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没出息的眼泪，痛别＂下铺＂！

非肥匪废

以我没出息的眼泪，痛别＂下铺＂！ （之一） 数逢21，多有不祥。这个暗黑意识究竟什么时候被植入我的大脑，实在难以追溯。很小年纪吧，和妖魔鬼怪一样遥远。其中道道，至今没整明白。切勿抬杠，数字忌讳各有千秋，而2021于我，真是好生歹毒。 去年12月31日，我写小诗辞旧迎新，开篇为：＂你好，戴着黑色口罩的2021，眼见你狼狈夸张的模样。。。我不好意思说什么新年愿望＂。当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全世界的同类，都能摘掉该死的口罩，送走新冠瘟神！殊不知，这一年下来，口罩未曾得除，却又让我为大学同窗，再一再二地戴上了黑纱！ 2021，岂止狼狈夸张，已然狰狞恐怖，厄运连连！ （之二） 这一年，噩耗如晴天霹雳般，接踵而至。究竟中了什么邪？上一次是心中女神的神圣化身一一曹素芳，这次则是睡在下铺的兄弟一一朱瑞平。唉！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79级三班，流年不利：半年之中，痛失两个兄弟姐妹！上帝的骰子，能换个地方掷吗，4793就这么几十号人，再也承受不起啦！ 同学群里，哀鸿遍野。 大脑一片空白的我呆若木鸡，只能以指代言，点下一连串＂流泪＂表情符。生命无常，节哀顺变这类老话，过去常讲但不是真懂，现在略有领悟却又不愿赘言。经年累月，我们60后一代不知不觉沦为明日黄花，步入老境。给上一代送终，渐成常态。因此，对老年人的辞世，我巳练就不为所恸，平心静气的内功，每每临场，只是静静的追思，默默的祈祷，深深的怀念。 只要一切正常。 但我的两个同学，享年仅止六十，距离中国77.3岁丶北京市82.4岁的人均寿命，他们的凋谢，真不正常丶很不正常！ 欲哭无泪，心如刀割！ （之三） 瑞平与我同龄，入学年方17。西南楼303室，八张床位住了七个人。那时没有校园歌谣，尚未流行《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瑞平正好睡在我的下铺。他来自江苏如皋，一个英才辈出的地方。虽然家乡地杰人灵，倒也不见他流露些许的傲娇，尤其在我这种边远山区从没见过＂大世面＂的＂傻冒＂面前，表现得很是谦逊。班里最大的同学，巳经三十左右，我们寝室就有三个。虽然年龄偏小，他却并不算活跃。。。反而有点古板，说话做事，老成持重。 如今想起来，他的老成持重其实源自其成长环境的文化底蕴。我属于误打误撞的一类，凭着点狗屎运气，稀里糊涂地考入大学，还是名校。他则不然，鸿鹄之志立于少年，一向勤奋，宁静致远。 同为17岁，我俩的风格却南辕北辙。我有幸从闭塞之处脱颖而出，颇有些少年得志，冥顽不灵；瑞平则相反，他的高中同学，北大清华，不乏其人，可谓＂往来无白丁＂。所以他毫不飘浮，亦不张狂，而是目标笃定，刻苦修炼，十分沉稳！ （之四） 四年的上下铺，我俩若即若离，相安无事。 瑞平个子比我略高，长得清秀大气。挺直的鼻梁之下，嘴唇厚实。印象之中，他是没脾气的，对谁都客客气气，礼貌有加。对比之下，一个性情温和加中规中矩，一个散漫不羁，心神不定，倒也互为衬托，相映成趣。 因此，我俩好象玩不在一起。 他更愿意自己玩。一天之中，他总是把时间分配得恰到好处，把内容安排得井井有条。上课丶吃饭丶练字丶背英语丶做功课五步曲，从容不迫。偶有闲暇，便吹吹竹笛。 是的，他有爱好而无嗜好。写字，吹笛子，前者坚持一生，把＂启功体＂写的出神入化，几可＂以假乱真＂，颇有名家风范，大师水平；但笛子的吹奏，实在乏善可陈，乐感僵硬不说，节奏上还不紧不慢的，难得灵动。这与其性格倒也匹配。看瑞平吹笛，仿佛与音乐无关，更象某种劳作一一只见他端坐于床，两把又粗又长的指头紧扣在笛眼上，如抓着一副农用工具。吹奏时，双目炯炯，直视远方，摇唇鼓舌，煞是费劲。我很怀疑，毕业至今，吹笛子这件事，他有否坚持。 至于嗜好，瑞平确实没有。吃喝玩乐，抽烟打牌之类，有良无良，一概不沾。不象我们另外几个同龄，常常污烟瘴气，醉生梦死，蹉跎岁月，颓废不堪。。。 （之五） 其实瑞平并不刻板。 他的热情厚道，全班公认。如果没有记错，他是个农村孩子。农村孩子的优点，如勤奋好学，朴实无华，心地善良等等，他都有；农村孩子的弱处，如狭隘，自私，狡猾之类，他全无。 