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梦水乡

鸿雁南飞

　　有人说，徽州像一方珍藏千年的古砚，在被时光研磨着，缓缓洇开水墨，便是一幅浑然天成的丹青画卷。那烟雨中的水乡，是祖祖辈辈徽商世代的情结，更是当今人们难以割舍的牵挂……

　　

　　 徽州多山，四面环山，巍峨蜿蜒，天然隔绝着外面的世界。境内北有箬岭关，南有昱岭关，出东门“徽杭锁钥”江南第一关，关关如天险，山路崎岖，将徽州裹在其中。

　　 境内七山一水一分田，还有一分道路和庄园。这一分水啊，全给沿新安江的歙县、休宁、屯溪占据了。多山的环境，也成了天然的避难良好去处。史上中原旺族为躲避战火，或朝庭陷害，为延续香火而举家迁徙于斯地。也就形成了各村落之间以种族而聚，三里不同音，五里不同姓的村落特征。

　　 历史三次人口迁徙，人多地少的矛盾日益突出。为了不饿肚子，在有限的土地使用效率上，先民们把聪明才智发挥到极致。间种套种，利用土地的立体空间争取阳光，多打粮食成为一项必要的技能。孩提时代的徽州儿女，便在边边角角的土地上，学会穿种南瓜或豆角、黄花菜，惜地如金的思想在一代代地传承着，不管日子过得艰难，还是富足，丰衣足食这根弦，始终在每一位乡民的头脑里紧绷着，成为徽州这块土地上，永远都抹不去的风景。

　　 既便如此，徽州依然是粮荒之地。康熙时《休宁县志》记载“一日米船不至，民有饥色，三日不至有饿殍，五日不至有昼夺”。

　　 《圣经》里说，“上帝在关闭一扇门的同时，也开了另一扇窗”。天无绝人之路，徽州的一分水，是极其便利的交通要道，盘活了整个徽州，创造了数百年财富神话故事。

　　 新安江水系上，黎阳码头开展了通四海的茶叶贸易。古城的渔梁码头，歙南的深度码头都成了徽商远航起始的地方。世代的徽州人，十三四岁便踏上一叶小舟，烟雨濛濛中，行驶在烟波浩渺的新安江上，开启人生之旅，他们寄命于商。“一贾不利再贾，再贾不利三贾，三贾不利犹未厌矣”。

　　 水乡一蓑烟雨中，是徽州人走出大山闯荡天下的希望，也是历来是世代徽商难以忘怀的乡愁。在商海拼搏一辈子的徽州人，梦里的故乡。“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是故乡与他们在历史时空里的对话。

　　 荣归故里的徽商，不忘反哺这片热土，于是整个徽州，书院、牌楼、祠堂、民居、古桥等徽派建筑，星罗棋布，以至于“信步走进一个村落，等于翻开了一段历史；踩到一块石头，就触动了一个朝代”。

这些凝聚千工万匠和耗资巨额的建筑群，是以粉墙黛瓦马头墙为主要特征的，极为素雅的经典艺术，与山水的辉映中，是梦幻般的徽州，永远驻立在徽州的时空里，也永远融入徽州儿女的血脉中。

　　

　 琼哥生于水乡，这些年一直窝居小城，离开承载童年梦想的土地，一晃三十年了。随着年迈八旬的母亲进城，从此上锈的门锁，替他们守望着故乡的岁月。如今那回家的小路上，已然长满了野草，被风雨描摹的墙体，一圈一圈漆黑的纹理，勾勒着的图画中，铭刻着这段时光的年轮。茵茵的苔藓在屋瓦上连接成片，年复一年的绿意在印证着老屋的那份期待。

　　 烟雨空濛江面上，橹声欸乃，一叶小舟上泛着碧波，渔翁披着蓑衣，头戴斗笠，是永远抹不去的风景。而父亲把油菜籽装船上，沿江而下,去浙江千岛湖换油，是新安江水中记忆最为艰辛的身影，水乡的人不论男女，都能摇着船儿行走在江面上。

　　 那是唐诗人李白笔下“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的画面。水乡的景如梦如幻，如此的唯美，怎不让人痴醉？童年，有着难以忘怀的童趣，一湾江水中钓着鱼儿，躺在水中，露着肚皮游泳的顽皮，是童趣里欢乐的时光。在江里玩的人，才把自己与江水融入一体，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千百年来，人民的福祉，总是与国家命运息息相关。因而，孩童更多的记忆，多半是苦难岁月里日子的艰难，食物的匮乏，忍饥挨饿是生活的常态。数九寒天，单薄的衣裤，手脚总是冻得通红，生着冻疮。两行鼻涕拖着尾巴，是那个时代的青涩的画面。

