有了全国挣嘛，只要人在，哪怕到渥坐着，也能给人长个精神！”……。在医院走廊里，听别人闲聊，就能够让自己置身于生命的一极，清清楚楚的解剖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友情！你会从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嘴里听到“不给年治，我死不瞑目”“孩子他妈治不好，我怎么交代呢”“儿女的日子还没安排好，下去怎么给她说嘛”等等朴实却又沉重的话题。 无论躺在病床的是谁，背后总有着无数个夫妻的牵挂和维系。黄龙的花甲佬独自守着昏迷的老伴，而立的川汉子隔着玻璃门和媳妇聊天，年轻女人没心没肺地等着重伤的丈夫……。

　　人生就像走廊，所有的夫妻都是不期而遇，两个人撞见、结合、共赴，离开一处走廊，春夏秋冬、酸甜苦辣；等到要分开时，又回到一处走廊，像是最后一站，看着对方进到天堂的办事处，至此不再远行。

　　所有的夫妻都是半路亲人，但确是终生陪伴的人。在家国天下的社会关系中，有人为了大义，有人追求小利，有人扛起公责，有人陷入私欲。但无一例外的，无论枭雄大家还是无名之辈，一个人一辈子，总有一个软肋值得他或者她做另外一个自己，这个软肋就是作为夫妻的彼此。社会属性只是解决人的组织性，但并不能成为文明的基石，因为它是规律而非原罪。其实，世间所有感情和责任的基础都可归结为夫妻，这种结合像宇宙振动一样，让世界有了规则。夫妻关系也是唯一可能做得到双向奔赴的。一个人为了彼此活着，繁衍生息就像是成全对方；为了彼此的牵挂和嘱托活着，在可以离开的时候仍坚持守护着对方的遗物，其实也是在成全对方。有时候，一个人也是一对夫妻，那些走廊上的形单影只其实并不单薄，因为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夫妻之间的承诺与坚守，当是一种主动的责任，是人区别于其他低层次群聚动物的原因，因为这样更能解释人如此坚强活着的理由。否则，那些失去了老伴的人为什么就迫不及待的老了，慢慢的记不住事，看不清世界，变得沉默寡言……

　　仓央嘉措说“如果落难，骨头越贱越硬，人与人越爱越轻” 。看起来邋邋遢遢、普普通通的凡人，正因为没有优越资源的保证，他们可能更早地面对死神和取舍的考验，他们的人性也是在修炼中塑造的，只不过他们没有学过语言的伪装术。

　　“花十几万起来能活多少算多少，把心尽到了，算是有交代了”“这辈子，命运把我给咋了，唯一遗憾的是给老婆子都末买过一件新衣裳”。关于生命、感情、责任、良知，那些脚底下泥土还没抖干净的人，那些和衣睡在地板上的人，比任何课堂、文字里理解践行的都深刻。

　　这让人想到莫言、贾平凹写的东西，在西北农村的土地上，那些满口脏话、粗声大气等被认为低俗的事情，就真实的发生在日子里，莫言说文学是用来揭示黑暗的，而非只用来粉饰美好的，理解他的出发点就能接受他的落脚点。悲苦是喜剧的源泉，一个作家不是不会写出漂亮的话，因为他成长于一种环境中，这种环境，并不是糟糕恶劣，而是真实，总有一些东西时刻冲击着正统，撕裂虚伪，让人性暴露、汗颜！所以，尽管苦难千姿百态，但却是最容易共情的。

　　人生惊奇相似的两个男人、父亲、儿子，他们最成体系的知识是关于病情，关于住院，关于天南海北的打工养家；同样，他们也有关于生命，伦理，人性，孝道的深刻理解。有人习惯讲大道理，却不能够在具体的考验面前证明自己；有些人总是在反思救赎，却没敢碰日子一根指头。比如现在，过去的悔恨，将来的沉重，都让我觉得，能流出来的泪水不过是个笑话！

　　在一个生命受难的时候，我想应该对这个生命的伴侣说一声“对不起”！我假以对你的爱做了那么多表面的事，在磕磕碰碰之间矫情，最终任凭生死肆意地对你打击。一个60岁的男人，如果失去了妈妈，又失去了爱人，谁知道，该怎样留他在这个世上开心呢？当猜不明白他的内心时，谁都自信“家的存在”，而当看透他内心的痛苦后，谁又敢保证孤独和回忆不会去伤害他。每一位老人都有一个幽居在伤口的他或她！我们要爱一个，应当更爱另一个才对。

　　好人教人做人，坏人教人懂事，病痛教人做自己！人世间并非都是悲情和苦恼，但如果这世间的能量和信息是守恒的，那么幸福的人应该感谢苦难的人，天堂的人也应感谢地狱的人，因为他们背负了这个宇宙的阴暗，贡献自己的痛苦让那些智者生出美丽的思想和宝贵的警示。

　　夜来了，城市里熙熙攘攘的灯火亮了起来，窗外，防疫大战正酣，人们宣誓出征，忙着在生死的海岸线上构筑堡垒；楼内，监护仪滴滴答答悦耳动听，441级台阶上，承载着悲苦也承载着希望。雪花在天空飞舞一落地就无影无踪，biángbiáng面说封城之后盛世将来，如此大的世界，总有值得！

　　孩子陪着父亲，等待着母亲的苏醒，这是众多走廊夫妻故事的一个。尽管等待的日子漫长且苦，但每个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接受命运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