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

谷光红

母亲离开我们六年多了，似乎并没越离越远，反倒越来越近，无时无刻在我的日常生活里出现。这几天我经常做大碴粥，这是父母的最爱，也是我们的最爱。父母年过八旬后，每到周末都挨个挂电话，说做的大碴子粥，快来吃吧。我们都知道这是父母的特殊勾引。

母亲做了一辈子饭，冥冥之中我接了这个班。最初妻子也做，做着做着最后跟我说，她做的菜连自己都不愿意吃。人各有短板，取长补短，我担起此任。我的厨艺最初是来自母亲的耳濡目染，加上天生的悟性，可以说无师自通。以至于后来整个家族春节聚餐，都是我掌勺。

自打母亲离开以后，每每在家做菜时，总能下意识地想起母亲，厨房成了母亲身影情景再现之地。切菜时，脑海中浮现出母亲切酸菜样子，每到临近“小年”，母亲总要捞一大盆酸菜包饺子用，切酸菜时，总要把菜板下面一头垫个筷子一类的东西，这样有个坡度，好流酸菜水，下面用盆接着。剁酸菜时左右手用两把菜刀，“红岩”里有双枪老太婆，我家有双刀老母亲。

后来我会做好多母亲不会做的菜，唯有最拿手的一道菜，拔丝地瓜，还是从母亲那学的。最初没有地瓜，母亲就给我们做拔丝土豆。从土豆到地瓜，后来又加上大枣，再后来又撒上芝麻，多了虾片，五彩的虾片，像盛开的花瓣。就这样不断的增彩，母亲一生，无论大小节日，都少不了做上这道菜，自己做不动，让我们去做。前年春节，儿子把快要过门的儿媳领回来过年，其中我做了这道菜，儿媳吃的不撂筷，儿媳是南方人，吃相像地道东北的。人的记忆不光是大脑，胃的记忆是下意识的，往往更强大，至今甜食是我的最爱。

母亲端了一辈子大勺，从没有大勺的铁锅开始，到铸铁大勺，不锈钢大勺，后来铁的端不动了，妹妹又给弄个铝大勺。前两天，妻子在网上买了两个珐琅锅，大一点空锅足有二十斤。这让我想起后来连端大勺都费劲的母亲，我和妻子说，这么沉的珐琅锅端不几年。缺少生活常识的妻子默不作声。

家里外人都说，我长的像我爸。去年二姐来我家吃饭，跟大伙说，我刚才出入的背影跟咱爸一样。我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看来我跟老爸不光像，更是神似。其实，我有个地方最像母亲，那就是脚。

母亲年轻时，虽算不上大美女，但也端庄典雅。唯独脚背叛了五官。父亲年轻时，曾戏称母亲——皮大脚丫子。母亲身高1.64m，鞋码38号，按理也不算很大。主要是脚型长的实在不好，大脚趾十分突出，其余四趾明显短了一节，组合起来像几何三角板的斜面。加上脚板又宽又多肉，说是猪爪呢，那有点太不敬老人家了。这样的脚型很费鞋，小时候经常看母亲去修鞋。无论布鞋、皮鞋，鞋帮总是往外裂，就连拖鞋一看就知道是母亲的。后来旅游鞋的出现，总算给母亲的脚纠正过来许多。

老年后的母亲大母脚趾盖往肉里长，穿鞋走路痛的很。妹妹领着母亲去医院做了手术，去除两个大母趾盖，让它从新长。那时母亲年过八十，手术时出了好多血，过后妹妹跟我学时都后怕。

说心里话，尽管我也知道母亲的脚不甚好看，但我从来没讨厌过，甚至觉得母亲的脚就应该这样，就像世界上别无二致母亲的样子，无可替代。

青出于蓝胜于蓝，我的脚比母亲的脚有过之而不及。上中学后，正值青春期发育阶段，各个器官迅猛长大，加上我又特别爱运动，领头长的就是这双脚，我的44码脚就是那几年长的。青春期懂得美了，我最不满意的就是自己这双脚，我的脚不但又大又肥，宽的程度快赶上裹脚的奶奶长度了。最让我生厌的是小脚趾最后那个关节。人们常说，什么突出不好，非腰间盘突出。我的小脚趾关节就是这样。说它像什么呢？像鹅头，那有点夸大，总之十分突出。到现在晚上洗完脚，赤脚独自看电视，边看电视边看脚，这哪是脚啊，这明明是糖三角。我的下意识好似美容师，故意把脚蜷缩起来，结果还是不尽人意。上中学那会可不是这样，为了脚不让它横向发展，晚上睡觉时套个护腕，觉大的我时常被护腕勒醒。那时我正打篮球，回力牌高级球鞋是打球人的最爱，高级球鞋底比普通鞋高很多，侧面看鞋帮立陡立捱的，煞是好看。同伴穿上，鞋帮直立得像没穿过一样，很是着我羡慕，我一穿上，不肖几天，脚型毕露，像个大簸萁，为此，好一阵子苦恼。

由于我脚上有缺陷，平时很注意别人的脚。那是四十刚过，朋友新买个车，约好了出去玩。时值盛夏，朋友的女友坐在副驾驶位置，她二十刚出头，比我们小有一半年龄。这是位五官长的出众，平时又很文静的女孩。当我坐进车里，见她赤着的双脚，放在风挡玻璃前的台面上，最初我是为这不雅之举所震撼，接着这震撼马上被忘掉了。眼前这双脚哪是脚啊，简直是秀美的工艺品。说它小巧玲珑、玲珑剔透，秀色可餐都不为过。一时我把风挡玻璃前的台面也幻作成T台。这是比人脸还白还细腻的肤质，透着阳光泛着微红，就像赌石人看到了藏在里面的宝石一样令人兴奋。趾甲上分别涂着黑、红两色，俨然是一窝刚出生的可爱的小猫咪。人心向美，无论何种方式展示自己的美和欣赏别人的美，这和孔雀总爱在观赏它时开屏有什么区别呢，人之所以是人，不是神，就是人身上同样有着动物般的本性。

万事有利弊，后来我在体育学院上游泳课时，除了专业的，我在全班泳速最快，同学戏称我的脚是鸭蹼。

年过五十后，我的大母脚趾盖开始钙化，一次去松花江游泳，朋友称我的脚趾盖“贝壳”，我不假思索自豪的说，像我妈！

世界上，本无绝对丑与美，你只要把它融入感情，一切都会发生变化。我一看见自己的脚，就想起母亲，心里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