　　 苦难的故土，它总在孕育希望与梦想，史上徽商就是这样，有着破斧沉舟的信念，创造着一个个商业神话。而今，我们这一代人，渴望改变着人生，憧憬着外面美好的世界。于是每个星星闪烁、月亮如银的夜晚，远处月光如碎的江面上，泛起阵阵的涟漪，甜静的美。房前小溪潺潺，不知疲倦地的拨弄着琴弦。如同和乐般交织着未来的美好图景。

　　 走出故乡的琼哥，在政府供职，他的职业生涯中，大部分时光，还是交给了乡村，也把整个身心交给了乡亲们。千方百计打通农村交通要道，通过一系列的项目扶持，利用新安江小气候，沿江发展柑桔产业等举措，使产量实现人均吨桔，质量上乘，产销两旺的局面。近些年，田园采摘旅游周末经济十分红火，各大乡村土菜馆可是赚翻了天，一路私家车可谓车水马龙。他们是奔着一江碧波山水画廊去的；也奔着那漫山金碧辉煌般的丰收美景，还有甘如蜜一般的桔子来；更有一群吃货，惦记着饭馆里垂钓的鱼味儿，那是纯粹野生的，无与伦比的舌尖美味，说起新安江鱼的鲜美，琼哥带同事去威坪，老板娘的鱼烧得鲜香无比，柔和绵长。一下就勾走了他的魂。

这老板娘才是真是垂钓高手，烧了绝佳的舍尖美味，来钓金龟婿。她说，想吃天下最肥美的鱼味，就娶了我吧。就这样，同事被老板娘俘虏了，乖乖缴械，再不愁吃不到好鱼啦。

　　

　　这些年，由于工作关系，我很少有空出去乡村。而琼哥一如既往地向往着田野，或许是为了重温童年乡村那些美好时光。或许是这些年，他致力于改变水乡贫穷面貌付出的艰辛，还有对纯朴乡民们的不舍。这片炽热着的土地，有他奋斗的足迹，洒满了汗水，甚至流过泪。

怀旧总是美好的，有时田园里择些菜、釆个桔、垂个钓，仿佛又和水乡亲近了些。有时，一个人开车回家，静坐房前倾听溪流，感受太阳下山的余辉暮霭。遥望天空，聆听鸿雁一字向南归的哀歌，那是故土难离不舍。

似乎万物都有灵性，季节的变化，雁思故乡；而昼夜的转换，人感到无比渺小，每当太阳下山，草原上总会响起幽长而忧伤的蒙古乐，如天籁般悠远；故乡溪流滑脆幽雅地为他和乐，亦是一曲思乡曲；而夕阳却在勾勒着梦幻般如织锦的画卷。

　　 此时他发现，不论走多远，又回到出发的原点，其实心灵深处，从来就未离开过这片土地。

　　 他想起了当年徽商，乘座一叶小舟，从眼前的江面启航，出去商海闯荡一样，无论积累多少财富，人生是否风光，都只是过眼烟云。“我们曾如此渴望命运的波澜，到最后才发现：人生最曼妙的风景，竟是内心的淡定与从容”……

　　

　　

　　周末，他约我去了北岸，乡野的气息总是让人沉醉的，他开着车载着我一路兜风，阳光明媚，蓝蓝的天空白云飘，一湾江水绿如蓝，秋日的风徐徐的吹，爽爽地轻吻着脸，冷暖相宜，土地的芬芳和着繁花的馨香亦格外清新，让人有一种莫名的舒适，沁人心脾，是风的感受，当然还有一路的景，色彩的艳丽，五彩斑斓，是入心的唯美。

　　 我忽然顿悟“风景”二字的含义，是肌肤可以触摸到的，也是钟爱这片土地的人碰撞心灵的呼唤，是大自然奉献给人类的礼物。所有的画家只是大自然唯美的复原与美好的重温，徽州也就因此有了自成一体的新安山水画派。