从没听他说过任何人的闲话。 从未见过他和什么人红过脸。 本寝室七条来自山南海北的精壮男儿，皆不等闲，各有习性亦各有心机。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而瑞平身处其中，居然都可以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睦邻友好，游刃有余，殊乃不易。 （六） 瑞平是个天生的学者。 即使做学问做到享誉国内外，讲坛遍及亚洲诸国，却又不呆不迂，这又是他人格光谱中的一大亮点。 瑞平的情商很高。 这点也是全班公认，虽然每人感受不一。 毕业之后，他分回江苏，在南京农学院任教。两年之后，便考研回了母校。留校任教，又攻下博士学位，可谓人生开挂，一路顺风。 我回到贵州，在新闻丶文艺和行政三个工作种类之间摇摆不定。一晃数年，自个儿没甚出息不说，也与瑞平断了消息。 忽一日，瑞平出差贵州，竟突然现身于我所奉职的机关大院，那种意外和惊喜，至今记忆犹新。 我以为，这个一身扑进了故纸堆全心与圣贤为伍的下铺，早该把远遁于山旯旮里的上铺忘到九霄云外。 他居然没忘。 远道而来，一见为欢！ 并且，事先不预，事后不吹。温润自然如其本尊，一切顺理成章，浑然天成。 反倒让我铭记一生。 班上也有其他各路大咖，多次出入黔境，要么直来直去，悄无声息；要么局限于＂官方＂活动，不知贵阳有＂赵＂，无暇＂垂问＂。 事后得知，不免失落，甚至寒心！ 好在时光治愈，褪去身上的各种光环和俗套，大家的关系重新返朴归真到＂同学＂二字，便一切释然。 做同学最有温度，首推瑞平。 他仿佛从未走失。 2002百年校庆，绝大部分同学从四面八方回到母校，瑞平那时还住校内老房，不以老旧逼窄为耻，楞是把大家请到家中，端茶倒水，极尽地主之宜。 热热闹闹的满屋欢声笑语，把同学之情推向了极致。 之后还会吗？ 也许会！要么以瑞平之名，因为他绝不愿看到，我们不快活；要么，在天国。以瑞平的秉性，必有一间欢乐小屋，为同学而建。 。。。斯是陋室，惟彼德馨。 （七） ＂两耳不闻窗外事＂丶＂任尔东西南北风＂。这两句古话原本是褒义的，形容读书人专心致志，析义破题，追求真理。 现在，不是了。 现在的读书人，大多势利。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一还有吗？ 有！但却＂大音希声＂。 瑞平竞在其中！ 性格温顺不等于胆小如鼠，也不一定玩世不恭。瑞平潜心治学近四十春秋，在古汉语研究领域，有大师许嘉璐先生的指引，术业专攻，巳贵为＂翘楚＂。所以，同学中最有资格丶最有可能＂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应该是他。 但他没有。 他的勇敢与真诚，直面政治问题和社会现实的热情，总是令我莫名惊诧。毕竟分别几十年，瑞平在＂疫情“与＂病情＂中的表现，与我记忆中一团和气的＂下铺＂，大相径庭。 他的微信名将＂瑞平”改为＂瑞山＂，似乎大有玄机。＂文似看山不喜平＂丶＂路见不平一声吼＂，是我暗自的解读。 这么说吧，对一度甚嚣尘上的＂夹头＂丶＂刁盘＂丶＂政委＂丶＂局座＂之流，他态度刚直，嗤之以鼻！ 对愈演愈烈的学生告密现象，他倍感忧虑，秉笔直书一一＂教师也变成高危职业了。说好的那么多自信呢？以后是否也要｀授课以目＇或｀授课以默＇？也就兲朝有此奇人奇事＂。 对所谓＂抗疫＂专家＂直播带货＂，他怒转网文《端着你的双黄连，和我干一杯17年前的洁尔阴》。 更多敏感＂出格＂之言，恕不枚举。 你懂的！ （八） 瑞平吾兄，我真不想哭！ 此刻，我却把自已给写哭了。热泪如注，涕泗滂沱，心潮难平。中年之后，这种情况并不多，上一次是写我病逝的妈妈。。。这一次，是因为写你一一曾经睡在我下铺的兄弟。 凌晨时分，天黑着呢。 天亮后，北京的同学将为你送行，仍在山旯旮里的我，实在没办法赶来。。。 以你的宽怀，一定会原谅的！ 一定还是那句口头禅：没事儿，没事儿！ 一一南方人讲的普通话，你的每个字都标准发言！但连在一起，却又略显生硬，一如你的独特笛声，一丝不苟，又别有洞天。 抱歉！请允许我流着眼泪，最后开个玩笑。。。。。。 你的上铺廷昌，起笔于12月20日，至23日凌晨完稿（写于工作间歇丶开会之中丶行车沿途丶床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