　　 一路上，秋阳斜照的乌桕树，红得发紫，在微风中闪耀着光芒，艳丽中摇曳生姿；枫叶，银杏那些如同金黄的蝴蝶成群，婆娑中呢喃秋语；远山青黛，尽染了这明媚的画卷，与粉墙黛瓦的村落，一道掩映在碧波水漾中；两岸丘陵地里一片片白菊，长满小小馒头山，如一地繁雪，朵朵雪花层层叠叠，又似银装素裹，装点江山；金丝黄菊如波浪翻滚，今年的黄菊价格特好，好几百元一斤，呵呵，种的一山金银，是金山银山，又是绿水青山。

一望无垠的金银画卷，真是层林尽染的诗画田野，辛勤的人们在采着菊儿，春播秋收，大自然总是回馈着辛劳的人们，最艳丽的色彩，人说秋色悲寂凉，吾看此秋胜春景。

大约上午九十点钟，琼哥说，去屯溪玩吧，看看丹桂弯同学，这同学在屯溪老街旁开着茶庄，离新安江边屯浦归帆的黎阳码头，仅百米之遥。正是“新安江水碧悠悠，两岸人家散若舟”。

　　 人家若舟，这个比喻，很生动地注释了，两岸商家若行使奔波在商海里。如今丹桂弯那一叶方舟靠岸了吗？

　　 前些年，丹桂弯说累了，改行做茶，禅身修性，在茶中品味人生。他感慨人生如一壶茶，入口苦涩，回味甘甜。生鲜叶锅中爆炒，千揉万捻成条型，炉火烘烤，如孙行者炼丹，这是励炼。如今，年过五旬，已进入茶的提香阶段，最后文火中慢慢提炼升华，才是一壶最值得回味的茶。

　　

　　我们的车行驶路上，天开始下起了大雨，一会儿沿路的村庄，粉墙黛瓦中，一片片的树林里，还有那些绵延群山沟壑中 ，升腾起云烟迷雾，瞬间让江南的水墨丹青画美到极致。似白非白的烟云作背景，让村庄的屋檐轮廓格外清晰，檐角孤线也让人联想丰富，而村头村尾的巨形樟树，最顶端树枝，如同画家刻意描摹的曲线，彰显静逸悠远的意境，蜿蜒巍峨的群山，叠嶂层峦，峰谷交错纵横，一场雨便孕育这奇思梦幻般的仙境，烟氲了大山，移步换景。

原来一场雨可以让大山如此美。琼哥说，这些年生态恢复好，加上一江练水穿行在大山间，如今的山水画廊，无论是骄阳下或雨雾中，都是看不完的风景。而我犹为喜雨，这雨也似乎让世界瞬间宁静了，时间静止了。

如此简约素雅的色调，才真正让这一方山水进入了梦里徽州，琼哥说，雨的到来，江面上烟波包裹着，一蓑烟雨里，渔翁伫立一叶小舟于江上，这样的图景，才是最为心安的故乡，而千百年来在外打拼的徽商，也一样有着梦幻般的乡愁。才有“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这样唯美的诗句。

　 雨天来屯溪，聊得最多的是茶，丹桂弯刚有了孙子，一个新生命的诞生，给了他无限遐想；还有茶，使人生有了新的感悟。每当他久久凝望孙子照片上那双灵空、清澈、硕大的眼晴时，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如止水。

这世界，如此的干净，如此的纯粹，而人生的最高境界，其实是初心，万物皆空；这徽州水乡的清澈，碧空、晶莹剔透。山水画卷，意境空幽；这建筑，真乃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梦里水乡芳绿野，玉谪伯虎慰苏杭。

无憾的人生，不舍的家园，离不开的水乡。

　　如今，黄山市以新安江生态补偿机制为契机，打造绝佳生态，中央两个亿，浙江一个亿资金注入，市政府投入数百亿，全面治理沿江生态，沿江禁养，十年禁渔，生活用水污染有序治理。黄山市成了全省唯一不以工业经济GDP为衡量指标的城市。让徽州的山水，如同孩子的眼晴一样明净。这样的环境，是涤静心灵的好地方。

　　 这一方山水，再也不是徽商背井离乡讨生活的苦难故乡。而是生态极佳，人民福裕神仙不舍、百姓安居乐业的家园。无论这儿的一叶小舟在烟波浩渺中，或雨天的群山沟壑里，你依然在画卷中。

　　 恒古的马头墙下，诗画的田野里，梦幻里的徽州，一蓑烟雨梦水乡。

作者:鸿雁南飞，安徽歙县人。江山文学社优秀编辑，江山之星，东篱社团副社长；美篇文学领域优质作者，官方管理员；歙县作家协会会员，致力于乡土文化创作。